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卿 第26章

作者:临安教司 标签: 古代架空

  他一走,赵景和也搬回了自己的公主府。

  觑着赵景和的脸色,请她赴宴喝茶的世家夫人也绝口不提驸马的名字,拜帖照旧送往公主府,抬头依旧是“长公主敬启”。

  这日清晨,赵景和还在用早膳,府门的小厮就送来了曹婉淑的拜帖。

  这样没规矩的事她不是第一次做了,赵景和突然想起自己大婚之日时,曹婉淑也是这样急匆匆地想要见自己,只是那个时候自己还没来得及问个究竟,就被喜婆扶上花轿。

  曹婉淑进来得急,完全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面露憔悴,细细看去,眼下还有乌青。

  “你这是怎么了?”赵景和才开口,曹婉淑就跪了下去。

  “长公主殿下,我......”她显然是慌张极了,支吾了半天才把话说出口,“陈绮云下了大狱了!”

  “你说谁?”赵景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就是我们学堂里的那个陈绮云。”曹婉淑拿出一封信,“您大婚的那天早上,她来找过我,给了我这封信,求您把它交给勤远伯夫人。后来才听说她因为状告京兆府尹包庇亲子杀人,被下了狱。”

  赵景和看了一眼那封信,并没有伸手去接。

  近日来这桩案子闹得满城风雨,陈家孤女为父兄伸冤,以一平民之身状告京兆府尹的壮举赢得百姓争相称赞,就连深居简出的赵景和耳朵里也飘进几阵赞颂之风,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个陈家孤女竟是自家学堂的陈绮云。

  想到陈绮云,赵景和微皱眉头。说来她们也打过几次照面,陈绮云虽只是个商户之家,行为举止倒也规矩,可不知为什么,赵景和总是从她柔弱的眉目间看出些精于算计的味道,也因此和她少有交谈,倒是吕雁很喜欢她,与她最是交好。

  “她没说些其他的?”赵景和本就与她不相熟,在这样的紧要关头,突然没头没尾地要自己把一封信交给勤远伯的夫人,免不了让人怀疑其中居心。

  “她说......自己有关于吕雁的下落......”

  “什么!”赵景和猛地站起,打翻的茶水倾覆在她手上,她却浑然不知。

  “阿雁她在哪儿?”她也不顾烫得发红的手,赶忙伸手去接信,却拆了半天才拆开。

  两页薄纸在她的手中轻微抖动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像是要把信上的内容挖出来一般。

  看着赵景和泛红的眼眶,曹婉淑面露迷茫,刚要开口询问,只见一个茶盏擦着她的耳朵略过,碎裂的瓷片蹦了一地,吓得走进来的佩儿一跳。

  “公主,你的手?”佩儿忙上前查看扶住赵景和烫伤的手查看,却发觉到她的身子在微微发着抖。

  “陈家怎敢!范鸿信怎敢!”赵景和咬紧牙关,吐出这几个字,“备车,去勤远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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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次三司会审设在大理寺内。

  兵部侍郎魏鹏举早就报上了各司参与会审的名单,此时正在为第一次开堂会审做准备。

  本来三司会审,怎么也轮不到兵部的人进来掺和,谁知这次范鸿信心虚得很,仗着和刑部尚书齐容私下有几分交情,塞了一个侍郎进来,美名其曰进来写案状。

  魏鹏举中年入仕,早就没有年少时一股子冲劲,平日里在兵部谨小慎微,只求不出什么大错,兵法用度是一概不知,倒是写折子的一把好手。

  他虽官居侍郎,倒一点也不摆官架子,常替范鸿信在刑部走动,和兵部、刑部上下的关系都打理得好,准备这样的琐碎杂事很是得心应手。

  刑部里的仵作刚验尸出来,就迎头撞上了魏鹏举。

  “魏大人?”仵作见到他有些惊讶,“这个时辰,您不该在三司会审的堂上吗?”

  “老刘,又是一晚没回?”魏鹏举熟稔地搭上他的肩,“今日不过是初审,尚书大人怎么这样急,让你连夜复查尸体?我记得嫂子的咳疾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吃着药总也不见好,我这里有一个顶好的大夫,什么时候你得空,请去给嫂子看看。”

  “多亏你费心,你嫂子的病也是老毛病了,这些年来家里请了多少大夫都不见好转。现在娃儿也大了,到了该上私塾的年纪,可束脩都还没凑齐。你嫂子正为这事发愁呢,哪里肯再花钱去请大夫。”

  刘仵作长叹:“这几次的验尸费上面迟迟拖着没放,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够拿到手,您得空,帮我打听打听?”

  “怎么?银钱还没放下来吗?”魏鹏举很是惊讶,“我前几日还在齐大人的桌上看见申报的条子,想必是尚书大人这前段时日繁忙,忘了批复?”

  听了这话,老刘急得胡子都抖了起来,“他有什么可忙的!不过是在忙着做他的大寿,排场铺得那样大,把揽味阁的厨子都请过府去,足足摆了百桌的宴席,这哪里是他一个尚书俸禄能够请得起的,谁知道这酒席上有没有我们这些人的几分碎银。”

  老刘性子本就急,说话向来没规没矩,又一直当魏鹏举是自己人,现下也不避讳,当面说起刑部尚书的不是来。好在他验尸功夫到家,即便平日里因着一张嘴得罪了不少人,依旧能在衙门里混口饭吃。

  魏鹏举抚慰了一会,待老刘不再忿忿不平后,目光溜到了他手上的验尸纸上。

  “忙活了一晚上,查出了什么来没有?”

  说到尸体,老刘暂时抛下了心中的不满,指着案卷,耐心地和他讲解起来:“仵作初验,陈家父子尸体上的刀伤是严长嗣手中的宝刀所致,这没错,刀的长短都能和伤口对上。可是这刀伤深浅不一,致命伤在颈部,一刀封喉,当面从陈家父子身前刺入,伤口平整,足以见凶手刀术高超。可他们身上另外的几处伤,却是在二人倒地后,凶手跪地补刀所致,伤口略显凝滞,翻卷出皮肉,下手明显有所犹豫,且气力不足,看着像是从未用过刀的人。据我了解,严长嗣算不上用刀高手,可也不是刀都没拿过的生手,这样的伤口实在是有些奇怪。”

  “这样的话,你和别人说过吗?”魏鹏举的脸色突然严肃起来。

  “我这刚出来就被你堵住了,哪有空把验尸结果呈上去。”老刘摸摸头,有些不解,“是哪里有差错?”

  “刘哥。”魏鹏举改了称呼,低声道,“你信老弟我吗?尚书大人正焦头烂额呢,这样没有根据的事报上去,我怕大人会借此朝你发火。”

  掏出一袋银两塞进刘仵作的袖中,魏鹏举拍拍他的手:“这些银两是给嫂子看病和娃儿上学用的,这些天你就歇在家中,好好陪陪他们,大人那里我替你去说。”

  心中隐约感受到哪里不对,可刘仵作看着魏鹏举那张真诚的脸,又把满肚子的疑团又咽了下去。

  拿着刘仵作方才的验尸册子,魏鹏举目视着他离开,嘴角泛出一丝微笑。

  “大人,各位大人们都到了。”衙门的差役匆匆跑来。

  “去告诉张相,我这里已经安排妥当,就待恩相出手。”

  内堂里,刑部尚书齐容擦着汗,一双眼睛从左边的御史大夫温诚转到右边的白秉臣脸上,这两个人都不是喜怒形于色的,现下在两侧坐着,也不交谈,各自捧着茶盏,安然地等着。

  审问的地点设在大理寺,大理寺少卿郭桓算得上是东道主,可却迟迟没来。坐在下首的齐容看着上首的这两个冰块坨子,又看看中间空着的位置,紧张地搓搓手。

  齐容私下和范鸿信交好,暗地里为这桩案子也费了不少心神,对他派了自家兵部侍郎魏鹏举来辅助案子这样不合规矩的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赵祯旨意下得快,齐容都没来得及怎么审,案卷就交到了温诚手上,人则送入了大理寺,他的手上现在是人证物证都没有,就指望着仵作再验出些什么来好翻案。

  等了半响,魏鹏举终于来了,附在齐容耳边说了几句。

  “当真没有半点问题?”齐容压低声音,急促道,“你没和老刘说,只要这次能翻案,我给他把月俸涨一倍。”

  “我亲自去门口盯着的,确实没有什么问题。老刘这个人执拗,死活不肯松口在验尸单上模糊些,我想着那样的单子要是递到上面这几位手里,范大人不是更讨不了好,因此私下做主,偷偷把单子毁了。”

  “毁了好,毁了好。”齐容呢喃着,额间豆大滚落地汗珠暴露了他心中的焦躁,这次能不能救下范老兄一命,就要看那陈绮云手上有些什么了。

  他抹着汗,默默思量着待会怎么不着痕迹地和白秉臣打着配合,替范鸿信说些开脱的话。

  话还没囫囵圆,就见郭桓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

  他晚来,草草地向在场的人道了声告罪,翘着腿坐在主位上,斜睨了魏鹏举一眼。

  “三司会审,魏大人一个兵部侍郎来这里做什么?刑部每年的公干费用拨款可不少,怎么这个时候倒不够人手,要向兵部借人了?”郭桓弹弹自己的衣摆,向两边的衙役使了个眼色,“把魏大人请出去吧。”

  见两边衙役就要动手,齐容忙看向白秉臣,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被郭桓堵了回去:“白相待下法纪森严,想必也不愿看到这样官员混杂的场面吧。”

  白秉臣放下茶盏,温声道:“魏大人先出去吧,郭大人不喜欢人多,认生。”

  郭桓冷哼一声,朝手下挥挥手:“把陈家孤女带上来吧。”

  不过多时,一个戴着镣铐的女子在堂前跪下,她衣衫齐整,只是发丝凌乱了些,看来在牢中并没有受到什么苦楚。

  她抬头缓慢扫视了堂上的几人一眼,深深拜下去,话说得清晰:“民女家住陈家庄,父陈满,兄陈平,皆死于京兆府尹之子严长嗣手中。民女侥幸逃脱,击鼓鸣冤,却被京兆府尹严大人打上诬告的罪名,关在狱中。身为人女,惟愿父兄之死得以沉冤得雪,民女纵死,无有牵挂。”

  “本官听说,陈满和京兆府尹严朔府上的管家是拜了把子的兄弟?”郭桓坐直身子,盯着陈绮云的眼睛道。

  威压之下,陈绮云移开眼,低下头,声若蚊呐:“是。”

  “状词上写着,严长嗣因你父亲把你许给他人,心生嫉妒,于是在你大婚之夜,埋伏在半路,杀了你的父兄。”

  “是。”

  “不知姑娘许配给谁家?”

  “庄子南头的蒋家。”

  一旁的衙役捧上人口造册,郭桓翻看一番,道:“若是本官没有记错,陈家庄南侧只住着一户姓蒋的,而且还是个阉人。”

  郭桓抬起眼,轻笑道:“你的父亲拿了不少好处吧,竟舍得把你卖给阉人对食?你的心中就没有半点怨愤?”

  “民女虽不识几个大字,但父母之言、媒妁之约,不敢违逆。”

  “蒋家那个虽是从宫中放出来的,年纪也不大,可毕竟不是个全乎人,在外头没半点地位;严长嗣好歹也是个官宦子弟,你即便嫁过去做妾,境遇也比嫁给个阉人好上太多。你和陈平也叫周管家一声干爹,这样好的去处,陈满不选,居然让你去跳那火坑,于情于理,有些说不过去吧。”

  “而且严家可是递了些证物来。”郭桓示意衙役把一搭信拿出来,放在了陈绮云面前。

  “这上头是你与严长嗣的通信,言辞切切,郎情妾意,可是两相情悦的好事儿。怎么在你的状词里,说的是严长嗣贪慕你的美貌呢?莫不是你不满父亲的婚事,暗通自己的情郎,联手杀了自己的父兄?”

  “杀父杀兄,这在黎国可是凌迟的死罪啊!”郭桓故意扬高了语调,看着面前的女子慢慢地瘫软在地上。

  一旁的齐容早就急了,见陈绮云坚持不住,忍不住出声:“郭大人言语恐吓一个孤女,可不是君子所为。”

  “君子?”郭桓冷笑着走下堂,半蹲在地上和陈绮云平视着,探究地看向她的眼底,“一旦你这挑唆杀人的罪名坐实,别说恐吓,这狱中的刑具都能请姑娘尝上一遍。”

  “郭大人!滥用刑罚有违国法!”白秉臣出言斥责道。

  “呵,有违国法?”郭桓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嘲弄道,“白相当年审问谋逆罪人,用的刑罚可要重上许多,先帝怎么没治你一个违法之罪?”

  “刑罚本就由人定,既是郭大人主审,白相还是稍安勿躁。只是现下案情未明,用刑实在不当。”一直不发一言的温诚开了口,却是惯常的古板官话。

  陈绮云哪里见过这样的势头,从他们谈论刑罚时就吓得跌坐在地上,抽泣了半天,终于在哭腔中松了口:“父亲大人确实是被严家公子所杀,只是严家公子是受严大人的指使才动的手。”

第38章 会审变

  听陈绮云供出严朔,齐容心中暗叫不好,这样下去,范鸿信恐怕保不住。可看白秉臣的脸色,竟没有一点要阻拦的样子,由着陈绮云在堂前将这桩案子娓娓道来。

  “父亲和严府的管家结拜,是因为他们共同为严大人做着一桩买卖。父亲在鬼市里当鬼商,做冥婚买卖的交易。平都之中的人口造册,生死嫁娶,身为京兆府尹的严大人自然是了如指掌。他提供清白姑娘家的坟茔地方,派人在夜里挖出她们的尸体,由父亲在鬼市买卖,得了利,两家二八分成。”

  堂上一片寂静,只有陈绮云的声音回响在他们的心弦上。儿女早夭本就是父母心中痛处,可仗着这点舐犊之情,做起这样损阴鸷的生意,实在是令人胆寒。

  “有了这两分利,父亲在鬼市的地位更加水涨船高,严家贪利,逼着父亲去做要价更高的活人冥婚。”

  “活人冥婚?”就算是游手好闲、深知平都风月玩法的郭桓也没有听过这样的说法。

  “有些权势钱财的人家,即便是给已死的儿子寻求冥婚妻子,也是要找门当户对的,可早夭的女子哪有那么多。因此......因此就会在暗地里派些泼皮,装作拐子,潜伏在男方看上的姑娘家附近,寻住机会绑了她,直接活人入墓合葬。这样的生意风险大,还得背后有人兜着底,银钱也比普通冥婚高出不少。”

  陈绮云看了一眼堂上大人们的青白各异的脸色,继续道:“父亲也因此赚了一笔银钱,在我们庄上也能算得上是个小富之家。可哥哥在此时看上了揽味阁的老板,各位官老爷们也知道,揽味阁那样大的生意,林老板怎么会看得上我们这小小富商。哥哥在里头砸了不少银钱,又买了巡防营的一个差事,勉强算得上是半个官家人,才换得她松口。”

  “她在平都认识不少达官显贵,为了成亲时不丢面子,提出的彩礼也不少。此时家中的一点余钱也被消耗得差不多了,父亲就卖了我,给蒋家冥婚,收了银子给哥哥置办彩礼。”陈绮云的眼中流露出埋怨。

  “冥婚?”向来严谨的温诚捕捉到这个词,问道:“我记得蒋家的那个太监还活着。”

  说到此处,陈绮云羞愤地红了脸:“对外说我是嫁给了他,其实我是被他买来给他死去的师父冥婚的。他的师父是在陛下登基那年,从中宫里放出来的老太监,出宫不久就病逝了。”

  “中宫?白相可有印象?”郭桓问道。

  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有这层牵扯,白秉臣也是蹙着眉想了好一会:“时间久远,实在有些记不清了,不过皇后新任不久,确实是放出去过一批宫人。要查到这个人不难,宫中人口出入皆有造册。”

  见他如此配合,郭桓眼中的疑虑稍稍淡了些,他探究地看了白秉臣一眼,又转向陈绮云道:“严长嗣不是和你情投意合吗?这点银子他一个官家子弟拿不出来,至于你们家要卖了你凑这彩礼钱?三司会审,这桩案子可是要上达天听的,你再胡扯试试?”

  “我和严公子原本是两相情悦,可他负了我。”陈绮云恨恨道,“昔日山盟海誓,转眼成空,他自然不会在我身上再花费半点。是我拿捏住严家和父亲做过的一桩冥婚买卖,以此作为威胁来逼他相见。谁知严家做贼心虚,以为是父亲告诉我这桩秘闻,当场两方起了争执,严长嗣为了灭口,杀了我的父兄,在他们争斗时我偷偷跑走,才活了下来。”

  “什么样的秘闻?”郭桓追问道。

  “去岁花灯节,我撞见了一场冥婚。兵部尚书范鸿信给死去的儿子买了一个活人冥婚,买的是勤远伯的孙女,吕雁。”陈绮云情绪激动起来,“那时我才知道,一个京兆府尹怎么能插手平都巡防,怎么能许诺哥哥在巡防营中的职位高升,原来冥婚这桩生意的靠山,是当朝兵部尚书范鸿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