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火 第16章

作者:秦柒 标签: 古代架空

  又是叫不上名的果子,但已经被擦洗得干干净净,凌锦棠被他折腾许久,肚里空空,便乖乖接了过来,慢慢咬了一口。

  小狼王眼角余光看着他,凌锦棠吃相好,饿极了也不显得仓惶,吃了两口,又小心翼翼把嘴角和手上的汁水擦掉,嘴巴一动一动,左边脸颊也鼓起来一点,看着就叫人欢喜,他吃了一个就停下了,嘴巴吃得湿润润,没有帕子,他便屈起指关节在嘴角边掠了一下,自矜又优雅,像翘着尾巴的白狐狸。

  比他年长几岁又如何,论身形被他抱在怀里刚刚好,做什么都方便,真好。

  姜庭知又忍不住亲他。

  连啃带咬,把他嘴巴里还剩下的果子甜味全裹了去,凌锦棠彻底没了脾气,无奈地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自己再这样一味纵容下去,他真的会被姜庭知折腾死。

  “姜庭知……”凌锦棠轻轻推了他一下,“你再这样我会生气。”

  姜庭知乐了,“生气还带提前告知别人的,嗯?”

  眼看凌锦棠已经被他三两句逗得话都说不出来,姜庭知迅速地见好就收,起身道:“你在这里等我,我给你捞鱼去。”

  “等等——”凌锦棠伸手拽住他的衣袖,踉跄着站起身道:“我跟你一起去。”

  脚上还有些没力气,他缓了一会儿,被姜庭知牵着手慢慢往外走,小狼王顺手拿了个火折子,打算等会把鱼捉回来在河边就地正法。

  外面天色昏暗,冷星明灭,月光落在雪地上,倒照得雪色亮莹莹的一片,深紫色的夜幕悬于头顶,广袤无垠的雪原之上只他们两人,前方小小的林中时不时传来小兽敏捷的跑动声,再往前走一会儿,便是冰雪初融的一条小溪,正缓缓往远处流淌,浮冰在夜色下闪着细碎的光,美丽而冰冷。

  姜庭知在来时的路上用鞭子折了几根尖利的树枝,打算用来叉鱼,他熟练地在河边升起火,忙得像个团团转的蜜蜂,一会儿把外袍脱了叠好让凌锦棠坐在上面,一会儿又忙着卷起自己的裤子好下河捞鱼,还不忘从兜里掏出刚刚不知从哪儿薅来的一朵花和两颗果子,全塞到凌锦棠手里,“你等着,很快就好。”

  凌锦棠捧着手里的几样东西,不知所措地看了他一眼,道:“我、我来帮你吧?”

  小狼王正准备使劲浑身解数来讨自家王妃欢心,哪里肯让他来帮忙,连忙道:“不行,你在旁边看着我都紧张,再来帮我,那我今晚估计要颗粒无收了。”

  这话倒是真的。

  凌锦棠遂应了他的话,坐在火堆旁烤着火,融融的暖意熏得他很舒服,瞧着姜庭知的后背,一时之间什么都顾不上想,只是觉得现在这样,就已经足够。

  一刻钟过后,果子还剩一颗。

  凌锦棠关切而担心地道:“殿下,冰才刚刚化开,水里冷,还是早点上来吧。”

  姜庭知随口应了一声,“嗯嗯。”

  还是在努力,树枝都给他搞断三根,一条鱼也没见着。

  半个时辰过后,果子吃完了,凌锦棠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不饿了。

  他迟疑而纠结地道:“殿下,其实我不怎么喜欢吃鱼。”

  姜庭知倔强地道:“不行。”

  他已经放弃用树枝去叉鱼了,改成弯腰用手捞,然而灵活的鱼尾巴来回摆动着甩了他一脸水,按理来说这些鱼在冰水里早该冻晕了才是,可是一条两条,好像嘲讽他似的迅速从他眼前掠过。

  快一个时辰,凌锦棠实在怕他着凉,再强悍的体质也经不住在水里这么泡,他刚起身,就见姜庭知手中捧着一条长得不大好看的鱼,扬眉笑着朝他转过身,脸上水珠滚落,遮不住少年人一张恣意又朝气的脸,献宝似的递到他眼前,“抓到了!”

  鱼尾扑腾,不甘地甩着水。

  姜庭知从河里上来,像是兽类抖落毛发上的水渍一样抖了两下衣裳,笑眯眯道:“说了要给你的,我不能食言。”

  凌锦棠心中一空,有一种说不上来是什么的情感呼啸而过,撞得他心神俱散,眼前只剩下小狼王笑意晏晏的一张脸,灼灼逼人,视线犹如实体,直直叫他无处可避。

第三十八章

  鱼在平地上摔晕了,再没力气挣扎,凌锦棠抬袖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水痕,“冷不冷?”

  “不冷。”姜庭知跺了两下脚,等水汽一干就立刻穿上了靴子,找了块尖锐的石头把鱼鳞刮了干净,用尖利的树枝串起来往火上一架,他做这些事情都很利索,结束之后终于松了口气,坐在凌锦棠旁边试图给自己找回一点面子。

  “地上跑的和水里游的差距还挺大。”他顿了顿,脸颊上可疑地有些发红,“不能怪我,我只是不太熟练。”

  凌锦棠闷声笑道:“没怪你。”

  “殿下给我捞鱼吃,我高兴还来不及。”他偏过脸看他,唇边弯起一个明显的弧度,一双眼睛在黑夜中灿若星子,极招人喜欢。

  然而鱼烤到一半,翻面的时候凌锦棠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道:“鱼肚子里的东西,是不是没去掉?”

  姜庭知一怔:“……”

  完了。

  他刚刚光高兴抓着鱼了,把这回事忘得一干二净。

  鱼肉已经被烤出了一点香味,只是不知道究竟还能不能吃,他沉默了一会儿,在鱼被烤焦之前突然拿了过来,“烤好了,看起来也还行,应该不会太难吃吧?”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没有一点底气,想递给凌锦棠吃又怕把他吃坏肚子,踌躇半晌,道:“我先尝尝?”

  于是凌锦棠就看着他恶狠狠地咬了一大口,泄愤似的嚼了两下,面上表情有一瞬的呆滞,紧接着转为扭曲,“呕——”

  一连串的脸色变化简直精彩。

  好难吃,又苦又腥,实在是常人不能忍受的味道。

  但很快他恢复如常,吐出那块鱼肉之后佯装无事,道:“不好吃,等天亮带你回去吃别的,这个就丢了吧。”

  小狼王试图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糊弄过去。

  “嗳——”凌锦棠却伸手拦住了他,接过那串鱼,吃了一小口之后才道:“现在丢了吧。”

  他笑着道:“殿下第一次做的东西,再怎么样也要尝一下。”

  姜庭知把那串失败至极的烤鱼掩在了完全看不到的地方,期期艾艾地看向凌锦棠,明明是他自告奋勇说要给王妃尝尝最鲜嫩的鱼肉,可是现在好丢脸,小狼王觉得自己被几条鱼欺负了,委屈地没再说话。

  凌锦棠坐在他身边,摸了摸他的脸道:“没关系的,殿下其实……是第一次捉鱼吧?”

  姜庭知不吭声,一脑袋扎进凌锦棠怀里,凌锦棠胸口被他一撞,有点发麻,还有更难以言喻的感觉,他压下去,佯装无事地拍了拍他的后背,顺着他的心意哄了两句,“想来殿下先前到这里住,要么随身带了干粮,要么就是摘点果子果腹,捞鱼毕竟麻烦,一个人在外面,舒服最要紧,谁闲得无事要来捞鱼吃。”

  姜庭知此刻要是有尾巴,恐怕早就竖起来晃,心里那点小心思也一并暴露出来,然而此刻他却藏得很好,只装着委屈又可怜的模样要自家王妃哄,“是没捉过。”

  满脸想要别人夸他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凌锦棠顺着他的长发,忍着笑正经道:“所以殿下能捉一条就已经很好了。”

  姜庭知适时补充道:“我只是想要在你面前更厉害一点。”

  凌锦棠应道:“是,我知道。”

  他感觉凌锦棠像是把他当小孩哄,但他偏偏很吃这一套,本来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此刻趁着在人怀里的机会,又立刻亲亲热热地在他颈间亲了一口。

  凌锦棠哄了他一会儿,姜庭知就已经把刚刚那条鱼的事情忘得差不多了,牵着他的手在河边坐下,用鞭子轻轻抵弄着缓缓流过的碎冰,这一条窄小的河流不知要奔向何方,只是往南,往更深的春色奔涌而去。

  夜色已深,两人却没有半丝困意,姜庭知在水面上看着他们俩的倒影发呆,即便不说话,心里却满足又舒缓,好像天大地大都比不过身边有这么一个人陪着,有微风吹过,轻卷起他们的发梢,分开又缱绻地交缠在一起,他出了神,忽而转过头看着凌锦棠道:“我是不是还没同你说过,我喜欢你?”

  “或者,”他顿了一顿,“用你们大周更文雅些的说法。”

  “我心悦你。”

  凌锦棠被他突如其来的直白惊到,半晌未曾回话,一双秋水似的眸子看着他,这双眼睛因为太过多情而显出几分痴痴的意味,比起以往更加让人怜惜,他显得很无措,不知该回他什么,愣怔地道:“殿下的心意……”

  “嘘——”姜庭知的食指轻轻压在他唇上,倾身看着他的眼睛,温柔而不容人拒绝地道:“先听我说,好不好?”

第三十九章

  晚风轻柔,春天无声无息地在风里降临。

  姜庭知语气放轻,手指勾着凌锦棠的小指,语气中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暗含几分雀跃,他道:“很久之前我听娘亲说,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很奇妙的,难以说清动心的那一瞬间究竟为何而动,或许是因为那天在御花园里你朝我看的那一眼,又或者在宫宴上你朝我笑的那一下,我心都跳得好快。”

  他握着凌锦棠的手,隔着衣衫感受到他急剧加快的心跳,“但都不像现在这样……这样急切又慌张。”

  他抿了下唇,低头想掩饰唇边的笑意,但始终无法按捺住自己格外躁动的心思,他想起初见那天转瞬即逝的怦然心动和鼓噪般的混乱,与眼前凌锦棠泛着红意的脸忽然巧妙地重合起来。

  姜庭知勾着凌锦棠的手轻轻晃了一下,“没多久,我听到你要同我回西都的消息。”

  “我既高兴,又觉得害怕,我不知道能给你带来什么,觉得一切都很仓促,我在想我还有那么多不够好的地方,还来不及改正你就要跟我回去了,我怕你适应不了这里的一切,可是我又迫不及待地想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你。”

  这段话他想了很久,也很早就想告诉凌锦棠,但都不如眼下这契机适合,只是他还是觉得说得不够好,磕磕绊绊,眼神中充满希冀地看向凌锦棠,“不管我怎么想,不管我还要再做些什么,很重要却也可有可无,最要紧的,是你已经在我身边了。”

  “一见钟情听起来很荒谬,好像不过是眼前幻影一戳就破,但我还是义无反顾地想抱住你,我看到你,便心生欢喜,挡不住,也不想挡。”

  姜庭知的情话几乎热烈,又因他的真心而显得格外叫人心软,凌锦棠被他这样看着,浑身都发起烫,这个时候他不应该逃避的,他明明感觉到自己也心烦意乱,因为他的话,更因为他毫不遮掩的爱意。

  他甚至发起抖来,咬牙想忍住,却连齿关也一起颤栗,在姜庭知逼人的视线中连转过脸不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他该说什么?读了那么多的书,至少会说一两句好听的。

  可他一开口,自己也愣住。

  他说,“殿下待人太真,就不怕被人骗吗?”

  凌锦棠慌张地几乎想要逃走,眼眶酸涩,头脑也发胀似的热,姜庭知却抓着他的手腕,垂首道:“我听过一句话,越漂亮的人越会骗人。”

  “可是怎么办呢?”他苦恼地道:“王妃若是真要骗我,我也只好让他骗去了,毕竟从一开始,我的心意就太明白。”

  凌锦棠想推开他,可是更想抱住他,他习惯一个人,他也真的以为自己不在乎,但事到如今却发现自己只是害怕,这种心绪从大婚那晚就一直缠绕着他未曾有一刻消失,他知晓自己礼貌疏离的外表下盖着的是薄情冷漠的性子,生怕辜负了姜庭知的情,最后覆水难收,又痛苦难当。

  他逼着自己狠下心不看他,“你会后悔的,姜庭知。”

  “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后悔。”姜庭知一字一顿地道:“我也不在乎以后,我只知道如果眼下我不全心全意地对你,以后才必然会后悔。”

  “我自己的心意,我自己最清楚。”

  他松开一直紧抓着凌锦棠的手腕,像是将最终的选择交还给了他,然而手上的动作却温柔,一根一根掰开他掐着掌心的手指,缓慢地揉按着。

  他们视线相接,凌锦棠的心好像沉进不见底的深海中,近乎窒息,姜庭知那双绿色的眸子从很早以前就已经全都是他,再装不下别的,凌锦棠无意识地眨了下眼睛,眼泪却不自觉地滚落下来,他忽然一把抱住了姜庭知,埋在他怀里,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哭喘。

  少年人一朝心动,心意炽热滚烫如烈火烹油,口中不说永远,却许诺当下给你一切,凌锦棠发现自己原来羡慕极了姜庭知身上这股子少年气,所有荒唐的,遥远的,不应当做的事情姜庭知都不屑一顾,他只让自己高兴,狼王草原上野惯了,活得潇洒又恣意,对待感情也一样,瞻前顾后这个词从来不存在于他的世界里。

  要什么,就目的明确地去争。

  哪怕是高悬于空的月亮,他也要亲手摘上一回。

  凌锦棠羡慕他的勇气,他二十一年的人生堪称顺利,十六七岁时整个盛京的少年新秀中数他最为突出,听得多少人夸他文武兼备,必成大器,即便后来皇帝对他的态度变了,他也不算过得太差。

  但他到底不知足,好像一眼能看到自己的生命尽头,二十来岁的人整日心事重重,枯朽如垂暮老者,平淡又或许少有波折地过完这一生。然而姜庭知的闯入就好像石子重重投掷入海,砸起一片惊涛骇浪,久久未息。

  他庆幸自己当初选了这条路,又怀疑自己何来这份运气,承了姜庭知这样的轰然爱意。

  他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句话,“我不会……不会骗你。”

  姜庭知欣然,点头信了,轻轻拍着他后背,“这次是你主动来抱我的,我更不会轻易放开。”

  “所以锦棠哥哥,不要让我等太久,嗯?”

  凌锦棠没有说话,只是珍而重之地在他唇角处落了个轻柔的吻,泪痕未干,但眼中却含了笑,盈盈地朝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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