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军爷那些年 第12章

作者:孤山拾荒客 标签: 古代架空

  “知道。”陈番等得就是这句话。

  肃王世子虽然也是张泗的主子,但就看他派人传话和见面时的谨慎模样,陈番就知道,这公子哥是在回避张泗安插在街上的耳目,而既然要回避,这位主子与张泗,显然就不是一头的。

  “李公子,我不瞒你,当日在西市与胡彦发生冲突之人,就是贵府张泗。”

第16章 那夜的真相

  陈番这话憋了好久。他本以为这些话已不可能再对着任何一个人说出口,但短短半月,胡九彰来了,李慕云居然也找上了门。这恐怕是唯一一个能够凌驾于张泗之上的人了,陈番再无顾忌。

  他本以为自己此话一出,李慕云定会有所表示,他或许会惊讶,或许会愤怒,又或许会深思,但叫陈番没想到的是,李慕云面上反而不见动容,就连一丁点的喜恶都没有表现出来,而只是微微眯起眼,好像犯困了似的,就坐在那儿静等着陈番将这其中的前因后果都说出来。

  陈番只得再度开口。

  "胡彦于上月十八日,在西市与张泗发生冲突,至于这原因嘛……李公子,张泗是你府上的人,我这……"

  陈番眼光打在李慕云脸上,他语气只稍一停滞,李慕云便抬眼对上他目光。

  “陈帅但说无妨,张泗虽然是我府上的人,但他未必就是我的人。且就算他是我的人,你也不必藏着掖着,有什么说什么就好了。”

  李慕云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他并没直接说出自己对张泗的态度,但陈番心中已经了然。

  早先他就断定,这位肃王世子在胡九彰一事上,与张泗有隙,且如今世子又没有承认张泗与自己的主从关系。可见这位世子爷,对张泗的重视程度显然是十分有限的。是以,陈番再开口时,语调也轻松了不少。

  “其实胡彦这件事,也没那么复杂。那日张泗不知在哪儿饮酒以至大醉,回程路过映星楼,就对着楼下迎客的舞伎动起了手脚。这事正好被我手底下的兄弟撞见,我那几个兄弟就想借着这个茬儿,收拾收拾张泗。”

  陈番说着,又眯起眼细瞧着李慕云神色。

  “不瞒公子,陈某人与贵府张泗还有些恩怨在身,我那一帮兄弟也是为了给陈某出气,才对张泗出手。那夜……哥儿几个趁着张泗大醉,就把他拉到暗巷中痛殴了一顿,都是打在身上的,脸上可是一点也看不出来伤。”

  陈番讲到这儿时,面上带着笑,显然他是很喜欢这一段的,但很快,陈番脸上的笑意就抿去了。

  “这事本来也与胡彦半点关系也没有,怎知那个倒霉催的傻小子夜里路过暗巷,正瞧见我那几个兄弟对张泗大打出手。他一个书生,身板还没他哥一半壮实,就敢冲到面前来管事,还口口声声说要叫人报官。但我那几个兄弟可就是管着西市街面的不良人啊,这小子也不知道认那身不良人的黑衣,非要打抱不平。哥儿几个当时没管他,只等到气出得差不多了,就转头离开。谁知道我的人前脚刚一走,那傻小子就冲过去拉张泗。”

  陈番讲到这儿,脸上也是哭笑不得,声音又随之压低了几分,引得李慕云眉心微捻,倾身细听。

  “张泗那厮喝多了,怎么知道谁是在拉他,他以为还是来找他茬儿的,结果胡彦刚一碰到张泗,就被这厮迎面揍了一拳。张泗被揍过之后,估摸着酒也醒了些。他只当胡彦也是跟着一起揍他的,这就粗风暴雨的跟他缠打了起来。哥几个那时还没走远,听到声音就跑回来看,发现张泗竟然又与个傻书生打起来了,只能再出手把张泗击晕。这一下,张泗算是直接把胡彦看成了同党。”

  讲到这儿,陈番长叹出一口气,眼中不乏惋惜。

  “其实这事也怪我。要是当时我叫那哥几个把胡彦带回官署,也就没有后面的这些事了,那小子说不定能保住一条命,活着从长安逃出去。”陈番说着又连连摇头。

  “诶……第二天,张泗酒醒了就开始到处找人报复,光天化日的,他不敢直接来惹不良人,就带着人把胡彦给架走了。我那几个兄弟是直到张泗把人带走,才在街面上听到风声。几个人跑出去找人,但长安城这么大,张泗手底下的混混又都是专捡着城里的沟渠暗道走,就算不良人出面打探,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抓到踪迹。胡彦就是在那天失踪的……这事……细究起来,本也是我们不良人惹出来的,虽说动手的是张泗,但真要追究,我这个不良帅也难辞其咎。”

  陈番面色阴沉,这话他也就只能在李慕云面前说说。之前在西市官署中见着胡九彰时,他心里其实就是咯噔一下。但他知道比起自己,官署中的那几个兄弟,应该在那一刻,顾忌得更多。

  不良人本就都是犯过事才被调配来的,都是罪人,要是逼急了,指不定能干出什么来。想叫他们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可不容易。且那天夜里揍张泗的事,真要是对簿公堂,他们可压不过张泗的势力。

  陈番心里虽然内疚,但对着胡九彰,他能做的,也只是劝他早日离开,不要深究而已。怎知这兄弟二人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个性,一旦认定了什么,就非得一追到底。

  陈番垂下眼,看着自己一双满是老茧的大手。

  “李公子……是你救了胡九彰吧?我听说他在官府被人给打了?他现在还好吗?”

  “他……”李慕云听过了这一番,面上仍是无波无澜,连他听没听进去刚刚的那些话,陈番都看不出来。但陈番问到胡九彰时,李慕云脸上反而显出些许惊讶神色。

  “他现在在我府上养伤。”李慕云淡淡道,“胡彦那天被带走后,你难道就没有继续追查?一个人总不可能在世上凭空消失,就算是死,也都能寻到些痕迹吧?况且你们不良人,不就是干这个的?”

  “查了,能不查嘛。”陈番不由撇撇嘴。

  “我们的人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在东郊龙首渠岸边上,找到胡彦的痕迹。我的人就捡着胡彦一件儒生外袍,上面都是血。我叫手底下会水的兄弟下渠捞尸,结果捞了一天,愣是没摸着胡彦的尸首。我估摸着……按那个出血量,胡彦就算当时还活着,也是命不久矣。且以张泗的性格,我不相信他会放过胡彦的命。”

  “但倘若胡彦跟张泗好生解释,张泗难道不会放过他吗?毕竟当时的胡彦,可是想帮张泗的啊。”

  李慕云眉心紧缩着,可陈番听到他这话,却笑了。

  “李公子,你把张泗当什么人了?那种人,没有理由都可以杀人。就算他心里知道胡彦跟我们不良人不是一路的,但胡彦见过他那日的窘状,且张泗吃了那么大一个亏,他总要找个人来泄愤。”

  “那按你这么说,张泗岂不成了穷凶极恶的歹徒了?”

  “呵呵……合着你以为张泗是什么好人吗?”陈番失笑。

  “长安城每天有多少人丧命,李公子恐怕不知道吧?对于张泗来说,杀胡彦泄愤,就像吃饭睡觉一样简单自然,否则你以为他怎么能在长安城扎根?”

  陈番本以为李慕云会被自己这几句颇显冒犯的言辞激怒,怎知李慕云只是面色微沉,根本没有透露多少情绪来。他隐藏的未免太好了……陈番在心中暗暗感叹。

  这样的一个人,他的心机该有多深沉?

  陈番也是混迹长安多年的人了,他自认是个审势识人的好手,但说了这会子话,他仍看不透李慕云。

  “陈番,胡彦的事,你没跟胡九彰说吧?”

  李慕云也只有在说起胡九彰时,眸子里才会显出些许光彩,陈番看了好一会儿,也只看出这一点来。

  “没。这些……我也没脸去跟九彰兄弟说。”陈番这话说的倒是诚恳,“他弟弟的事我也有责任,我就盼着他这次能安安稳稳的走出长安。”

  陈番说着,眼光还不住在李慕云脸上打量,“对了李公子,我听说胡九彰的腿叫县衙的人给打断了……这事是真的?”

  “真的。”

  “哦……那他可难捱了……”陈番颇显怅然,“之前我跟他在西市吃酒时,他还说,等安置好了胡彦的事,就回北庭继续当兵。他是北庭瀚海军的兵,李公子应该也知道吧?”

  陈番随口说着,他注意到李慕云眉心骤得缩紧了一下,就好像被针扎了似的。

  “呃……李公子还有什么要问在下?”

  “没了。陈帅回吧……”

  李慕云声音中只剩叹息。

  在回长安县的这一路上,陈番眉头就没再舒展过。他总觉得在胡九彰这里,自己如果不给出个交待,他心里这辈子都不会安生。且胡九彰也是北庭的兵——就为了这个,陈番都觉得自己必须得做出点什么。

  他就这么想了一路,回到西市官署,几个当值的不良人马上朝陈番这边围了上来。

  “头儿,上午听说有肃王府的人来找你,到底什么事啊?”

  问他话的正是那日在官署中见过胡九彰的老丁,这人不但见过胡九彰,也见过胡彦。半月前在西市暗巷中揍张泗的,就有他一份。

  “能有什么事,就是来递几句话,叫你们收收气焰呗。”陈番随口说着,他眼光一直往面前汉子脸上打量。

  “老丁,万年县那边,你熟?”

  “嗐,我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整个长安就没有我丁大友不熟的地方!”姓丁的汉子拍着胸脯保证。

  “那正好。”陈番忽然轻笑着揽住丁大友肩膀,“老丁,我明日要去万年县办点事,就在胜业坊一带,你看看有没有那片儿的熟人,帮我引荐引荐?”

  “胜业坊?”丁大友忽而恍然大悟似的转头瞧向陈番,“头儿要去肃王府?”

  “呵呵……你看,张泗那厮派人来,我是不是也得礼尚往来一次?你给我找个熟悉胜业坊的人,最好是跟肃王府里的人有联系的,我也往肃王府里混一次,看看张泗那厮,在主子面前到底是怎么个狗样儿!”

第17章 我会帮你

  陈番一走,车内李慕云的表情就已经变了样。他眼中说不出的愤懑与挣扎。李慕云打从一开始就没信过张泗,但他没想到张泗对自己隐瞒的,居然会是如此事实。而倘若陈番说的是真的,那在长安县衙与胡九彰对簿公堂的,就应该是张泗。张泗不单杀了胡彦,还把胡九彰那双腿给打烂了。这种事,倘若换了平时,换了任何一个人,李慕云都不会太过在意。但这一次,吃了这个大亏的,可是胡九彰啊。

  所以昨日胡九彰听到张泗的名字时,才会露出那种表情,所以他才……

  李慕云只一想到这个,他眼中的痛苦神色就愈发鲜明了。

  “回府。”

  他冲着车外轻道了声,声音虽然不大,但候在外头的小厮还是第一时间应了声。车外马儿嘶鸣,李慕云心中,也跟着上上下下的翻涌不停。

  到底是他想错了胡九彰……老胡那么一个单纯的人,又怎么会一些因为细枝末节的小事就与自己横生隔阂。胡九彰的态度会变,完全是因为他心里生出了实打实的怀疑。而李慕云向来不忌讳用最恶毒的用意去揣摩他人。他猜,最坏最坏,胡九彰可能会把自己当做是在背后指使张泗的那个主人,胡九彰甚至可能以为张泗是受了他李慕云的指使,才在长安县县衙串通县官打断了他一双腿。因为老胡出事那日,他可就跟自己同住在一间客栈,且胡九彰被拖出县衙后,第一个遇见的,也是自己。

  李慕云想到这儿,脸色止不住变得黑青。他知道这些都只是自己无端的揣测,但胡九彰到底会不会误会到这种地步,他不知道。李慕云对事,向来都是以最坏的情况去打算的。他必须得做好最坏的准备,否则这一颗心,就永远安定不下来。

  等李慕云回到王府时,已经是未时三刻,日光虽然不似正午那般强烈,但这时,正是一日之中天气最热的时候。正午艳阳带来的热气才刚刚蒸腾上来,秋日里虽不如夏日炎热,但当一个人闷在屋子里,连床都下不了的时候,就会敏感得连一丁点的变化都不能放过。

  李慕云心细,他回房去找胡九彰时,还吩咐厨房给做了桂花味的凉糕,要趁着午后的闷热,带去给胡九彰。

  李慕云手里捧着那一小盘凉糕走到房门前时,胡九彰其实就已经听到声音了。但他面上神情仍然淡漠着,那双嵌着老茧的手,下意识的狠握了一下,力道大到连胳膊上的青筋都跟着凸出了好几道。

  他也知道自己这几日对李慕云的态度不够好,但这事牵扯到张泗。而胡九彰只要一想到张泗,他就没法对着李慕云心平气和。

  事实上,算上这日,胡九彰在王府也养了快八天。退烧之后,他腿上的伤口就在医官的悉心照料下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每日愈合。皮外伤不过五六日,就已经好了大半,但皮肉下面碎裂的骨头,却愈合得缓慢。勒着夹板也不敢动,做什么都得靠着这一双胳膊撑着。但好在王府里吃好喝好,条件简直比在家里还要好上百倍,胡九彰没什么可抱怨的。旁人看来是天大的不便,到了他这儿,也都可以忽略不计。对比之下,反而最小心翼翼的,倒成了李慕云了。

  见到李慕云手里捧着个盛着糕点的小碟缓步而入,胡九彰的眉头一下就皱紧了,他下意识的避开李慕云目光,心里头倒没有愤恨,也不是害怕,他只是得再过一段时间,才能打心底里接受李慕云就是张泗背后靠山的这个事实。

  胡九彰一向不喜欢把人往坏处想,特别是那些曾帮过他的人。

  他更想去相信李慕云没有骗过自己,他只是碰巧是肃王世子,碰巧豢养了一个名叫张泗的下人。可就算胡九彰再怎么努力,他心里对李慕云这个人,也难以抑制的蒙上了阴影。

  他不再是那日在长安客栈中遇到的白衣书生,也不再是小白。他成了肃王世子,成了张泗的主人,且这两个身份,总占在胡九彰脑中最先,也最重的位置上。每当胡九彰想到胡彦时,心底便会因此镇痛不止。

  “怎么样,好点了吗?”

  李慕云倒是口气倒是轻快,他直接坐到胡九彰榻边。原本那张软榻就是他的,这时胡九彰躺在上面,他反而觉得安稳。

  李慕云把手中的小碟送到胡九彰面前,“好吃的,保管你以前没吃过。尝尝?”

  他脸上带着一丝浅笑,可胡九彰只抬头看了他一眼,李慕云的伪装就开始挂不住了。

  “你不生气了?”

  “我生你什么气啊……”他避过胡九彰的目光,顺手把小碟放到了榻边的几案上,“我说过会帮你,就一定会帮。长安县县衙的事,我帮你出气,至于你弟弟……放心,我不会让你白来长安一趟。”

  “呵呵……”

  李慕云沉着声音,但胡九彰反倒笑了。

  “小白,你真的不知道我是因为什么才在长安县被执杖行的?”

  “你想我知道吗?”李慕云低沉着声音,原本这样的话,他随口都能给搪塞过去,但对着胡九彰,他反而下意识的回避。

  “以你之能,不应该不知道。”胡九彰倒是坦然。他不怕事情会糟、会乱,他就怕事情说不开。

  胡九彰目光坦然,李慕云反而越发的不敢与那双眼对视。张泗不是普通的下人,他可是父亲留在长安的眼睛啊,他不能随便找个什么由头就把这人给处决了。可倘若什么都不做,李慕云心里又过不去。

  “……我会帮你。”

  李慕云沉默了许久,才说出这四个字。他小心翼翼的抬眼去看胡九彰,而胡九彰还是那般坦然模样。

  “你没回答我。”

  这原也是他意料中的。胡九彰虽然不了解皇嗣贵族的生活,但他了解眼前这个人。他觉得李慕云一定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否则他不会这么快就转变态度。

  但李慕云会知道什么呢?胡九彰想,李慕云可能会从张泗那儿听到些什么。但张泗一定会把自己的责任撇得干干净净,他可能会把杖行的责任推到那位长安县县令的身上。而李慕云不会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就算自己解释,李慕云可能也不相信。

  所以胡九彰压根没打算解释。他不想跟李慕云说张泗,也不想跟李慕云细述县衙里发生的那些糟心事。李慕云是他的救命恩人不假,但胡九彰不想借着李慕云对自己的那一点好感,就冲他摆尾乞怜。

  他是没身份没地位,但他还是个人。是个人,就得自己担起事来。且胡九彰向来没有求人的习惯。对于像他这样的人来说,天灾人祸本就是常态,习惯了垂死挣扎的滋味后,也就没那么多恐惧和顾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