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宠难为 第221章

作者:陶瓷朋克少年 标签: 古代架空

  “什么?你……那时候我明明是在逼迫你,羞辱你……我记得你哭得那么惨……”

  “对啊,我哭得那么惨。是因为我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家,没有师兄,没有清清白白的出身。可陛下竟然还肯要我。陛下,那时候我很疼,仿佛要被撕碎了。可是这份疼我也喜欢。”

  杜玉章声音压得很低,却震得李广宁浑身战栗——

  “因为这份疼,是我喜欢的人给的。”

  “玉章……”

  “其实我早就清楚,我心里喜欢陛下。所以将自己给你,那对我来说不是惩罚也不是羞辱。从前在东宫时候不敢说出口,但那时候我连家都没有了,我只有陛下你。你肯要了我,我心里是万分欢喜的。”

  杜玉章抬起头,在李广宁耳边轻声说,

  “其实到最后也是一样。你骂我,我难过,你打我,我伤心,你罚我,我害怕……但总归你从来都没有不要我。所以啊,在我知道陛下心里憎恶我,觉得我是个叛徒之前——无论陛下如何对我,我怕归怕,其实心底都还藏着一线欢喜。”

  ——欢喜。

  李广宁从没想过,经历过那样非人的折磨与刻骨摧残,他的玉章,竟然对他说了一句欢喜。

  只是因为他喜欢自己。

  所以就连自己最刻毒的折磨,他都甘之如饴。

西蛮的草原上我来接你回家

  李广宁用力捂着嘴,可他终究压不住心底的疼。方才听到杜玉章的恨与厌弃,他都还能撑得过来,可现在,他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眼泪顺着李广宁的手指缝往下淌,将杜玉章半边脸也给打湿了。时不时从指缝里漏出一声呜咽,在这深夜的房间中。

  杜玉章紧紧抱着李广宁。但他没有宽慰他,更没有说一句话。他只是用力拥抱这个人,听到那人几乎分辨不出内容的呜咽,

  “对不起,玉章……我该死!我……我对不起你……我真的该死……“

  过了片刻,杜玉章突然在李广宁肩膀上狠狠咬了下去。李广宁一抖,却没有动。杜玉章咬的那么狠,满口血腥气。他松开嘴的时候,舌头舔了舔嘴唇,又叼住李广宁的耳垂。

  “你不必道歉。陛下,现在我们之间谈不上什么对不起。你我都死过一次,陛下,这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

  “当然,上辈子的事,也不代表从没有发生过。更不代表我就忘得掉。“

  杜玉章的语调一直不曾变过。哪怕说到最痛心处,他也不过是速度快了些,却依然是镇定的。可李广宁的心,却被他牵扯着一会落入万丈深渊,一会又逼近千仞崖边。到现在,他也不知道杜玉章用意如何。

  本来听到那句“这是上辈子的事”,他已经有了劫后余生之感,没想到后面就接了一句“这也不代表我原谅你”——李广宁心里疼得要命,又被这样来回撕扯,精神已经绷得快要断了。他痛苦地搂紧杜玉章,声音带了恳求。

  “玉章,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你别再这样,我心里怕得不行……“

  “我没什么意思。陛下,我说了,我是个执拗的人——这些年,我死了两次,与陛下有生离,也有死别。可是我没能忘了陛下。”

  李广宁身体突然一僵。他听懂了。他手臂猛然用力,将杜玉章勒进怀里,几乎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血肉里似的。

  “……陛下,我死过,也逃过。我恨过,也怨过——可我到了今天,还是没能忘了陛下。或许我有些下贱了,或许陛下曾经那样对我,换个人就不会再愿意和陛下在一起。但是我不是其他人,我曾经也想过我能不喜欢陛下该有多好——只可惜,我做不了这个主。若是能忘了陛下,当年我不会想去死,也不会想走。陛下,你明白吗?”

  “我明白。玉章的心意,我都明白……”

  “你才不明白。你若是明白,就不会这样日日担心我离开。我今日明明都这样累了,却还不得不撑着精神对你说这些,好叫你宽心。”

  这话说得冷淡,却带了一丝亲昵。李广宁一愣,忙伸手去摸杜玉章双足——果然是冰冷的。

  “这都怪我!哎呀,我竟然忘了你穿的这样少……”

  李广宁一下子急了。他知道杜玉章方才被翻来覆去地折腾了一次,出了不少汗。马车里暖和,可这房间太大,就有些冷。夜又深了,温度整个都下来了……该死,明日就要回程,没法安心静养。若是杜玉章此刻病了,接下来的路途岂不是很遭罪?

  李广宁赶紧扯过一边的被子,将杜玉章裹在里面。又觉得不够,还要去扯第二床。可才动手,他的衣襟就被杜玉章拽住了。

  “别忙了。被子里也是冷的,多一床也没什么大用。”

  “我现在就吩咐他们多生一个火炉,再替你烧个碳手炉送进来!”

  “那还要等许久。”

  杜玉章却摇摇头,

  “有那个功夫,热身子早就将被子捂热了。”

  “可就是怕你热身子被凉气一激,反而生病……”

  “是啊。若还有个人来替我暖一暖,或许还能好些。”

  说到这里,杜玉章向后缩了缩。宽大床铺空出了大半,像是等着谁人来填满。

  “……”

  李广宁闭了嘴。悄无声息地除去衣袍鞋袜,钻进被子,搂住了杜玉章。

  杜玉章向他怀里缩了缩,也反手搂住他。

  “所以陛下,你不要再想那些了。你可知道?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心里喜欢的一个人。那个人愿意要我,我就算是有个归处了。”

  ——一个归处,几乎等于一个家。这话中含义叫李广宁心里一阵抽搐,简直不敢细想。他咬着槽牙,忍着心疼,继续听杜玉章说下去。

  “陛下还记得吗?那时候我总彻夜留在宰相衙门,不愿回去。宰相府离陛下的皇宫很近,而您赐给我那座宅子,却太远了。那条街上那么多重臣府邸,都是高门大院,人流如梭。家家都是一座大宅,人丁兴旺,来往宾客如云。我的那座宅子,虽然在最显眼的位置,有最高的门楼和门槛,但门前其实从没有人停留的。”

  杜玉章一顿,又摇摇头。

  “这么说也不对。不是没人来。不过去掉宫里来宣赏和宣旨的,就真的没有了。”

  “玉章,对不起……”

  “陛下别忙着道歉,听我说完吧。”

  “那玉章你说。朕都听着。”

  李广宁说着,真的闭了嘴,乖乖听着。等了半天,杜玉章却没什么动静。他又等了一会,才忍不住问一句,

  “玉章?你睡着了么?”

  “……没有。”

  杜玉章头埋在李广宁怀中,轻声笑了笑。

  “只是这样和陛下在一起,我突然觉得,又没什么可说的了。”

  “是么?”

  “是啊。”

  杜玉章声音闷在李广宁怀中,轻轻地,软软地。

  “上辈子的事,反正都过去了。虽然忘不了,也原谅不了,可毕竟是过去了……我又舍不下陛下,料想陛下也舍不下我。那就算了吧,不想了。”

  “……”

  “若是这辈子,陛下身边总给我留一个地方。叫我有个归处,夜里冷了有个人可以抱。陛下,我就很高兴了。”

  李广宁沉默片刻,埋下头,亲了亲杜玉章的发顶。

  “好。朕答应你。再也不会叫你孤零零一个人。朕身边若是总能有一个你,玉章,这一辈子朕就再没有遗憾了。”

西蛮的草原啊……沙扬娜拉

  第二日清晨,平谷关外将军府里,原本停了一院子的车马,已经是消失一空。

  其中一些留在草原上。在韩渊与白皎然的带领下,谈判还在继续。而另一部分,已经奔驰在自平谷关往中原而去的官道上。

  “陛下!”

  外面,一名太监骑着马,在马车外问询,

  “已经快到卯时,陛下,要不要停下来用膳?”

  “可以。”

  一声令下,车队停在路边。随队的御厨们忙着将早就准备好的食材加热烹饪,宫人侍女则川流准备各色器具。

  “玉章,出去逛逛?”李广宁向杜玉章发出邀请,“坐车久了,身上僵得很。活动一下舒服些。”

  “可是外面人多眼杂,会看到我从陛下的马车里钻出来。”

  “真是奇了怪了。你不从朕的马车里钻出来,难道要从别人的马车钻出来?”

  “……总归是不好。”

  “有什么不好?之前那么久,从平谷关到山谷里,你不是每天都和朕在一起?别说坐在一辆马车里,湖边还一起住了那么久,他们早就知道了。”

  “可是陛下,那时候只有侍卫们在。侍卫们,从来只对陛下您忠心耿耿。”

  杜玉章一边说,一边从车窗帘子缝隙里往外看。不远处,几辆宽大舒适的马车也停了下来,杜玉章知道,里面坐的是大臣。

  早先,他们是跟着白皎然一起来的。那时候李广宁是微服私访,可以只带侍卫不带臣子。可既然在平谷关露了面,回程时他就不能再任性地自己走了。

  杜玉章想,侍卫们只关心李广宁的安危与喜乐,不会在意其他。但大臣们就不一样了。从来皇帝与士族共天下,君与臣利益统一中又有微妙制衡,被他们捉住把柄,会对李广宁不利。

  “朕都不怕,你怕什么?”

  李广宁已经掀开车帘走了下去。听到这话,他转过身,

  “朕给你撑腰,看谁敢说三道四?都活腻歪了不成?”

  李广宁这话说得气势汹汹,颇有几分混不讲理。见他那样子,杜玉章不觉苦笑,突然想起当初——当初他在东宫做侍书郎时,只要他杜玉章出席的场合,断没有第二人敢穿白。若是有人不通事犯了,李广宁能将白眼翻到人家脸上去。

  那时候,他也是这样毫不讲理,跋扈嚣张。

  “陛下……您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变过。”

  ——只可惜现如今你是皇帝,我是罪臣。这却不是当年穿着打扮那点小事,能够用一句少年荒唐,随意搪塞过去的。

  杜玉章心里这样想,嘴上却没说。他摇摇头,

  “陛下,其实是我身上不舒服,不想动。要不陛下自己去走走吧,我在这里歇着。”

  李广宁看着他,眼睛眯起,欲言又止。

  他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大臣们的马车——那些人见到他停下,都在观望。看到他下车活动,不少都跟着下来舒展筋骨,身边当然也少不了娇妻美妾,侍女郊童。大燕在这方面本来就民风开放,若只要不是欺男霸女,或者抢了别人的妻妾,很多人的风流韵事都是公开在外的。

  李广宁目光扫视一周。

  他看到人人都头顶着湛蓝的天,脚踏着松软的草地,一个个在阳光下舒展身体,看起来都很高兴。他们互相打着招呼,彼此说笑着。

  那些没有下车的人,也都将车帘高高卷起到头顶,坐在马车边,享受上午的阳光与新鲜的风。

  李广宁回过头,发现车帘已经被杜玉章放下来了,就连车窗上的小帘子都被他遮得严严实实。真好像里面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连一丝缝隙也不敢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