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宠难为 第233章

作者:陶瓷朋克少年 标签: 古代架空

  官誉,就是为官的名声。别看“名声”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重要得很。

  一个官做的好不好,不光是上头宰相御史皇帝说你好,下面百姓也要说你好——这里的百姓,特指当地大户。毕竟他们人多势众,到你卸任的时候,他们能给你举着万民伞造势,也能找几个人当街告状说你横行乡里,玩死你不要命。

  所以一般做官都不会太得罪本地大户。你好我好大家好,来日方长呢是不是?

  但韩渊从来不是一般人。做了官,自然也不会是一般的官。

  何况,他也没打算得罪本地大户——他打算得罪的,是隔壁张老先生治下的大户啊。

  刚才我们是不是说了,白皎然这次下乡送温暖,打得是去“探望隔壁县抱病的县太爷”的名号?

  这位张老先生,就是那个要“抱病回家”的县太爷——而他的“抱病回家”,韩渊可得负上不可推卸的责任。

  说起这位县令老先生,其实满朝堂都很有名。

  有名不在于他学问做得好,也不在于他做官时间长。在于他是个一根筋——他家原本十分特别极其有钱,但是他整个青年时代和中年时代,都只做了两件事:考科举和接济穷人。可以说,这是位将圣贤书照本宣科到了极致的男人,圣贤本人都做不到的事情,他却做到了。

  后来朝廷表彰先进,想要破格给他个官当当,他拒绝了。一根筋的老先生表示,他一定要考上科举,这才是正道。

  在朝廷授意下,又破格给了他个同进士出身。当年操办这件事的就是白知岳,所以白皎然某种意义上来说,跟他算是熟人。这也是他来看老先生的原因——只是此刻,他还不知道这一场“抱病”的真相,究竟如何。

  真相如何呢?

  其实概括来说很简单,就四个字——忍无可忍。

  而如果要展开来说,事情是这个样子的。

  在韩渊来之前,张老先生已经在县令位置上做了好多年,从不曾收过一分黑钱。可他每日除了捧着本圣贤书哆哆嗦嗦地念,就连办案也是照本宣科。老先生自命清高,从不肯下到现场好好看看证据,更不要提动刑侦查。

  但是他清廉啊。而且特别慈悲心肠——只要囚犯没有杀人放火,在他堂前大哭几声“我还有八十老母三岁小儿要养……我要改过自新从此礼义廉耻信奉圣人教条……”他就信了。县城里面的无赖都学会了这一招,将老实人们欺负得欲哭无泪。而时间久了,老实人被逼无奈,也只好做无赖自保。

  无赖太多了,本县的老实人都不够用了。这些无赖就把主意打到了邻县头上,天天去偷鸡摸狗,调戏妇女。等到有人来抓,就直接往自己县城一跑——由于县城之间各管一摊,这些县令又不好去老先生的县城抓人。何况抓了人也没什么好处,送回老先生那里一样是放了。关在自己县城?难道囚犯养活着不要花钱吗?

  这种僵局一直持续到韩渊来到这几个县中的一个,接任县令的那一天。他行礼还没放下,就已经在大街上抓到了一个无赖。

  那无赖极其嚣张,叉着腰理直气壮对他说,

  “我又不是你县城子民,你凭什么抓我?送我回我自己县城里,我们县令才有权审我!”

  韩渊呵呵一声,大手一挥,直接赏了他一串耳光,将无赖打得懵逼当场。

  “你你你…你怎么打人?”

  “我打你怎么了?你到老子的地盘嚣张你还有理了?你再敢废话一句,老子直接打死你,你信不信?”

  无赖张大嘴巴——他见识少,见过的官员都是一脸道貌岸然,从来没见过这么劲爆的县令。

  到底他是无赖,还是这县令是无赖?

  其实偷鸡摸狗而已,真不至于当场打死(要不然,以前那些被气得嘴巴歪歪的县令们早就将他们打死了)。但是韩渊气势太足,无赖终究没敢再多说一句,就地怂了。

  ——怂了就好办。

  韩渊心想,就怕他不怂。这种又怂,又偏要装社会的小无赖,最适合杀鸡儆猴了。

  然后无赖就被关在一个笼子里示众。笼子边上竖了个牌子——偷窃财物,本县不辞辛苦,代为看押。食宿费用自理,代看押费用一个银角。

  每次这个无赖喝一口水、吃一口饭,旁边费用都会加一笔。就算他不吃不喝,费用一样在长——代理看押费不就是干这个用的么?

  韩渊生怕老学究县令不知道这件事,特意写了封信送过去。老学究得到消息,大惊失色,赶紧来看。

  见到自家子民被韩渊像关鸡崽子一样关在笼子里,还挂着狗牌子,老学究眼泪都要下来了。无赖更是比见了亲爹都亲,差点当场跪下。

  “大人!我知道错了啊大人!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孩儿,他们都在家里等米下锅我才出来偷东西啊大人!我回去一定要熟读圣贤书改过自新——大人,您带我回去吧,我任凭你处置!”

  “韩大人,这是我县里的子民,他已经知道错了,这……”

  “老县令果然教化得方,一张脸往这里一摆,不用说话他就认错了。”

  韩渊微微一笑,

  “带走可以。他偷了一只鸡,应当判刑一月,吃喝拉撒一天一个银角子。三两银子,您给付了吧。”

  “我……”

  老先生瞪大眼睛,

  “哪有住在监牢中还要付钱的?”

  “住在您本县监牢自然不用付钱,毕竟那些衙役是朝廷掏俸禄养活,监狱也是朝廷在维修。可我这里不一样啊……”

  “有什么不同?难道韩大人县城衙役不吃朝廷俸禄,不用朝廷修建监狱?”

  “那自然是用的。可朝廷掏钱是让他们做好本县关押,却不是给邻县救援的——一码归一码,活我们替老大人干了,这份钱,自然也就替老大人笑纳了呀。”

  “这……”

  老大人心中一梗,却又说不过韩渊。只是俸禄都是定数,每月发给衙役,不能克扣;他又没有外快,只能自己掏钱。三两银子啊……是他小半个月的俸禄了!

  “韩大人,这……这人也没有关上一个月啊。只有几天而已,钱数上是不是……”

  “老大人说的有理,我也不能占邻县便宜。”

  韩渊大手一挥,“来,将他送回监牢去,关满一个月再放出来!”

  “不要啊大人!大人救我!我改过自新啊!大人!圣贤书说不能见死不救啊大人!”

  耳听那无赖一阵鬼哭狼嚎,老县令咬紧牙关,颤巍巍从怀里掏出三两银子——

  “好吧……这钱我付给你。韩大人,将我的子民放了吧。”

  韩渊愣了一下。他还真没想到老县令当真自掏腰包付了钱。但很快,他嘴角一勾,若无其事地将钱揣进了自己口袋。

  “好。老大人,回去看好你的子民。不然啊……”

  这一声意味深长的“不然啊”,似乎没起到什么作用。之后几个月里,周围县城各个有样学样,将老县令折腾得要死要活。其他人倒没有韩渊这么不要脸,一收就收一个月的钱,但是零敲碎打也架不住人多啊!

  很快,老县令就上书朝廷,称病休养了。

  你们看,人家老先生岁数可以给韩渊做爹了,又是清誉传遍京城的老学究,韩渊都是说坑就坑,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区区几个没人疼没人管的大户,韩渊得罪一下又怎么了?在他眼里,这还叫事吗?

  当然了,得罪大户的事情,目前还要往后放一放。

  因为得罪大户的前提条件是见到大户,而见到大户的前提条件,是牛车把韩渊拉到大户家门前。

  可非常不幸的是,牛车现在抛锚了。

  就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地里,头顶上还下着瓢泼大雨。韩渊,连同他身边的白皎然,都没有一丝丝防备地被浇成了落汤鸡。

【韩白】那一夜之三

  “真是倒霉……早不下晚不下,偏偏这个时候下!“

  一向吃得苦的韩渊,对于淋场大雨本不该太在意。可他低头看了一眼白皎然,心情却分外焦躁。

  “冷不冷?”

  “还,还行……不算特别冷……你别担心,我没,没事……”

  ——明明都已经在打哆嗦了,口中还要说没事。韩渊心头更加焦躁,将官袍脱下来,裹在白皎然身上。虽然也已经湿透了,好歹厚一些,风吹过来不至于直接吹透。

  “衣服都给了我,你怎么办?”

  “我没事,习惯了。”

  韩渊一身筋肉将单薄内袍撑得满满的,一手拽着白皎然,一手拎着二人的东西。牛车被卸在路边,车夫在后面牵着牛艰难跟着。

  就连车夫那一份行李,韩渊都扛在了肩膀上。

  一行人歪歪扭扭,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走。直到白皎然冻得连牙关都控制不住地叩叩作响时,他们面前终于出现了一座废弃的山神庙。

  看到了那座山神庙,韩渊松了口气。最起码,头上有个屋顶可以遮雨,不至于在这荒郊野地里冻上一宿。

  可是低头看看身边的人,韩渊刚松的那口气,又猛地提了起来。

  白皎然眼皮耷拉着,像是要睡着了——可他小脸冻得青白,浑身都湿透了。这种情况下,谁会生出困意?

  这不是困,这是筋疲力尽——白皎然这个娇气的家伙,这就扛不住了?他身子这么弱?

  再耽误下去,他一定会大病一场……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他得多遭多少罪?

  光是想到这人遭罪,韩渊都觉得心里火烧火燎,一阵阵难受。

  可难受也没用。韩渊一向是实干派。他一把将白皎然推进山神庙,环视了四周环境,就开始动手了。

  很快,腐朽的门板被韩渊劈成几块,成了现成的劈柴。再用火石点燃,就成了熊熊燃烧的篝火。他又从山神龛边翻出几个破旧的瓦盆,就着雨水洗干净了,又接了些水烧开。

  韩渊这才顾得上摸了摸白皎然的身上寓小言,一片冰凉。

  韩渊看了看手中瓦盆。这玩意破了一半,一次能烧开的水有限。方才白皎然喝了些,依然没能暖回来。

  “还有点热水,你都喝了吧。”

  “那你……”

  “不用管我,你喝。”

  “那不行,这么冷的天……”

  “别废话,喝!”

  几乎是捏着鼻子给白皎然灌下热水,韩渊眼看他脸色终于好看了点,不那么惨白白的了。他松了口气,又接满瓦盆重新烧起水来。

  “看样子,雨一时半刻停不了。我们得在山神庙里过夜了。”

  看了看外面一点不见小的雨势,再回头看看嘴唇依然青白的白皎然,韩渊心里有点发愁。

  “在这种地方睡一宿,你行吗?”

  “应该……没问题吧?”

  说是这样说。可看看那张冻得发白的小脸,韩渊觉得,问题还蛮大的。

  偏偏这时候,一阵冷风呼啸而过,带着门外的雨丝一同卷进门。火堆一阵飘摇,就连韩渊都打了个哆嗦。

  ——这样不行……

  韩渊拧着眉毛,脱下内袍。然后他将内袍悬挂在半歪的房梁上,下摆栓了两块砖石——衣服被拽得展平了,正挡在大敞的庙门和火堆之间,好歹能挡点风。

  “把我的外袍递过来。”

  “嗯……”

  白皎然头很疼。他脸上一阵一阵滚热,身子却冷的发抖。但他还是听话地将身上披着的官袍送了过去。只是站起身的时候,不知为何脚下一软,差点摔到火堆里去。

  韩渊单手拎住他胳膊,将他按在自己胸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