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军爷那些年 第44章

作者:孤山拾荒客 标签: 古代架空

  “现在?我看你可不像是要再出门的样子。”李慕云阴沉着一张脸,音调中已然带上几分斥责意味。

  “……”

  胡九彰无言,他目光低垂着,也不想与李慕云面对面。

  “你为什么每次都这样?”李慕云声音中带上几分怒意,只越说,语气越急。

  “之前在王府时也是,你什么都不说,就只会闷在哪儿。我就这么不招你待见吗?到底是我不能理解你的心思,还是你觉得我不配。为什么你就不能把心里想的,都原原本本说出来?”

  李慕云一双眼都要把胡九彰的脑壳给盯透了,可胡九彰仍低着头,不发一言。

  说了又能怎么样?难道说出来,就能改变二人相差悬殊的血统与身份,就能将这所有一切的不相称都抹消掉吗?

  到底是谁不配——

  胡九彰猛然抬起头,那一张郁结至极的脸上,却忽然松懈下来。他嘴角在面颊上来回挪动了几下,到底还是摆出副看似轻松的淡漠笑脸。

  “小白,我明日卯时就要出发,这一次最快,也得七八日才能回来。倘若这一次我成了,卢盛也会为你在潼关的那些将军面前说些好话,对吧?”

  “……对。”

  李慕云这一肚子气,偏偏就被胡九彰这淡然的笑容给噎住了。这是第一次,他忽然觉得,自己竟有些看不透胡九彰了。

  “那就行,这次我一定能成,你就在潼关安心等着吧。”

  胡九彰说完,又是狡黠一笑,李慕云不禁有些懵了。

  “你这……等等,我来找你是想说行李的事,还有,你这几天是不是在有意疏远我来的?”

  李慕云皱眉瞧着胡九彰,腮帮子都跟着鼓得老高。

  “哪有!”

  胡九彰连连摇手,二人之间的氛围居然就这么缓和下来了。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李慕云一把扯住胡九彰手腕。

  “诶,我的主君大人,你想太多了!今日实在是因为队里有事,抽不开身啊,待我来日凯旋而归,我肯定老老实实的去帮你搬行李,成不成?”

  “只搬行李不成,你既是我的家臣,就要与主君住到一处去!”

  “好好好,只要我回来,这些都好说。”胡九彰脸上陪着笑,说话间,又带上点点哀求意味,“好了小白,明天凌晨我就得整队出发了,给我多留些补觉的时间吧。”

  李慕云一听这个,心便软了。他轻叹出一口,松开了攥着胡九彰手腕的手。

  “那好,你快进去歇息吧。记得,以后有什么事不要闷在心里。你是怎么想的,你要告诉我,我想知道。”

  “成!那我先回去了。”胡九彰对着李慕云连连拱手,他双手挡在自己面前,李慕云看不到他的表情,而他,也看不到李慕云的模样。

第59章 赶路

  卯时一刻,正是一夜之中最为安详,最为静谧的时刻。

  胡九彰从被褥中直起身,这一夜,他满打满算,也才睡了一个时辰。不知为何,李慕云走后,他躺在铺上,越是想睡,反而越睡不着了。

  营房外打更的铜锣声一响起来,他就醒了。熬着时间,终于直等到了该出发的时候,胡九彰轻手轻脚的起身收拾行装,换上一身带着补丁的布衣短打,将短刀藏于衣下,背上布包,到潼关城门下与张芝赵小羊二人汇合。

  显然,这三个即将迈入未知前路的普通唐兵,无论这一夜睡眠充足与否,到了该出发的时候,也都像打了鸡血似的,将自己的精神调整到了最佳状态。

  三个人全作流民装扮,各自背上都背着鼓鼓囊囊的麻布包袱。他们甚至在这短短的一天时间内,为自己准备了印着本地人身份的假验传,虽说货不对板,但只要不被细问,蒙混过关还是轻而易举的。

  待城上守卫开关放行,这三人便一个接着一个的从大门中间的夹缝中钻了出去,沿着关下城墙漆黑的边缘地带,无声无息的潜入了关外大山之中。

  有赵小羊这个老手带路,三人这一路可谓相当顺利。胡九彰与张芝都是老兵,应付这点山路自然手到擒来,而赵小羊更是行得飞快,像个山猴子似的,一进山,就把胡九彰张芝两个甩出七八米远来。

  三人卯时出关,从天黑走到了天亮,到了当日午时,他们已经朝着东方走出三十多里。

  午间,日头正大,三人围坐在一处位置隐蔽的小山坳里休息,胡九彰与张芝两个都已经从刚刚出发时的兴奋状态中回过神儿来,只有赵小羊仍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连吃军粮都比他二人快许多。

  “按这个速度,咱们说不定今天晚上就能摸着敌军大营的边缘。”

  听他这话,胡九彰不住打了个哆嗦。

  “今晚?这一个下午,咱们就能走出四十里路来?”

  “说不定。”

  赵小羊眼角弯弯,俨然一副十拿九稳的模样。

  胡九彰没接他的茬,一旁张芝往二人面上打量过一番,又将目光停在胡九彰身上。

  “九彰,你的腿如何了?”

  原是昨日三人在一起商量对策时,胡九彰提过自己腿上有旧伤。但他着实没想到,张芝会关心自己这个。乍一听到张芝问起,他还一愣。

  “哦……还好还好,只要有时间歇息,都能缓过来。”

  胡九彰感激的朝张芝笑了笑,一旁赵小羊顺势朝胡九彰腿上看看,倒也没多说什么。

  午间歇了半个时辰,三人不敢耽搁,收了东西整装出发。而再上路,胡九彰的速度便明显慢下来了。没走出几里,他已经跟不上那二人的速度,非得叫全队放慢脚步,他才能勉强跟上。山路难走,而三人为了隐蔽,又不得不挑山间的偏僻之处来绕弯子。原本没路的地方,被这三人愣是踩出了路,胡九彰这个跛腿的,走在这种路上,更是苦不堪言。

  还没等到天黑,他一双小腿已经肿出了一寸来高,每迈出一步都能疼得他头上直冒汗,可他是这整个小队的队长,自己先掉链子,也实在说不过去。

  “咱们歇歇?”

  夕阳西下,看着天边被晚霞染红的云彩,张芝停下脚步。赵小羊还在他前方七八米的位置上“披荆斩棘”的开路,而胡九彰已经落到张芝身后十几米处。

  一见张芝停下,胡九彰连忙加快脚步,忍痛追上去。

  “怎么不走了?”

  “歇歇。”

  张芝话不多,但他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却都透着十足的坚决。胡九彰看着他心头一暖,倒是前面挥舞着砍刀的赵小羊一脸不悦的跑了回来,好像对这二人都不大满意。

  “怎么又不走了?”

  “歇歇。”

  张芝重复了一边,他也不管赵小羊的反应,直径往一侧灌木丛中前行了几步,找到一片树下的空地,直接就坐了下去。

  “时候不早,走得太急,没好处。”

  “诶——张队,咱们这任务,越早到地方越好部署,前面还剩下将近一半的路程呢,已经照比咱们计划中的,慢了不少。现在眼看着就要天黑,夜路难走,胡队的腿脚……怕也是不能连夜赶路的吧?”

  赵小羊说得倒是有理,胡九彰一听,也不好意思开口了,只闷头站在边上,额间汗滴还在不住滑落。

  “任务不分早晚。”

  张芝却没有让步,他面上波澜不惊的,语气也不急不躁,但就是这种鲜有的平静,叫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驳。赵小羊瞧着张芝看了半晌,愣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但……但这……”

  “先歇歇。”

  张芝已经拿出腰间的水壶,往嘴里灌水了。胡九彰看着他,心中万分感激。只是赵小羊迟迟未表态,他心里也觉得惭愧。犹豫再三,胡九彰到底还是向腿上的阵痛屈服了,他朝着张芝走过去,如释重负的坐到地上。

  “把绑腿拆了。”

  张芝一见他坐下,便朝他这边侧过身来。他将水壶放到一旁,解开背后包袱,从里面翻出个黑色的小瓷瓶来。瓶盖一开,胡九彰便闻到一股刺鼻药味。

  一见张芝拿药,他连忙将自己两条腿上的绑带都拆了干净,把裤管挽起来。

  “张大哥,你这还带了药啊?”

  “嗯。家里人寄来的,可以舒筋活血。只不知对你这伤管不管用。”

  张芝说着就要往胡九彰腿上抹药,但他一见到胡九彰的腿,反而愣住了。

  胡九彰那一双小腿,哪里还能看出是小腿的样子?他腿肚上直接缺了几大块肉,断骨的接缝处虽连着皮肉,但那皮肉都是用针线生生缝到一处去的,而如今胡九彰腿上肿得厉害,那坑坑洼洼的皮肉被撑得锃亮,缝针处还能看到血色丝丝涌出。

  便是张芝这样的老兵,见到这两条腿,都止不住的要倒吸一口凉气。

  但他惊愕归惊愕,手上倒是没停,不过片刻功夫,便将胡九彰两条小腿上抹匀药液,还配合着他腿上的弧度,用手指帮他轻轻按压缓和。

  赵小羊见这二人动作,也走过来看,他见着胡九彰的腿,不由惊呼出了声。

  “胡队,你这也……”

  他盯着那伤处,长大了嘴,却半天没说出话来。张芝反倒露出温和笑意,抹好了药,又拍了拍胡九彰膝盖。

  “你倒是神通广大,这样的伤,居然都能治好。”

  “诶,一时的运气。那时碰巧遇到了个肯帮忙的朋友……”

  胡九彰一看到自己的腿伤,就想起曾经在长安肃王府治伤的日子,面上竟无端显出一丝飞红。他连忙低下头,只一门心思的把裤管往下放。

  “不用急。”

  张芝收了药瓶,只望着天边的晚霞,静静坐着,丝毫没有行军在外的紧张。

  “咱们三个人,少了哪一个,任务都成不了。莫不如停下来歇歇,养精蓄锐。小羊,你也坐下歇会儿,要赶路,不差这一时半刻。”

  张芝的话温和而又沉稳,赵小羊不由撇了撇嘴,似乎还有那么点不满意,但到底也还是在二人身旁坐了下来。

  歇过这一阵,天色便已经全黑。

  荒山野岭,就连月光,都被连片的树木给遮挡掉了大半。三人便干脆不再赶路,而是在原地架起来篝火,准备过夜。

  赵小羊当然对这决定颇有微词,但他一个人,拗不过张芝与胡九彰两个。

  次日一早,小队再度启程时,胡九彰的腿也好了不少。他十分感激张芝,而赵小羊也因为张芝的坚持,一路迁就着胡九彰的速度,将脚步放缓下来。

  显然,在这里,张芝才更像队长,而胡九彰这个真正的队长,已然有些名不副实了。就连他自己,都对张芝信服无比,更别提赵小羊。

  原本,赵小羊对他们两个老兵,是一般的尊重,但经过这一天一夜,他对胡九彰的态度,已经有些不耐。

  直到次日下午,三人才终于抵达陕郡境内。

  陕郡官道上,已经能看到大批车马移动的痕迹,但三人仍捡着小道,在人烟稀少的野径上蜿蜒前行。他们三个谁都不知道,陕郡中到底驻扎着叛军多少兵马,或许是几万人的大型军团,又或者,他们一队也搜寻不到。

  一入陕郡,三人显然照比之前小心了不少。就连一直表现得盛气凌人的赵小羊,都突然配合了许多,三人不求速度,只求行踪隐蔽,每走过一段路,他们三个都会留下混淆视听的脚印,来摆脱任何可能存在的追踪。

  亏得是赵小羊对这一带的地形了如指掌,三人虽然走得极慢,但前进的方向却非常明确。整个陕郡地形平坦,畅通无阻,虽然对于行路来说,是方便许多,但这样的地形,却并不适合大军驻扎。唯有一直向东,进到洛阳与陕郡交接的丘陵地带,才能找到几个适合屯兵的低矮谷底,来隐藏大队人马的踪迹。

  陕郡官道上来来回回的车辙印,已经暴露了叛军在此处行动的痕迹。所以赵小羊断定,陕郡之中如果有兵,必然就在屯最东边。

  对此,胡九彰与张芝毫无异意,他们一路按照赵小羊所指,稳步前行。果不其然,竟真叫他们在当日傍晚摸到了叛军驻扎的大营——

  夜色下,叛军营地上闪着婆娑火光,而胡九彰一行屏息凝神,潜伏在叛军营地外约莫五十米远的小丘上。他们三人之间间隔着两米多的距离,各自都借着身边灌木,甚至是地上的泥土,来尽一切可能来让自己与黑夜融为一体。

  胡九彰趴在坚实的土地上,晚冬的夜,依然阴冷无比。但他此时,已然无心分出精力,去在意那沁浸了全身的寒气。他只盯着不远处的军帐,与偶尔从拦木旁走过的巡逻兵。

  与胡九彰在西北对抗过的西域外族截然不同。那些兵身着唐军甲胄,事实上,他们身上的装扮,甚至比潼关驻军,还要更像唐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