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军爷那些年 第47章

作者:孤山拾荒客 标签: 古代架空

  “你闭嘴!”

  张芝怒斥一声,神色也是凝重。

  此时,除了胡九彰半闭着眼睛,张芝与赵小羊二人均目光阴沉着瞧向那断崖崖底。

  夜色下的断崖,深不见底。崖底的一切都隐藏在一团深不可测的黑暗中,好似能够吞噬人的一切希望与生机。

  只这片刻功夫,一行人身后居然又响起追兵们阴魂不散的脚步声。

  “他们追得好紧……”

  赵小羊这时已经不是感叹,而是恐惧了。他转过头望向张芝,而张芝仍望着脚下的深渊,不发一言。

  “要我说你们现在老老实实的降了,还能留得一条命在,总比这么没头没脑的跳下去,摔得个曝尸荒野要好。”这时,也只有这个被当了一宿挡箭牌的俘虏,还能带着些幸灾乐祸的味道,站在断崖前侃侃而谈。

  只是他话音未落,一个沙哑的声音幽幽传来,竟是胡九彰强打着精神开口了。

  “怎么还会有命在?我们杀了你们的人,就算归降,还能活过几天?不过是一番严刑拷打过后,照例处死罢了。”

  “诶——怎么会!万一三位带来的情报特别有用,又或者,三位可以深入潼关,为我方卖命,那必然是能够留下性命的。”

  这俘虏仍不死心,他大抵是咬定,这三人不敢跳崖,而与其在崖上与叛军缠斗至死,莫不如就此降了敌军。总归只要能活着,就比什么都好。

  “张队……”

  三人之中,赵小羊最先动摇了,他望向张芝,眼中带着满满的恳求。

  “不行。”张芝猝然一声,语气异常坚决,“归降绝不可能,现在摆在咱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咱们留在这儿迎敌,总归是活不了,咱们能杀一个算一个,总比来日死在敌营要好。而这另一条嘛……”

  张芝神色阴沉着的朝崖底望了望。

  “咱们现在就从这儿跳下去,是生是死,全看天意。”

  张芝这一番话,是彻底堵死了这唯一一个能为他三人带来生机的选项。赵小羊听罢,低着头朝崖底看了半晌,眼角竟跟着滑出点点泪光。

  “张队……倘若只有这两条路可选,我宁愿现在就从这里跳下去。”他声音中带上了哭腔,“就算要迎敌,我与胡队也只能成为你的拖累。再说这次归根结底,都是怪我,是我走错了路……”

  赵小羊说着,眼泪就噼里啪啦的开始往下掉,他该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那哭泣声中,竟带着些许呻吟喊叫,任人都听得出,他是在哭着喊娘。

  “九彰,你怎么想?”

  胡九彰虽然已经不能被当做战力对待,但张芝问到他时,神色仍无比郑重。

  “……战。”

  半晌,胡九彰才答出话来。

  “倘若咱们死在崖下,便再无人知道我们的下落,我宁愿战死敌手!”胡九彰说着,声音也愈发坚决了。

  他这时,已经无力去想自己的生死。倘若刚刚爆发出的那股子求生的欲望,是死亡前的回光返照,那么现在,则是真真正正走到了生命尽头。他已经不得不开始考虑后事了。

  胡九彰脑中处处闪动着李慕云的影子,这次的任务,说到底,是为了李慕云才接下的,而他,也有义务叫张芝与赵小羊的名字,为唐军铭记。

  与敌力战而死,他们将是唐军的勇士,而倘若跳崖,他们在这世上,便再留不下一丝痕迹。唐军不会派人出来搜寻他们的遗体,到头来一切荣耀,都将与他们毫无干系。

  胡九彰下定了决心,也拿定了主意,可当他抬起头,看向张芝时,张芝面上却显出一缕意味深长的笑意。

  “我其实不想留在这里死战。”张芝坦然道,“跳崖的结果,未必就是一个死,现在我们谁也不知道,这断崖到底有多高,也不知道崖下到底有什么,是死是活,难成定论。但我想活,所以我选择赌一把,我赌这断崖不高,摔不死人。我要跳崖,你们愿不愿意跟着我一起跳?”

  张芝这一番话说完,赵小羊哭丧的一张脸上,已然显出点滴兴奋之情,甚至有些歇斯底里的味道。

  “我爹说了,我有羊大仙护着,我定能活!我定能活!”

  赵小羊说着,已然要往崖下迈去。

  一旁张芝一把抓住了正要偷偷溜走的俘虏,将那俘虏死死按在身旁。

  “九彰,想好了吗?”

  胡九彰伏在赵小羊背上,只长叹一声。

  “诶……倘若真死在这下面,我……”

  “九彰,事到临头,莫不如想些好的。你刚刚都能翻身躲过那致命的一刀,我不信你想死。”

  “ 可……”

  胡九彰话未出口,张芝已经将那俘虏交到了赵小羊手上,他亲自扶着胡九彰站到了地上,又俯身将他背到了自己的背上。

  “九彰,就算这崖下是万丈深渊,你张大哥也是死在你前头的。我懂你的心思,但我也想请你,容我赌这一把。我家里还有妻子孩子,我不想死,就算是爬,我也要爬回家去!”

  张芝话音未落,崖边的四人,已经一同坠入到了那崖下的无边黑暗之中。

第63章 等待

  要说胡九彰刚走的那几日,李慕云在潼关的日子过得倒也算舒适。虽然他心里憋着股火儿,总觉得胡九彰这是又开始疏远自己了,可人已经离开,他能做的,也只是留在营地里,静等着胡九彰回来而已。

  好在卢盛那小子,殷勤得很,每日不是送这就是送那,李慕云每天好吃好喝的供着,虽然比不上昔日王府里的日子,但在军中,这就已经是天大的优待。

  卢盛这人虽然缠人,但却也不是一无是处的。胡九彰前脚刚走,卢盛后脚就已经将李慕云引荐给了自己那个做将军的老爹。这对李慕云来说可是件大事。要知道,卢旷将军在哥舒翰面前举足轻重,倘若李慕云能说服卢旷支持自己,那么来日想获得哥舒翰的青睐,便是板上钉钉的事。

  所以,见卢旷,便成了李慕云几日来的头等大事。他不单精心准备了与老卢将军的见面礼,还特地依照卢旷的喜好,寻了几册兵法典籍来读,以弥补自己常年卧病,不谙军事的弱点。

  而一切也正如李慕云期望的那样,当日见了卢旷,老将军虽说不上如何欢心,但也绝对不是排斥疏远的模样,卢旷甚至当即答应,只要李慕云手下有拿得出手的军功,他定亲自向哥舒翰引荐李慕云入仕。毕竟皇族子嗣,又立有军功,正逢国难之时,朝廷定然会格外体恤。

  一时间,李慕云只觉得自己这是搭上了一架能引领他扶摇直上的天梯,仿佛那些曾经埋藏于心的抱负与韬略,转眼就能化作现实。

  从卢旷处归来,李慕云心潮澎湃,竟一度难以入眠,他已经等不及要将这消息告诉胡九彰,等不及沽上几壶酒,与胡九彰一道举杯相庆了!

  可到头来,每日到他营帐中来的,仍只有卢盛一人。李慕云那难得燃起的一腔热血,也随着营地里平淡无奇的日常,而被一点点消磨殆尽。

  “你到底给他找了个什么样的任务,怎么人去了这么久,都没有消息?”

  胡九彰离开的第九天,李慕云终于耐不住性子,卢盛一来,他就直接开口问了。

  “诶,世子莫急,这斥候的任务,就是这样,等个十天半个月,不足为奇。我是派他带人去陕郡一带打探敌军的消息,陕郡距离这里八十余里,就算只是往返,也要花上几日不是?这才第九日而已。”

  卢盛笑着解释,李慕云听了,也无从驳斥,只得跟着点了点头,面上却再提不起精神了。这已经去了九日,往后还不知要等到几时,况且胡九彰那腿……

  他想到这儿,眉心便锁紧了。心中纵有千万句忧虑,这时也只能憋在肚子里,再换上一副云淡风轻的面孔,与卢盛随口和应。

  李慕云从来不是个没耐性的人,他从小卧病在床,本是最吃得住寂寞的。可一连十几日过去,胡九彰一行仍没有半点消息,李慕云的心,便如何也放不下了。他辗转找到了胡九彰在潼关的顶头上司王铮,一进到王铮营帐,他就憋不住了。

  “王校尉,我听卢将军说,他是把那斥候的任务分派给了你,由你,再将任务派给手下兵士。你派出去的斥候小队,如今已经去了十几日。这十几日来,音讯全无,你难道都不曾忧虑过吗?”

  王铮那时还在帐中梳洗,一见进来的是个眉清目秀的公子,且这公子衣着打扮,又着实华贵奢侈,绝非寻常人能够穿着上身的。他眼光一转,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人说半月前,潼关来了位微服私访的皇孙,眼前这位,恐怕就该是了。

  王铮连忙陪上了笑,冲着李慕云行了个恭恭敬敬的军礼。

  “尊驾息怒。不知尊驾如何称呼啊?”

  “我姓李。别的,你也无需多问,叫我李先生便是。”李慕云实在没心思过这些虚礼,他朝着王铮一挥手,便免了王铮的礼,自个到他帐中找了个木凳坐下,却是不问出个所以然来,就不打算走了。

  “王校尉,你手下的胡九彰,是我的家臣,如今他迟迟未归,难道你们所谓的斥候任务,都要耗费如此时日?”

  “原是说这事啊……”王铮心里有了数,神色便坦然了许多。

  “李公子勿忧,王某派给的任务,是斥候不假,但这做斥候,也有三六九等之分啊。王某是想,叫他们潜入敌营后,直接抓个俘虏回来,如此,就算是再苛刻的将军,也不会不认这实打实的功绩,想必李公子当初,也是想叫胡九彰立功,才与卢将军说和这事的吧?”

  王铮三言两语便将这事情的前因后果给李慕云交代明白了,李慕云这时纵然急躁,却也无法再对王铮发作。毕竟叫胡九彰外出执行任务的那个人,终究还是他自己。

  李慕云看着王铮,憋着一口气,半天没撒出来,只长叹一声,原本焦急的面上,又添上几分自责来。

  “倒是王校尉有心了……”他说得有气无力,“可他们已经半月未归,这期间会不会……”

  “诶——李公子,万事还要往好了去想。再说从敌营俘获敌兵,这难度本就不低,我当初没有给他们限制任务完成的时间,就是想叫他们在动手前,能做好充足的准备,以期得胜归来。如今已经过去了十五日,倘若他们一切顺利,再过得几日,便也该回来了,李公子只需静静等待便好。”

  “那也就是说,王校尉觉得,花上这些时日,也是正常的?”李慕云还不太相信。

  “自然。”

  王铮答得坦然。

  “斥候在外,本就凶险重重,稳扎稳打,不求冒进,才是斥候为战之道,王某觉得,用去十五日,是正常的。”

  “如此……”

  李慕云听罢,也只是叹气。但有了王铮的保票,也不过只能让他安心几日而已。

  从王铮营帐归来,李慕云又开始数日子。十六日,十七日……十九日,二十日。

  二十日,潼关仍无任何斥候归来的消息。胡九彰就这么音讯全无,好像这世上,都不曾存在过这么个人似的。纵然李慕云每日心急如焚的等待着胡九彰的消息,可整个潼关,却不会因为他的焦急,而有分毫响应。

  李慕云方才感叹,自己这看似金贵无比的身份,到了军政大权的面前,也是如此的不值一提。

  度日如年的滋味,李慕云这番总算是体会到了。第二十日,他坐立难安,早上天还没亮,他就跑到潼关城下,去等胡九彰。一个上午过去了,没人,就连叛军都变得格外安分。下午,仍然没人。李慕云一早来时就什么也没吃,到了晚上,已经连站都站不稳了。

  他城下临时搭建的小棚里,形容憔悴,两只眼睛下面带上了厚重的黑眼圈,眉头也总是紧锁着的,加上连日来的风吹日晒,他人都跟着沧桑了不少。

  夕阳西下,小卢将军骑着马赶到城下,他手中拿着一个用锦缎包裹的方盒,一路行到李慕云面前。下马时,还特意用双手捧着那盒子,生怕里面的东西被晃倒了。

  “世子,饿了吧?你看,这是我给你从小厨房特地带来的餐食,都是按照长安的口味制作的,你定然喜欢。”

  卢盛面上带着笑。他对着李慕云,好像总有着用不尽的热情,尽管李慕云从来都是点到为止,不肯与他越界毫厘。

  见到卢盛,李慕云仍然提不起兴致。他也不知道自己心里这股子无名的怨气该冲谁去发泄掉。要怪王铮吗?可王铮的决策,无论怎么看,都没有错。那便去怪卢盛?可卢盛会给胡九彰分派任务,也完全是自己的授意啊……

  到头来,李慕云只能怪自己。可倘若再给他一次机会,叫他重新决定。难道他就能坦然自若的放弃这一切,干脆连兵也不叫胡九彰当了,只把他留在身边做个侍卫,这样,他会愿意?

  不需想,李慕云都知道答案。

  胡九彰不愿意,他也不愿意。

  说到底,仍是李慕云自己不想放弃任何一丝能在潼关露脸的机会。而他也一直都知道,机遇常常伴随着危机,有了收获,便总会牺牲点什么。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

  可现在……

  李慕云只要一想到,自己这次的筹码可能是胡九彰,他就害怕得发抖,止不住全身战栗。

  人总要到将要失去时,才会猛然意识到自己心中最珍视的东西。对于现在的李慕云来说,他所拥有的一切,就是胡九彰。倘若胡九彰再回不来,他甚至也不想再在这纷乱嘈杂的世间存活下去。

  熬过那一个又一个的无眠之夜,李慕云逐渐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他想拥有胡九彰,拥有他的全部身心。他要把自己想要的紧紧握在手里,片刻都不能分离。

  可现在……他握不住了。

  只要胡九彰一刻不归,他就一刻不得安宁。

  “将军回吧……我没胃口。”

  李慕云已经没有半点要去与卢盛客套的心思。他能做的,只有等待,一个时辰接着一个时辰,一天接着一天的等下去。除此之外,这世上的一切都与他毫无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