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春归 第8章

作者:尽余杯 标签: 古代架空

  “公子,你怎么了?老奴刚刚就瞧着你的脸色不太对。你说这好端端的,怎的突然就病了?”

  裴敏知恨不得将胆汁都吐了出来,浑身上下阵阵发软,哪里还有力气回应。只好在谢伯和云哥儿两个人的搀扶下勉强回屋躺下。

  云哥儿给裴敏知端了些清水漱口,见他唇色苍白,脸颊上起了不正常的红晕,不自觉伸手去探他的额头。

  “公子发热了。”他下意识地比划着。

  谢伯本就担心得厉害,见他这么说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这可如何是好啊?发热可不是小事儿! 之前公子就不听我劝,从早到晚光顾着给别人看病,配药,一忙起来根本不顾及自己的身体。如今倒下了,谁来给你医治?这地方如此荒僻,叫老奴上哪儿去请郎中回来?”

  “谢伯,我不过有些受凉而已,不碍事,休息一会儿自然就好了。”裴敏知忍着阵阵头晕,勉强劝慰谢伯道。

  “那好,你老实躺在这儿休息,老奴便这里守着你。”

  云哥儿知道裴敏知不忍让年迈的谢伯为自己操劳,便自告奋勇地对二人比划道。

  “谢伯,我学了些医术,我来照顾他吧。”

  裴敏知连忙附和道:

  “谢伯,今日怕是不能继续看诊了,还得劳烦您去跟乡亲们知会一声。这里让云哥儿帮忙照应便好。”

  “哎,罢了,罢了。云哥儿心细,照顾起人来总比我着糟老头子强些。其他的事公子不用担心,只管交给我便好。”

  云哥儿送走了谢伯,回来就看见裴敏知将一只手臂搭在额头上,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地睡着,似乎真的只是累极了而已。只是那因为难耐而微微蜷起的身子,以及被汗水打湿的鬓发却没有逃过云哥儿的眼睛。

  云哥儿在床前坐下,默默地帮他擦拭汗水。

  忽然,他细弱的手腕落进了一个温热的手掌中。云哥儿狠狠吃了一惊,却努力忍住了把手抽出去的冲动,因为拉住他的人是裴敏知。因为裴敏知刚刚还禁闭的双眼已经无声无息地睁开了,正深深地望着自己。平日里总是带着七分温柔,三分笑意的眼睛,此时此刻竟全然不同了。许是因为发热蒙上了一层水汽的缘故,竟让人瞧出了一丝软弱。

  “公子!”

  云哥儿无声地喊他。

  “云哥儿,我其实挺开心的,刚刚你说愿意相信我,还愿意留下来照顾我……真的,明明是高兴的,可为何,为何这心里还是难受得厉害??”

  “公子,你教过我的,情志太过之时,则损伤五脏。最近你太累了,本就思虑过重,今儿个又为阿诚之事伤透了心才会如此病倒。别多想了,我这就去给你熬些汤药来。”

  云哥儿试着收回自己的手臂,可是裴敏知将他握得死死的。病成这幅虚弱的样子,不晓得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

  “可你知道吗?这些都不是我真正在乎的。”

  “什么?”

  “阿诚死了,我再也找不到他了,我很难过。可是只是难过而已,仅此而已。我一直以为自己生性淡漠,此生唯一记挂之人便是阿诚。可是这唯一的记挂消失之后,我才发现让我担心的,纠结的,畏惧的根源不止是这个。”

  “是什么?” 云哥儿张了张近来有了些许颜色的唇瓣,用唇语问道。

  “是你。”

  “……”

  这一次,云哥儿睁大了眼睛,迎着裴敏知深沉的目光没有退缩。裴敏知的手仍旧紧抓着他不放,两个人在沉默中僵持。云哥儿觉得手腕的肌肤几乎快要被他的温度灼伤了。

  “公子,你想要吗?我的身子……”

  “住口!”

  裴敏知反应了半晌才明白云哥儿说的是什么,他猛地甩开了他的手,转过身子,背对了他。

  “你就是愿意这样相信我的?”他单薄的背影瞧不出异样,尾音却是抖的。缓了片刻,他才又轻飘飘地补充了一句,兴许是卸掉了全身的力气,那语气让人感觉疲惫至极。

  “你出去吧,我想睡了。”

  云哥儿被他甩得后退了几步才终于站稳了。他垂下眸子,对着裴敏知的背影兀自说了一句

  “只要是公子想要的,我愿意去试。”

  只可惜,那一刻的真心,却没有机会被那个人倾听。

  *

  云哥儿一走,裴敏知的肩膀再也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可眼泪早已流得干了。他握紧拳头,狠狠捶向床铺,憋着的那口气却尽数被绵软的床铺化解掉了。

  裴敏知终于认输般放弃抵抗,彻底昏沉睡去。

  这一觉真可谓是颠倒了黑白,裴敏知一直睡到第二天晚上才幽幽转醒过来。

  刚一睁开眼睛,他便下意识地寻找那道熟悉的身影。直到看到云哥儿就坐在离他不远处的桌边,捧着一本书看得认真,方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夜已深了,云哥儿只穿了件月白色的里衫。雪白的肌肤,配上月白的衣衫,趁得他整个人清俊异常。不知道是看得入了神还是离得比较远,云哥儿没察觉裴敏知已经醒来。明灭的烛光勾勒出他完美的侧颜,一缕青丝随意用木簪子绾在脑后。裴敏知险些又看得呆了。

  裴敏知一向身体不错,这一觉又睡得彻底,来势汹汹的高热已经退了下去。他缓缓起身下床,拿了件外衣轻轻披在了云哥儿肩头。

  “夜深了,小心着凉。”

  云哥儿见他醒了,不仅自己下了床,精神看起来也好了许多,眼中也显出了惊喜之色。又心疼这人大病初愈,傻乎乎地杵在这里难免又受了凉,于是连忙起身,半推半拉着裴敏知重新回到床上,为他盖好被子。

  “公子,对不起,我不该那般想你。许是在污浊之地浸淫得久了,看什么都是脏的……总之,就算我留下来,怕是学不会讨人欢喜!”

  “你说什么?你愿意留下来了?”

  “这样,是留下来的意思吗?”裴敏知激动地模仿云哥儿刚才的手势。

  云哥儿忍不住笑了,露出了一颗隐藏得颇深的小小犬齿。

  “公子,可还记得当初允诺我的事情?”

  “什么事?”

  “当初你说要给我起个名字。”

  “名字早就起好了,只是是怕你不愿意要它。怕你不愿意留下来,是怕你随时准备离开。”

  “不会的。我愿意。”

  “好! 帮我取一下纸笔来。”

  裴敏知郑重地接过纸笔,一笔一画工工整整地埋头书写。细看那两个大字,力透纸背,说不出的灵动流逸。

  “冯春。”

  “冯春。”云哥儿从他手中接过毛笔,在裴敏知写的名字下面仔细临摹了一遍。

  “冯是我外祖母的姓氏,从今往后你便堂堂正正是我娘家表亲。冯春谐音逢春, 正可谓千雕万琢间,枯木又逢春,希望你的未来苦尽甘来,温暖如春。怎么样,喜欢吗?”

  “冯春,阿春,小春。喜欢我如何叫你?”

  云哥儿眼里有了光,还未来得及回答,脸颊就先红了。

  “都喜欢。多谢公子。”

  想说这些话很久了,如今终于如愿以偿,裴敏知心情大好,他仅仅盯着羞涩不安的云哥儿,舍不得就此放过他。

  “怎么还叫公子,忘了我刚才的话了?”

  “多谢哥哥。”

第17章

  幽幽几番梦醒,脉脉情难诉。

  裴敏知仍带着些许病容的脸上爬上了喜色。

  冯春从外面端来了粥水,汤药。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喂进他嘴里。

  裴敏知难得乖顺地被人投喂着,最后又就着冯春的手将满满一碗汤药一饮而尽。尽管他的味觉仍然残留着高烧过后的麻木迟钝,却觉得那些汤汤水水不烫不凉,皆是刚好适宜入口的温度,也不知这些究竟花了冯春多少心思。

  “我睡了多少个时辰?”

  冯春动作利落得将那些碗碟收拾好了,重新扶裴敏知在床上躺好。这才抽出手来,对他比划。

  “一天一宿。”

  裴敏知吃惊地看着他,

  “竟然这么久,你肯定没怎么休息吧?”

  冯春摇摇头。

  裴敏知早猜到他会这样,不管这个人为自己付出了多少,操劳了多少,绝对不会向他吐露一星半点儿。兀自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里侧空余的大半张床铺。

  “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今晚不必再守着了。夜深了,过来睡吧?”

  冯春又是一阵摇头。

  “公子还没好,我会影响你休息。”

  说完他又指了指地上,那意思是他自己睡地铺就好。

  “地上寒凉得紧,你那身体如何受得了?之前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将你那一身旧疾调理得略微有了一些起色。现在你又这般不爱惜自己,难不成又想病倒不成?我之前的心血岂不都白费了?”

  “如今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还愣着作甚,赶快上来!”

  裴敏知的语气强硬,态度一次比一次坚决。

  可他越是这么说冯春就越发不自在起来。明明两人自从认识以来,几乎都是挤在一张床榻上,相伴而眠的,现在的心境竟与以往截然不同了。别说当真依言躺下,就连听一听这种话,耳朵尖就不自觉的烧红了。

  裴敏知看他窘迫的样子,觉得娇小可爱极了,忍不住还想继续逗弄他。

  “呆愣着想什么呢?快些来呀,我连被窝儿都给你捂好了。”

  “公子别拿我取笑了。”冯春恨不得当场逃走,可是在裴敏知如春风拂面一般的宠溺笑容里,他连动一动手指的能力都丧失掉了。

  见冯春还是傻傻地站着不动,裴敏知正色道,

  “睡地上是无论如何都不行的。若是你不愿与我同睡,眼下唯一的办法便是去找谢伯交换一下,跟在郑叔那里凑合一宿?”

  “不不!”冯春急得连连摆手,比画道,

  “那我睡外面,方便照顾公子。”

  裴敏知见人已经妥协了,便不再为难他。兀自眉眼弯弯地裹着被子往里侧使劲儿挪了挪,闭上眼睛侧身睡下了。

  可是耐心等了半晌,依旧没等到冯春上床歇下的动静,就在他快要按捺不住的时候,忽然感觉手臂被人隔着被子轻轻戳了几下。

  “公子,有件事我还是想当面告诉你……”

  “什么事?小春儿,你尽管说。”

  冯春略显局促地站在裴敏知面前的一小块儿昏暗里,此时此刻他身上流露出的小小的迟疑和忐忑,让裴敏知不禁裹着被子一骨碌坐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