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春归 第69章
作者:尽余杯
想了想,他又接着比画道:
“公子,我们回去给念安一个惊喜不好吗?为何要煞费苦心地托信给他?”
将他方才从被窝里挣出的缝隙用被子填满,裴敏知才沉声回答道:
“快入冬了,我让他提前收拾两间屋子出来,免得我们回去之后没处落脚。”
“嗯,公子一向如此细心。还有呢?”
“还有?呵,怎么什么都瞒不过你?还有就是小酌的事。”
裴敏知沉吟了片刻,
“我想了想,觉得还是提前知会念安一声比较妥当。”
其实不必多说什么,冯春也明白裴敏知的苦心和言外之意。可既然公子愿意同他倾诉,他便轻描淡写地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你是怎么同他说的?”
“我只说成小酌是一个特别的孩子,希望念安能好生待他。
小酌说过,想把自己的事情亲口告诉念安。
以后的事情,就看他们两个自己慢慢磨合吧。”
“嗯,还是我的夫君办事妥当。
这样也好,这样就已经很好了,我替小酌谢谢你……”
冯春纤细的手指渐渐垂了下去,呼吸绵长,在温热的怀抱里睡得鼻尖红扑扑的。
他睡着了。
裴敏知在昏暗中岿然不动,直到感觉冯春睡得更熟了些,才小心翼翼地起身。他走进沐浴的屋子,借着微凉的水,用了半晌时间才将浑身的燥热冷却下去。
*
一行人一路向东,马不停蹄地又走了两日,仍是没能赶超冬天的脚步。
这天夜里,气温骤降,三人从客栈甫一出来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一夜过后,万树白头,大地在一夜之间消失了色彩。极目远眺,仅余一片苍苍茫茫的纯白。连天空也在这无边无际的莹白的映衬下黯然失色,灰蒙蒙的,略显阴沉。
冯春伸手接了几片仍在零星坠落的雪花,手心里那微不足道的几点冰凉,就令他那一双温柔眼睛多添了许多动人的笑意。
“下雪了?竟然下雪了?”
成小酌也怔愣了片刻方才惊呼出声。
对于江南地区来说,刚一入冬就下了这么大的一场雪,实属罕见。
裴敏知将那件靓蓝色银丝滚边的白狐狸毛大氅从包袱中取出来,披在冯春的身上。
极为蓬松柔软的狐狸毛,簇拥着他眉目如画的秀美脸庞,仙气十足。单薄的身形在精致厚实的大氅包裹下丝毫不显得臃肿,给本就清俊出尘的他平添了几分贵气。濯濯如春柳一般,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公子,我不要紧,还是给小酌穿吧。”
冯春刚想挣动,就被裴敏知面对面拉至身前。
他微微低垂着头,仔细帮冯春将领口处的带子系好了。
“披着吧,你身体弱,小心着凉。”
“是啊,小春儿哥,我穿了哥给我买的冬衣,可厚实了,用不上你这个。
而且这大氅也就只有你穿了才能这么好看!”
冯春不再坚持,只是笑得比这江南的雪更加婉转,温柔。
“公子,雪天行路不便,我们今日如何打算?”
“历代文人墨客都爱赏雪,今日我们不如夜附庸风雅一回!”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第117章
新雪对新酒,忆同倾一杯。
--唐 白居易《雪中酒熟,欲携访吴监,先寄此诗》
冯春和成小酌毫不吝啬,回馈给他万分期待的眼神。
裴敏知浅笑盈盈地将折扇从怀中掏出来,摇头晃脑扇了两扇。模仿着文人墨客的情态,文绉绉地继续说道:
“昨日问路时听人说起,沿着此路径直往前,不出几里处便有一处湖泊,名为镜湖。那里湖水澄净,环境清幽,虽不似西湖那般颇负盛名,却也不失为一个寄情山水的好去处。
不知被白雪覆盖的镜湖又会是怎样一番美景,”
裴敏知啪地一声收了折扇,直指前方朗声说道:
“我们一起去探寻一番罢。”
成小酌盯着他这古怪模样,大笑不止。
冯春则一改往日的沉默矜持,忍俊不禁地伸手附和他,
“公子难得如此雅兴,冯春自然愿意奉陪。”
将将比画完这句,冯春突然又想到什么,
“公子,小酌,你们稍等片刻,我忽然想起来还要准备一些东西。”
然后不等裴敏知有所回应,便急匆匆调转方向,迎着漫天纷飞的雪花,重新朝客栈里面走去。
裴敏知对成小酌使了个眼色,
“小酌,去帮帮你小春儿哥哥。”
“好!知道了。”
直到成小酌轻快的身影追着冯春跑远了,裴敏知才搓了搓冻得有些麻木的手指。等他终于将兜不住的笑意稍稍收敛了几分,再抬头时,却顾此失彼,泄露了眼中满到溢出的憧憬与期待。
*
不多时,三人便来到了镜湖湖畔。
因是初冬时节,湖水尚未上冻结冰。雪花慢慢悠悠,飘飘洒洒,一旦落在岑寂的湖面上,顿时便被吞噬得无影无踪。这时,竹子、庭院、湖泊等一众景致,在雪花的半遮半掩里,成了诗,成了画。
湖中人声鸟声俱绝,万籁俱寂。
三人谁都没有出声打破此时的静谧,静静依偎着,伫立在苍茫空濛的水畔。
冯春窸窸窣窣地,从成小酌帮他背着的包袱里,掏出了几只画着简朴纹饰的黄铜手炉。再将碳火点燃放好,等温度适宜了,才一一递给裴敏知和成小酌,勒令他们用手捧了揣在怀里。
也不只是怀中更暖还是心头更暖,裴敏知站在银装素裹的冰雪天地间,感受着融融暖意,丝毫没有受到凛冽风雪的侵染。
“小春儿方才赶回客栈就是为了准备这个?”
冯春点点头,随即又飞快地摇了摇头。
“不只是这个,”
他眉梢微微挑起,引着裴敏知往那鼓鼓囊囊的包袱里看。里面除了被塞进了一大坛清酒,竟然还准备了一套烹茶煮酒用的精巧器具。
“公子,既然要附庸风雅,怎能少得了这些?”
裴敏知难掩惊喜,恨不得将冯春按在怀里狠狠亲上一亲。
“既然小春儿准备得这样周到,绝不能辜负了这良辰美景。不如我们一起去湖心亭煮酒赏雪吧?”
裴敏知指了指湖上遥遥一点影子,那里正是湖心亭的位置所在。
三人解了岸边拴着的一芥小舟, 拏着木桨,在蒙着层白雾的水面上荡漾开去。
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摘自《湖心亭看雪》)
万般皆静,唯有水波几痕,小舟一芥,证明这并不是一副静止的山水画。
到了亭上,裴敏知和冯春二人铺毡对坐。
成小酌烧起酒炉,兴致勃勃地在一旁为他们烹茶煮酒。这一切在他眼里,都是全然新奇的体验。他被此时的气氛感染,难得关上了话匣子,大眼睛左顾右盼,沉浸在苍茫清丽的景致之中。
裴敏知将温好的第一杯清酒递到冯春唇边,
“小春儿,喝些酒驱驱寒气。”
冯春就着他的手啜了几口,不多时,秀美的脸上便罕见地浮上了几缕绯红。因他皮肤本身极白,脸上又总是带着些许病色,这么一点点红润便显得格外醒目。在顾盼生辉的琉璃眼,红润的双颊,贵气的狐毛大氅的加持下,整个人顿时像毫升的朝霞一般璀璨明媚。
裴敏知痴痴地看着他。
“公子不好好赏雪,老是盯着我作甚?”
趁成小酌起身去搜罗木柴的时候,冯春忍不住打趣他。
“本来是想赏雪的,可是我的小春儿往这儿一坐,其他的全都黯然失色,再也入不了我的眼了。”
冯春垂下眼眸,倒酒给他,
“不过一副徒有其表的皮囊而已,公子莫要再取笑我了。给,喝酒吧。”
裴敏知仰头痛饮一大白,再望向他时,眼中的笑意当真收敛了几分。
“小春儿,这大氅不是一般人能够驾驭的,但是却真的非常衬你。我在想,”
裴敏知的语气忽然有些迟疑,但仍旧借着酒劲儿将盘桓心头多时的话说了出来。
“我在想,或许只有从小生养在富贵人家,才培养得出你这样绝佳的气质……”
冯春心头一震,敏感地察觉到,这是裴敏知第一次主动开口提及他的身世!原本想要继续动作为裴敏知倒酒的手,僵在宽大的衣袖里,悄悄收紧了。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被卖到象姑馆之后生了一场大病,有关自己的身世来历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是现在,现在一切都步入了正轨,我们也有钱了。如果你想查探自己的身世,我们不是没有那个能力。小春儿,只要你想,我可以……”
“公子!”
冯春急切地伸手想要抚上他的唇,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身子猛然前倾,差点倒进裴敏知的怀里。
裴敏知扶住他的肩膀,耐心读他的手势。
“公子,过去的事,忘了就忘了,再去追究也不过是徒增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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