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宠难为 第108章

作者:陶瓷朋克少年 标签: 古代架空

  “是啊,确实是朕所求。只是……”

  ——只是事到临头,自己多年爱恨牵扯一身的人,眼里却再没了自己的位置。怎么想,都开心不起来。

  “罢了,不说这个。叫你去延请名医。你办的如何了?”

  “禀陛下,老奴已经派人去请了。这西南几个州郡,最好的大夫名为成无尘,据说一语断生死,医术极为高明。只是距离这边有几日行程——此刻,大概已经在来这里的路上。”

  “那就好。”

  “另外,老奴也着意探访了附近的名医,其中有一个人,似乎才在平谷关落脚不久,但医术高明,已经治好了不少疑难杂病。”

  听了这消息,李广宁一下子转过身,急切地说,

  “那你还不赶紧将他请来,替杜玉章看看?”

  “可是陛下,如果杜大人与陛下心结不解,就算治好了病又能起到多大作用?”

  “你什么意思?”

  “奴才是想……若杜大人身子好了,总要四处活动的。陛下就算保持着富商身份,却还是要回到京城,回到皇宫。皇宫规矩那样大,杜大人又是在京城多年下来,怎么会捕捉不到蛛丝马迹?”

  “这种事,到时候再说!”

  李广宁却是一声呵斥——他当然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但难道让他自己承认,自己注定会再次失去心爱之人?

  “陛下,老奴以为……若是能够将杜大人心结打开,或许可以峰回路转,再续前缘。”

  “王礼,你不要自作聪明!朕怎么与他再续前缘?当年朕那样好言相劝,用尽办法恳求他留下,他都不肯!他对朕铁石心肠,你不是不知道!连朕的性命他都不在乎,朕还有什么办法?王礼,你该知道——他对朕毫无眷恋,哪有什么‘心结’……心结难开的是朕,是朕舍不得他,放不下他……”

  李广宁越说越颓丧,一拳狠狠砸在了墙壁上。

  “陛下!”

  王礼犹豫挣扎片刻,还是将手颤巍巍伸向怀中。

  “您,您看看这个吧……”

  “拿走!王礼,朕早知道他对朕无情,难道非要让朕亲眼再看一次,再痛苦一次?!”

  李广宁一声怒吼,一把推开王礼伸过来的手,怒目瞪了过去——可他的怒容却瞬间凝固在了脸上。他眼睛盯住王礼手中软绵纸张,嘴巴渐渐长大了。

  “他的字迹……写的是……”

  李广宁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王礼却替他说完下半句。

  “陛下,这正是杜大人亲手所书,字字句句,都是陛下的名讳。”

  李广宁吸了一口气,呼吸急促起来。他手指颤抖,慢慢伸向那张纸——鸿毛之轻的一张纸,他捧起来的样子,却好像千斤之重。

  等到他展开,看到纸张全貌,他呼吸更急,两眼如在梦中,痴痴傻傻望着那些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许久,他才叹息一声。

  “这是在东宫时候,他惯用的纸笺。那时候他吟诗作对,都用这个。”李广宁像是想起了什么,神情恍惚着,“那时候他写了新的,总要先给我看。若是夸他写得好,回去才会抄写好了刊刻,给别人看。若是稍微迟疑,他当场脸色就黑了,一声不吭转头就走。这纸笺也丢在我那里,直接不要了。”

  李广宁露出一丝微笑,

  “所以那时候我有特别喜欢的,总是故意犹豫片刻。到现在,外面流传他的诗集,人人夸赞才华横溢。却不知,他最好的几首诗,都只有朕一人看过。”

  说完,李广宁带着一脸怅然神色,将那纸笺郑重叠好,收在怀中。王礼见他没说别的什么,竟然转身想走,不由急道,

  “陛下!”

  “还有何事?”

  “这可是东宫时候的东西啊!那时候杜大人就暗中描摹陛下的名讳,甚至还模仿陛下御笔。怎么想,杜大人对陛下都是情根深种。”

  “情根深种?”李广宁笑了笑,“他那时候,确实与朕亲近。见了这东西,我相信他不是从头到尾都在骗朕,其实心中已经很安慰了。只是人心善变,际遇莫测,后来他在权位争夺时,不还是放弃了看似被动挨打的朕,选了那时候如日中天的老七吗?”

  “……”

  “王礼,朕知道你的意思。朕这次不会再旧事重提了,你放心吧。失而复得,朕往日那些得失计较心都淡了许多,只要他好好活着,能留在朕身边,往事朕都可以不与他计较。”李广宁说着,单手抚摸过胸前藏着那纸笺的地方,笑容带着怀恋,

  “真不知道你从哪里得来这个,也算是有心了。朕赏你黄金百两,表彰你这份功劳。”

  竟然因为献上一纸纸笺,就得了李广宁的重赏——不过这也不奇怪。这几年李广宁像是疯魔了一般收集杜玉章曾用过的东西,就连当初批阅的折子,写过的谏言,都被他宝贝一样藏了起来,成晚守在书房里读,当真疯魔了一般!

  那不过是普通文墨。这一次,可是亲手书写他本人的名讳啊……

  可正因为感受到杜玉章对李广宁的重要性,王礼更叫心焦。他一咬牙,终于直白说了出来,

  “陛下,老奴的意思是,陛下恐怕错怪了杜大人了!杜大人对陛下钟情在前,痴情一片,从未曾背叛过陛下!”

  李广宁神色一凝,慢慢抬头。他脸上是许久不见得冷厉神情,几乎凝成了寒冰!

  “王礼。你在朕身边许久,该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老奴知道!”

  “你也该知道,有些事能说……有些事,就算是你,若是妄议,也绝无可能活命!”

第2章 -12

  “你也该知道,有些事能说,有些事,却不容一句妄议!”

  “老奴明白!”

  “那你还敢口出妄言,胡言乱语,是活腻了吗?!”

  “陛下,老奴此言有根据!韩大人的密报就是根据!老奴无意发现这纸笺,擅自看了那些信——老奴该死,请陛下降罪!但是杜大人确实未曾背叛陛下,陛下一看便知!”

  “你有证据?”

  李广宁话音一滞,两眼直直看向王礼。随即,那双眼的深处像是燃起两团火,亮得骇人!

  “你说你有证据——证据在哪里!王礼,拿给朕看——证据在哪里!”

  “就是这信,陛下请看……”

  王礼才将信笺捧出,就被李广宁一把攥在手中,颤抖着展开。李广宁两眼睁大,一眨不眨,贪婪地凑在信上,一目十行地读下去。他的手越抖越厉害,脸上神色数变,狂喜和暴怒交织在一起,叫王礼看得心惊肉跳。

  终于将这信笺看完。李广宁手指抖得厉害,信笺从他指缝里掉落出去,他也没有理会。他眉头跳动着,两腮筋肉也颤动着,目光里依旧那样亮。

  “陛下,您,您没事吧?”

  王礼轻声问了句。他怕李广宁激动之下晕倒过去。可李广宁没有。他只是站在远处,从嗓子里挤出一丝沙哑的气音。

  仔细听来,那似乎是笑……

  又似乎在哭。

  “陛下?”

  “原来他真的没有……”

  李广宁声音抖得不成样。

  “他真的没有……都是老七污蔑他。他那时候没有……背叛朕。”

  李广宁的声音更加嘶哑了。是心头火起,更灼坏了他的嗓子。他的嘴唇发抖,腮边硬朗的线条也在颤抖,

  “他们利用他……污蔑他……他是真心来救朕……他没有想让朕死啊!”

  一声困兽般的嘶吼后,房间又回归死一般地寂静。王礼震惊地看着大燕的铁血君主佝偻身子,压抑不住地抽泣着。李广宁双手捂着脸,眼泪从他指缝里不断外涌。他一双肩胛骨高耸,不断抖动。

  不过一瞬之间,李广宁仿佛从内里抽去了魂。他的肉身还在,可他整个人都完全塌了,垮了!

  “杜玉章…杜玉章!朕当真以为你从没有喜欢过朕,一直都是一场骗局!可原来你……你心中竟然早就有了朕……是朕错了……是朕对不起你……杜玉章……是朕错了……”

  李广宁声音嘶哑哽咽,最终根本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他捂着胸口,那薄薄的纸笺烙在胸膛前,要在他的心上灼出一个巨大的伤疤。

  他心中最大的死结终于解开了,杜玉章没有欺骗他,没有背叛他。

  ——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错事做下了,那人心死了,过去的一切,再不能重来了!

  “陛下,您千万振作——杜大人就在隔壁,一切都还有挽回机会。”

  “挽回?哈……哈哈哈……”

  李广宁两眼圆瞪,双目赤红,

  “若你是他,还会给朕这个‘挽回机会’吗?王礼,朕没想到,从头到尾他没有做错任何事……错的人一直是朕!他没有对不起朕,是朕对不起他……朕还记得初见他,原本桃花树下光风霁月的一个人,原本前途大好良相之才……朕想不通,卿本佳人,奈何做贼?为何要背弃朕,为何要转投老七怀抱,为何要辜负朕对他的期望?可朕没想到……从头到尾他不曾背弃!是朕,一切都是朕!全都毁了!朕毁了他,毁了他对朕的心意!”

  李广宁浑身颤抖,虽然双手用力压在脸上,依然能听到他声声压不住的抽泣。

  “陛下……”

  王礼嘴唇一抖,眼睛也红了。

  他何曾不记得当年的那个风流倜傥杜玉章?

  可如今呢?

  ——风光霁月的良相之才,下场是身败名裂,万人唾骂!

  ——而曾经痴痴恋慕陛下的那份心意,曾经心仪陛下到愿为他赴死,却被折磨得心如死灰,为了离开陛下而远走高飞!这一场情缘,还来不及开花结果,就已经被狠狠碾碎!

  就连杜大人的身子,也……

  想到这里,王礼突然心念转动。他大声道,

  “陛下,您万不可太过自责。往事不可追,可今日尤可为!陛下,杜大人现在身子虚弱,若陛下沉溺往事不能自拔,谁来照顾他?谁来为他求医问药,保他后半生安稳?

  李广宁的脸依旧深埋双手之中。可他情绪似乎凝滞一瞬,王礼知道他听到了。

  “陛下啊!”王礼再接再厉,“若您沉溺往事,追悔不已,自然是人之常情。但杜大人身子弱成这样,除了大燕皇室,谁能给他找最好的大夫?供给他最好的药材?谁能像陛下一样,将他半生照顾无忧?何况,杜大人既然曾对陛下一往情深,谁又能说,他不会真正打开心结,愿意再次接纳陛下?”

  李广宁的脸从掌心里抬起些,有些迟疑地看向王礼。他脑子似乎钝了,眼珠许久才转了转。

  “他有可能……原谅朕么?”

  “事在人为!陛下,谁敢说……”

  “不,你别说了!”

  王礼还想继续劝说,却被李广宁果断制止。他心里一急——李广宁的偏执,他心中有数!若是此刻他陷入牛角尖,那真的是麻烦了!

  只怕他要怨恨自己到不眠不休,乃至自残身体,危机生命的地步!

  却没想到,李广宁掌心用力搓了搓脸庞,再看向他时,眼神居然清明了。

  “他会不会原谅朕……这个朕现在不能想……也不可以想。若是想了,只怕朕就再也走不出来,陷入泥潭不能自拔!”

  他站直身体,胸膛剧烈起伏,像是强行按捺自己的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