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不敢 第20章

作者:茶榷 标签: 相爱相杀 强强 虐恋情深 HE 古代架空

  霍一一怔的功夫,孟扶渊已经走了好几步之远。

  推开门走到院子里,一片泛黄的杏叶打着旋落下,霍一失神地伸手去接,并没有接住。

第47章

  孟扶渊一行人很快就到了江州昭元寺。

  白石砌的山门高耸入云,多层交叠的飞拱结构托起青灰色飞檐,屋脊末端是同色鸱吻,飞檐每一角都挂着银铃,银铃随风轻轻摇摆,清脆的铃声逐渐消散在缥色的苍穹,正中央的门上写着“昭元寺”三个金色正楷大字,下方上圆的门左右是浮雕金字的对联。

  山门前植了两颗银杏树,也是一左一右,扇形黄杏叶宛若淋雨的蝶翅,挣扎着下落至地,被踩进土壤里,终此一生。

  山门连着朱红围墙,拦住孟扶渊朝里探视的视线,但是就山门外景来看,昭元寺已经盏现出了一种令多数人羡艳的禅意。

  仿佛与世隔绝,不问逝者,不知来事。

  孟扶渊才从马车上走下来,只见一旁扫地的小僧走上前问道:“请问您是无为山庄的人吗?”

  孟扶渊颔首道:“在下无为山庄庄主,今日前来想求见昭元寺方丈,有要事相商。”

  小僧握着扫把回道:“施主请稍等,小僧这就去知会方丈一声。”

  须臾后,小僧空手回来了,“方丈说,恭迎无为庄主。”

  “还请各位施主,从左门进,千万不要踩到门槛上。”

  陆九好奇心重,没忍住小声问道:“小师父,这左右有什么区别吗?”

  小僧答道:“我们昭元寺虽然也是江湖门派,但是寺院依照佛寺演化而来,所以会有一些另外的佛教里的规矩。这左边的门叫无相门,中间的叫空门,右边的叫无作门。来我们昭元寺呢,最好是左进右出。”

  陆九这个提问题的还没答谢,傅八已经把陆九的话抢先说了:“多谢小师父解疑,原来如此。”

  小僧:“不敢。”

  路十继而对着陆九说道:“那从正门而入,岂不就是‘遁入空门’了?”

  小僧笑着摇头,无言。

  踏入无相门之后,抬头只见左前方是六角攒尖鼓楼,对晕绛色斗拱,金黄琉璃瓦为檐,在日光淋沐下璀璨金黄,鼓楼旁边站着一位僧人,古稀之年的模样,身穿格纹杏黄配丹红的袈裟,留着白山羊胡须,手持紫檀念珠。

  孟扶渊一见,大约知道这位就是昭元寺方丈了。

  觉明走上前,双手合十而拜,起身再道:“老衲法号觉明,令尊气度非凡,胸有丘壑,无为山庄侠肝义胆,凌然正气,老衲慕名已久,如今有幸见少庄主,甚是有缘。”

  孟扶渊略显惊讶,“觉明法师知道家父?”

  “自然。”觉明缓缓道来,“令尊孟思和,为人儒雅和善,游走江湖多年,素有‘千机鬼手’的雅称,只可惜一身风采骄绝最终断送在一百五十年前——”

  觉明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及时收住话头,又朝着孟扶渊拜了一拜,“抱歉,是老衲失言了。”

  父亲死于除魔大战,孟扶渊是知道的,每每想起还是有些空落落的钝痛感,这次也无例外。

  但是孟扶渊知道自己当务之急,并不是沉浸于往事无法脱身,于是孟扶渊整理了一下失控的情绪,道:“觉明法师不必介怀,更不必讳莫如深,实不相瞒,我此次前来就是想问一问有关除魔之战的旧事。”

  孟扶渊继续道:“传闻一百五十年前除魔之战,生灵涂炭,正派损失惨重,终于换来江湖安宁,本以为魔教已除,可如今事情有变……不知觉明法师可听说赤焰帮一案?”

  觉明:“略有耳闻。”

  孟扶渊便直接道:“北圻宗赤焰帮一案,听闻陵皓阁松韵长老亲口指认,是魔教邪术在作祟,江湖又传言与《陵元功法》有关,我唯恐魔教在暗中蛰伏,伺机而动,危害江湖众生,便想问一问觉明法师,可知道一些关于除魔之战的内情?”

  觉明点头,“自然。”

  “老衲的师兄就在那场大战中往生,一百五十年前,老衲原本也想前去助正派一臂之力,剿灭魔教,却被师兄威逼利诱不得前往,才因此侥幸偷生,得以继续修行……哎……”觉明眯起双眸,摇头,似乎陷入往事的沼泽。

  孟扶渊等人一齐道:“大师节哀。”

  闻言,觉明怔愣瞬间,随即神色恢复初见时的泰然自若,觉明对着孟扶渊浅淡一笑道:“因果轮回,死生看淡。庄主不必安慰我。”

  仲秋的厉风疾疾地挂过来,孟扶渊被吹到伸出衣袂里的四指,握住两片衣料,以收拢袖口,让灌进刀袖的风变得少一些。

  然后只听觉明道:“那场大战并非江湖所传言那样简单,许多细枝末节都被人刻意抹去,就连官方编撰的江湖史书,也只是描绘了少之又少的一点场面。只有像老衲这种,身处乱世,亲身经历的人,才知道江湖传言背后的也仅仅是部分真相的故事。”

  “庄主请随去一趟藏经楼,里面有些书籍,与那场大战有关。”

  孟扶渊跟着觉明走过天王殿旁的彩画长廊,路过佛塔,大雄宝殿,菩萨殿,三堂,最后终于藏经楼前停住脚步。

  藏经楼是重檐庑殿顶,朱红的梁柱绘着五彩仙鹤图样,屋顶与鼓楼一样,黄色琉璃瓦在阳光的照耀下耀耀生辉,显得金碧辉煌,飞檐下的金铃铛轻轻地响,似乎在欢迎从未谋面的新客人。

  “昭元藏经楼本来不对外人开放,但是无为山庄与昭元寺百年前来往紧密,此老衲破例带庄主进去,但也只能是庄主一人前去,对此,老衲深表歉意。”觉明对着小僧吩咐道,“你带其他施主去昭元寺其他地方游览,切记,好好招待,不得怠慢。”

  小僧弯腰伸手,“几位施主请随我来吧。”

  明二等人道:“多谢小师父。”

  以明二为首的影卫全部被小僧带走了。

  觉明带着孟扶渊沿着丹色楼梯而上,二楼东方有并排对峙摆放的,两个几乎一样的高约六尺左右的紫檀书橱,西边只放置一张松木束腰案几,两只海棠式四开光坐墩。

  觉明道:“庄主请先坐。”

  孟扶渊坐下,大约两刻钟之后,觉明捧着一摞书册来了,将书册放在案几上,“这便是所有记载与除魔大战有关的书籍。这其中有部分是师兄的亲笔书信,只可惜不全,并未完好保存下来。”

  “在庄主翻阅之前,老衲先将没有书信记载的部分真相说与庄主听。”觉明摸了摸胡须,“敢问在庄主的认知里,除魔大战都发生了什么?庄主先说,老衲便可为庄主补全庄主所不知的那一部分。”

  孟扶渊回忆了一下今日看的《陵元江湖史》,结合江湖传言笼统地说道:“我听说是陵皓阁阁主以一己之力,启用《陵元功法》一举灭了魔教,只是魔教教徒心狠手辣,临死之前也要让所有人陪葬,因此正派也全军覆没。因为无人幸存,所以真正知道内情的人少之又少,可以说几乎是没有,所以除魔大战上发生了什么至今都是一个谜。另外,现今江湖还流传着关于《陵元功法》的传说,说是学会此功法者便可以天下无敌。”

  “那庄主知道,除魔之战耗时多久吗?”

  “我记得好像是……一个多月。”

  觉明意味不明地捻着胡须笑了,“确实是一个多月。”然后对着孟扶渊淡笑不语。

  孟扶渊看着觉明的神情,突然品出一丝不对味,但是又说不清楚究竟是哪里古怪。

  又听觉明说道:“庄主也发现这奇怪之处了吧,如果《陵元功法》这么厉害,为什么沈濯不在一开始就用呢?人力,粮草,兵器,哪一个不是战场的损耗品,为什么沈濯要拖到一个月才用,以造成这些无谓的损失呢?”

  孟扶渊闻言一时迷惘不解,是啊?为何如此?

  觉明继续道:“那魔教本来就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罪名累累,就算再多一条‘杀害除魔之战正派所有人’,又有何不可呢?”

  话及此,觉明长叹一口气,“哎,不过是春秋笔法,移花接木罢了。”

  孟扶渊闻言瞳孔骤缩,还未细细琢磨觉明话里的深意,只听到对面觉明淡然到显得有些寂寥的声音传来,像是一双大手痛痛快快地揭开了关于除魔大战粉饰的面纱——

  “事实是,当年在除魔大战的战场上,导致全军覆没,无人生还的人,并不是魔教教主,而是陵皓阁阁主,沈濯。”

第48章

  孟扶渊颦眉惊道:“怎会如此?”

  觉明依然是淡笑着,“庄主请听我慢慢道来。”

  浅淡的墨香在藏经阁中萦绕,与楼外的青松银杏香味混杂在一起,带出一股历经岁月磋磨的甘冽。

  觉明眼角额头唇边皆是褶皱的皮肤,鬓发斑白,语气清淡悠然,宛如蜻蜓点水雁过无痕,仿佛柔风带走漂泊的飞絮,怕是下一刻就要烟消云散,了无踪迹。

  觉明说起往事,连谦称也忘了,“师兄在徐州战场浴血奋战,偶尔会寄回几封信笺予我,最后一封信笺上说的就是,当时战况危急,正派怕是难以抗衡,更不要说扭转败势,但是又让我不要忧虑,魔教绝不会取胜,因为陵皓阁阁主修有《陵元功法》,千钧一发迫不得已之时,会用。此事正派参战的所有人的知道。”

  “至于为何大战初时不用?实在是因为这《陵元功法》过于邪门,《陵元功法》以修炼者一身精气神血为引,汲取天地花草土木之灵,一旦施用,余威遍及上百里,施法者本身也会爆体而亡,是全军覆没之法,虽然也确实做到了天下无敌,所以陵皓阁阁主才不愿意用……当然最后还是用了,因此大战结束之后徐州寸草不生,土壤干涸皲裂,我师兄那时特地嘱咐我不要前往徐州,怕我被《陵元功法》的余威波及,白白葬送性命……”

  “这……”孟扶渊骇然,“那阁主就没有想过让正派所有人都撤离徐州,再一举灭了——”

  “不对。”孟扶渊即刻反应过来,“这样做会打草惊蛇,未必能将魔教歼灭。”

  “庄主聪慧。”觉明缓缓道,“开始正道众人并不觉得无法与魔教相抗衡,因此选择兵戎相见,只是却没想到后来连连落败,陵皓阁阁主才起了动用《陵元功法》的念头,只是那个时候,再让正派撤离已经来不及了……”

  “当然,据我师兄在信笺上所言,正派对陵皓阁主此举并无异议,原本自愿前去参与大战的正派人士,本来就是抱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心,于是最后纷纷支持陵皓阁阁主使出这最后的杀手锏,当然即使如此,也改变不了沈濯双手沾满正派鲜血的事实。”

  孟扶渊好久没缓过神来,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当初我代表昭元寺与陵皓阁几位长老弟子,以及当时还未分成三派的北圻宗大长老共同编撰《陵元江湖史》这一部分之时,我有心隐瞒了这一部分事实,于心而言,我确实有愧于正派烈士。”

  “当然若事实只是如此,还不足以让我扭曲黑白,颠倒是非,将这段因果无声无息地抹去,给作恶多端的魔教安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然后在余下漫长祥宁的浮生里一直忍受良心上的自我谴责。”觉明垂下眼帘,字字句句都是凄凉哀叹的意味,使人不得不联想到红日西沉,塞外吹羌,白骨遍地,“想必庄主已经听出来了,这《陵元功法》,并不像正道的武功,反而与魔教的邪术,如出一辙……”

  孟扶渊猛地看向觉明的眼底,半晌哑然,喉咙仿佛被利刺卡住,无法发声。

  “任何一门功法,都不会成于一朝一夕,就算大战开始到结束那一个月,也不够沈濯速成《陵元功法》。也就是说,沈濯早在很久之前……就修炼了《陵元功法》,大战之时迫不得已施展此法,虽说是师夷长技以制夷,可是堂堂江湖正道一大门派阁主,修炼邪教武功,即便死后也不会安宁,是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遗臭万年的。”

  “如果我将这段往事开诚布公,到时候随波逐流的人还是占大头,人云亦云,谁能做到‘举世皆醉我独醒’,又有谁敢为修炼魔教邪术的沈濯发声,哪怕只是只言片语?众说纷纭,众口砾金,沈濯即便为除魔身死,死后也不得安宁。”

  “我有私心。”觉明闭眼仰头轻声道,“我见过沈濯,一代天骄,天赋异禀,风姿卓然,虽然不知道他为何修炼魔教邪术,可是他为除魔大战粉骨碎身,也并没有用邪术作威作福,我不愿意他死后也要被他人非议指责,因此对这段曲折因果讳莫如深。”

  “这个秘密我死守了一百多年,今日终于有幸能重见天日,我信庄主不是听风就是雨之人。”

  觉明扭头看向窗外苍穹浮云,颇有自嘲意味地一笑,“游历江湖的都是人,并不是神,千虑难免一失,总有微过细故的时候,可是这江湖芸芸众生,却固执己见,一腔热忱地乞求一位值得终身仰慕的完美无缺的神。可他们忘了江湖本就没有神,于是我们只好抹去那些不堪的污点,为他们造神。”

  “我要说的就这些了。”觉明将视线收回,停在案几的一摞书册上,“庄主此刻可以查找翻阅了。”

  觉明转身去书橱拿了一本佛经,坐在孟扶渊对面看。

  两人皆静默无言,唯有被窗缝夹成细碎的风声和沙沙的翻书声时时盘旋于周身,久久不散,孟扶渊手中的书页因为年岁已久,张张泛黄,藏经楼外的银杏落叶也不例外。

第49章

  缥色长空逐渐转变为绀青,孟扶渊和觉明一同出了藏经楼。

  申时,无为山庄众人与昭元寺僧人一同在斋堂晡食。

  来斋堂之前觉明就向孟扶渊再三致歉,说是昭元寺只有些斋饭,恐怕无法盛餐厚待庄主。孟扶渊忙说大师不必介怀。孟扶渊并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今日能得到觉明大师坦诚相待,所获硕累。

  果腹之后,孟扶渊一行人去了僧房旁边的寮房。

  孟扶渊点了铜台蜡烛,又开始写信,将今日所获的消息尽数写到方寸信纸之上。

  这是即将寄给汴清予的信。

  书罢,孟扶渊将狼毫笔放在白瓷笔搁上,揉了揉泛酸的手腕,不禁又想起觉明的话——

  “既然庄主想查除魔之战,最好还是前往鄂州陵皓阁一趟,毕竟当时那场大战的主力军,是江湖素有气势如虹之称的陵皓阁。”

  孟扶渊也是这么打算的,解铃还须系铃人,陵皓阁阁主当年在那场大战中做了什么,陵皓阁的人自然最清楚,只是不知道那些人愿不愿意开诚布公。

  才来昭元寺一天,明日又要开始奔波,赶路,路上提心吊胆,吃不好睡不好,还有一个燕元白还心甘情愿地跟着,他也不嫌累的慌。

  孟扶渊突然一怔,对了,方才从斋堂前往寮房的卵石小路上,好像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燕元白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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