求侠 第9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悬疑推理 相爱相杀 强强 古代架空

  青年武师嗤笑一声,他性子倨傲,虽知自己坐的是古物,身子却一动不动,只道再怎么样脸上也万不可慌了神。于是索性话锋一转,重重抱拳道。“失礼,在下方才想起,还未正式与公子交结......”

  金乌生硬地打断了他的话,敌意尽显。“不用介绍,我认得你。你割了乡里武馆的牌匾、府门外的灯笼,在院里挖了几个坑,坏了几把剑,还拔了几株海棠。”

  武立天不以为意,反觉得金少爷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他自幼便在越州那边的武家宅子里胡乱惹闹,今日一事倒也不值一提了。他有意嘲弄金乌,便道。“你认得我,我可还没请教你尊姓大名呢…你是叫金鸟还是金雀儿来着?”

  这话一出,金少爷额上青筋暴起:“我姓金,单名乌!乌木的乌!比鸟字少一点!日中踆乌!所以说你们这些武人真是五大三粗、目不识丁……”

  武立天道:“这倒没错,你比起那些鸟雀来还要有眼无珠多了。”

  知他又是在开自己名字的玩笑,金乌可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气得一屁墩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也不说话,只歪着嘴往门外看。也不知是为图方便还是他坏心眼,纵然外边风雪大作,此处仍是门洞大开,即便是武立天筋骨健朗,人也渐觉寒意。金乌倒也冻得牙齿战战,但仍倔着不肯关门。

  他俩在沉默中坐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武立天终于按捺不住心头躁动,开口问道。

  “你府上的王……”

  “不知道。没甚出身。就是个下仆。”金乌立马接口。“你要他去你那儿跑腿?没门!”

  他翻了个白眼。“再说你把他打成那鬼模样,我又得白贴药钱工钱哩。”

  这答话简直欲盖弥彰。武立天本想再试探一下金少爷对王小元的态度,但这小子竟是一点也不想说。青年武师心头笃定那少年仆役必不是常人,但又心生疑虑:金乌为何藏掖着他,又为何看似遮遮掩掩、却毫不介意他露头露脸?

  想到这里,武立天冷哼一声道。“你以为你不想说,我就全无法子?现在可真是民逼官反了!”

  他任武官,后台有着武盟撑腰,手中握权,丝毫不把金少爷放在眼里。

  听到这话,金少爷神色也略有窘困。但他眼珠子一转,目光正触到案后的军旗,顿时心生主意,得意洋洋道。

  “武大人,你能做官,我也能做,还能比你爬得高。喏,瞧那旗子,你当你是在和谁说话呢。”

  武立天想通了,看这少爷臭不要脸的嘴脸,那旗子八成是故意挂在那儿显摆给他看的。的确,凭着金老将军的名号,若金乌有心,他要谋得显爵,定是不成问题。但看金少爷四体不勤,又没一点勇武模样,武立天只道让这孬种去守戍真可算是边军倒了八辈子血霉。

  他看金少爷不顺,金乌也眼里带刺,两人言语间相互讥嘲,面容也渐渐不善。所幸此时从侧门处传来一声吆喝,断了这两个刺头儿火花迸溅的局面。“少爷——”

  金乌忙往旁看去,正是取了烧酒回来的木婶。只见她从屏风后挤出那肥壮身躯,问道。“这些酒拿去何处?”

  “去院里给那卖糖人的老师傅。他不肯进来,就让他干坐那儿吃酒去吧。”金少爷难得没有嘴损。“这烧刀子够烈不?温过了吗?”

  武立天侧身往门外瞥了一眼,这才看见竹老翁在雪地里闲立着,只是这闲立的风姿不同寻常:他将那绿竹棒插在地上,一脚踮在棒头,一手提着酒斗,正咕嘟嘟往口中灌着琼浆玉液。风雪飘摇,可他敞衫露体,浑不在意,倒颇有一番豪侠风范。

  木婶说。“够烈,温了。”

  “那便成,过会儿再去看看药煎好了没,妥当后也歇息去吧。”金乌道,又嫌恶地瞥了一眼武立天,“至于这位大人,唉,腿长在您身上,小人我是管不着了,爱往哪儿蹭泥尘就往哪儿蹭吧。”

  武立天冷笑,身子依然一动不动。“求之不得。”

  他知道金乌巴不得他快些滚蛋,但他此时性子上来了,偏要和这小少爷对着干。且他心里极在意金府上的那位少年仆从,在理清头绪之前,他是万万不肯挪动半步的。

  木婶走了两步,忽开口道:“少爷,还有一事。”

  金乌:“什么事,说。”

  “厨下儿方才说,台上本有一小碗盛出来解药苦的蜂蜜,不知为何不见踪影。”

  “这……与我何干。”金乌立时警觉,眼神闪躲。

  木婶道。“丫鬟说看见你拿了把小匙……少爷,你慌什么?为何从刚才起就频频舐口角?”

  她忽而明白了什么,面露凶光,转身捉起一把笤帚撵起这小混蛋来。

  “——好哇,你这馋嘴猫又来偷吃啦!”

第7章 (七) 宁知心有忆

  左三娘正捧着药碗往偏院里去,远远就听见一阵闹骂声传来。她一转头,正见金乌连跑带滚、摇摇晃晃地在廊上逃窜,躲着身后木婶横暴挥来的笤帚。但这贼猫终是被捉住了,被揍了个鼻青脸肿,趴在地上哀叫连连。

  待木婶走后,金少爷才慢腾腾地起身,扑了扑衣上的尘土。这时他也看见了三娘,便招手道。“在忙?”

  虽招了手,但他自己过来了。三娘见他狼狈,忍笑道。

  “给小元送药去呢,倒是少爷…你又干了什么好事,被奶奶逮住啦。”

  她说的“奶奶”便是指木婶儿,金乌一想起那横眉怒目的婆娘便浑身发抖,连话也说不利索。

  “没…事。”他说。

  三娘知道这少爷也是嘴犟得很,他说没事的时候多半有事,说有事的时候可真是天塌下来了。但她见怪不怪,又多瞧了他几眼,问。

  “少爷肯搭把手不?厨下放着些刚盛出来的蜂蜜,本是想给王小元服了药后一并解口苦的,方才忘了拿,若少爷无事,可否待会儿捎来?”

  “嗯,行。”金乌答得心不在焉。

  他们的关系在旁人看来真是奇怪得很,从来都是少爷支使下人做活儿,倒没见过下人要少爷干活的。不过金少爷似乎是个例外,大抵是闲出病来了罢。

  见金乌答得支支吾吾,三娘看出了点苗头。回想起木婶大发雷霆的模样,她柳眉一皱,登时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你偷吃了那些蜜糖!”

  “谁教你光明正大地放在台上的,被我吃了也是活该!”

  显是方才被木婶教训过一顿,金乌不耐烦道,“何况下雪天我就饿得发慌,要你管得着!”

  三娘喃喃道。“那可是从万医谷偷偷带来的珍品,十年都见不得一回,对目疾有奇效……怎么就给你当零嘴偷吃啦?”

  纵使她脾气好,秀丽的脸也倏时涨得通红。若不是手上端着药碗,她便要立时抬手来打金少爷了。

  金乌见她恼怒,便灰溜溜地跑走,临跑前扔下一句话。“小气鬼,下回再买些就是了。”

  “怎么买得到?你去讨来试试?”三娘又气又急。她虽对金乌怀有爱慕之意,但也常常拿他的懒与坏没办法。自知生气也是白费力气,她鼓了面颊打算不再去理他,但心里终究还是觉得可惜,独站在廊上嘀咕道。

  “……那可是珍品。”

  兴许是听到了,金乌又从拐角处探出脑袋来,嚷道。“丧气什么!下回去万医谷捞点就是了。”

  “你陪我去?”脸上虽还带着恼丧的神色,但一抹红霞已飞上三娘的面颊。

  “自己去!”金少爷偏不依她,两腿一迈又一溜烟地跑了。

  三娘却忽地咯咯笑起来,心中烦恼也霎时间烟消云散了。她扑闪着眼看了一会儿金少爷消失的方向,终还是收了眼,继续往偏院里行去。

  ————

  在某一刻,他醒来了。

  这一睡似乎过于长久,让他茫然不知所措。世事有变,而他浑然不觉,只觉得这世道过于光怪陆离,让他不及细想,也想不明白。

  他转醒后的第一件事,不是睁眼,而是去摸身边的物事,先是摸到了身上覆着的被褥,再一摸,居然摸了个空。于是他战战兢兢地睁开两眼,正看到灯火摇曳,自己卧于床中。

  没有风雪,没有狼嗥,身上虽有疼痛,但他混沌的两眼终于看清了。窗外风雪飘摇,屋内暖热如春,一扇门将阴府与人间分隔——终究是活下来了!他就这样呆呆地坐着,没有活着的实感,眼泪却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女孩儿进房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王小元坐在床上,只望着灯火愣愣地流泪,其神情约莫是悲哀的,但更多的是无可言说的宁静。三娘发慌了,忙放下手中药碗问道。“怎么哭啦,是哪里痛得厉害吗?”

  王小元却不看她,只痴痴道。“心里。”

  “那便是内伤啦。”三娘道,“喝了这碗药罢。”

  王小元木然地接过药喝了,药的滋味极苦,他心里却是毫无味道可言的。直到最后一滴入腹,他才忽地从一种伤悲之情中清醒,猛地抬起头来。

  “三娘,你还好吗?身体有无伤痛之处?”

  左三娘反被他吓了一跳,随即柔柔笑道。“不碍事,那武师没下重手,这些皮肉伤敷些药过几日便好了。倒是你与他生死相斗,内外伤少不了。”

  王小元试着动了一下身子,果然肺腑、肩头、手臂上皆是灼烧般的疼,有武立天留下的伤,也有他试图抑止住第二刀所致的内力反冲之伤。他以前伤得最重的一次是砍柴时从山上跌下来,没想到现今的伤比那时更甚。

  他又问:“那武师呢?还有那个买糖人的老师傅……”

  “现在正在外头坐着呢。但少爷耍小性子,只让他在前厅里待着,连茶都不上一口。”三娘答。“竹老翁前辈最爱饮酒,说是要吹些凉风才能喝得兴起,怎么也不肯进屋来,方才奶奶送了点热酒去给他了。”

  王小元正愣愣地听着,忽察觉到身旁的女孩儿在窥视他的神情,顿时耳目发红,口吃道:“怎、怎么了?”

  “我怕药太苦……你需要些蜜水吗?”三娘也有些结巴。

  “不用……”

  他说,有些意外地看到她松了一口气。那蜂蜜还真是稀贵之物,药食二用,平日里她绝不肯拿出来,不想今日却被金少爷偷吃了去,现在是真无半点余下的了。

  两人忽地静了下来,三娘看着小元,只觉得他神色、举止皆似平常,却又好像翻天覆地的变了,眉目间忽地积了霜雪之色,就连目光也沉实许多。王小元也在偷瞧着三娘,看她不语羞赧,颊边红霞一片,在烛光下更为娆丽可爱。二人各怀心思,既不相通,也不作话,直到王小元磕磕绊绊地开口:

  “…我做了一个梦。”

  “做梦岂不是寻常之事?”三娘看向他,却心知并没那么简单,除非情到伤心处,男儿有泪是不会轻弹的。

  “我梦见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地方。”王小元摇摇头,自顾自地叙说道。“那是一片雪原,白得让人看不清四周。”

  说到此处,左三娘忽地打了个激灵。

  “那里很冷,风打在身子上有如千刀万剐,骨血似是被霜雪侵染。若孤身一人,我一刻都支持不下去。所幸有一人牵着我,日落月升,斗转星移。”

  他说道,声音居然有些哽咽了。

  “……可我…却不知他究竟是谁,甚而忘记了这事。”

  三娘沉默了,此时她胸口里也像是有着沙砾石块一般,硌得她心烦意乱。武人最重情义,仇不报,恩不谢,于他们而言便是如天崩地坼一般的大事。

  “…我……为什么会忘了这些事。”他揪紧了发丝,“这是多久以前发生的事了,两年、三年,还是更久?那人在何处?若是他不在了,我要如何对他言谢?我……”

  他越想越觉得心惊胆战,脑海中似是凭空冒出这一段记忆般。虽没头没尾,他却能笃定是实在发生过的事。但这么一想,他的心口就越发绞痛起来,当初救他的人可还在世?为何偏偏是他得救!

  罪过,罪过!为救他这条命,怎能将他人一并连累!王小元正自责不断,这时却忽觉脸上一股热意,原来是三娘拧干了热绢巾,轻轻擦拭起他的头脸起来。他脸上有些伤口,她便擦得格外仔细小心。

  三娘一边轻触他的面颊,一边低语道。“救你的人,还在的。”

  王小元正神游天外,忽听得这句话,瞬时五雷轰顶。

  他舌头都捋不直了,整个人一骨碌从床上翻起,张口结舌道。“…那人……他、他在何处?”

  他似是忘记了很多事情。众人常说他是两年前上山打柴伤了眼目头脑,记不得过往发生了何事,但他就连自己为何会上山也记不清了。自己为何会使刀、又为何会出现在那片雪原上,一切皆似连环谜,不及解开上一个,下一个未解之谜又接踵而至。

  见三娘沉思不语,王小元慌忙问道。“三娘认得他?”

  但他心里在暗暗叹道:“我也真是笨,这本是自己的事情,三娘怎会知晓呢。她说那话不过是要我心头宽慰些罢了,我竟把它当了真!”

  一转念,他又打定主意要好好寻这恩公,若是寻到了,定要重重道谢;寻不到,也要心存敬意一辈子。

  不想这时却听到三娘说。

  “认得。”

  王小元眼睛都直了,可最让他震惊的事不止于此,因为接下来三娘又道。

  “——你说的那人,是金少爷。”

第8章 (八) 人还梦未归

上一篇:赝君

下一篇:我成了偏执帝的豹崽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