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岳临渊 第19章

作者:姬末 标签: 古代架空

  直接对司渊渟下跪,周楫道:“王爷醒来后得知暗探已将旧事查清,坚持要看密报,我等不敢抗命。”

  司渊渟冷冷地睇视周楫,这不是他手下的人,他不会越过楚岳峙对周楫降罚,尽管此刻他心里还乱着,然这么些年经历过那么多事,他还不至于因此而方寸大乱。

  真的,不会么?

  心里有把声音在反问他,若楚岳峙刚刚真的就那样死在他怀里,救不回来了,他还能像现在这样保持冷静吗?

  不,他不能。

  他会疯掉,他会将所有在场的人都杀死,血洗安亲王府,然后找出那个对楚岳峙施金针的人,让其被处以凌迟之刑受尽折磨后再死去,还会去把先皇的尸体挖出来,鞭尸肢解分别丢去那些连老鼠都不愿去的臭水沟里。最后他会带着楚岳峙一起离开,到一个谁也找不到他们的地方,抱着楚岳峙的尸身自焚,如此,便再也没有人能将他们分开。

  既没让周楫起来,也没有再对周楫说什么,司渊渟眼瞧离天亮尚有两个时辰,把藏在暗处的一名死侍叫了出来,交待道:“安亲王的暗探,是从哪里、何人处查得往事,不管有几个人,本督要你把人都给带来,本督有话要问。”

  “是,督主。”死侍一领命便离开,一刻也不敢耽搁。

  然后司渊渟才又问周楫:“安亲王回来后,府里谁来见过他?”

  周楫如实答道:“有一名艺妓,擅闯书房跟王爷说过话。”

  果然。

  司渊渟眸光肃然,道:“把人给咱家带过来。”

  周楫犹豫了一下,又往寝室里看去。

  “咱家在这里,不会有事。”司渊渟知道周楫在担忧什么,但楚岳峙情况稳定之前,他都不会离开半步。

  周楫迟疑地又想了想,还是起身去了。

  艺妓很快便被带来了,看到司渊渟的时候,她还愣了一下,而后快步上前,刚要开口,司渊渟便挥手对她落下重重一巴掌,将她打得整个人都跌到了地上。

  “司竹溪,我有没有说过不要去招惹楚岳峙?!”司渊渟像是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般压抑地怒斥,他从未对自己这个表妹动过手,少年时他不是那样的脾性,后来司竹溪因司家之变而入了教坊司,多年来他都心怀愧疚更不可能对她动手,这是第一次,他这样失控地对自己在身边仅剩的亲人发怒动手。

  周楫都被司渊渟这一举动惊到了,僵在几步远之外,未有再靠近。

  司渊渟的身体不能有过大的情绪起伏,司竹溪很清楚这点,过了被打懵的那一下后,她捂着被打麻的半边脸,第一反应不是委屈也不是惊愕,而是匆忙爬起去扶住摇摇欲坠的司渊渟,急声道:“表哥,我错了,你不要生气。”

  像是在印证司竹溪的担忧,司渊渟还没把司竹溪推开,便弯下腰捂嘴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深色的血从他指缝流出,又滴落到地上。

  “表哥!”司竹溪知道他一向在意楚岳峙,可她没想到司渊渟会为此激动到如此地步。

  司渊渟还在寝室里的时候,体内便内息大乱绞痛不已,他之前的内伤还没好,现在又受了这样大的冲击以致心神动荡,一来二去伤上加伤,怕是短时间内都好不了了。

  可司渊渟管不上那么多,抬眼看司竹溪,他吐干净口里的血,质问道:“为什么要擅自去见楚岳峙,为什么拦下楚岳峙昏睡两日的事不让我知道?”

  被安排到安亲王府的东厂侍卫,等级远比那些在东厂里会被楚岳磊安排进来的那些眼线所接触到的要高,说是司渊渟自己一手培养的私兵也不为过,而他们都知道,除了司渊渟之外,第二个能调动他们的人便是在教坊司的司竹溪。

  司竹溪的父亲当年是入赘到司家的赘婿,司家获罪时被一并处斩了,当时先皇是存了要灭司家根的心,那些被流放的男丁大多都死在了半路上,而没为官奴的女眷也大多在随后的几年里凋零了。司竹溪的母亲在司渊渟被带走时,明白侄子心中之恨,最后想尽办法将司竹溪送进了教坊司,叮嘱她将来要成为表哥的帮手。

  她做到了,花了十年掌握了教坊司,成为了司渊渟在宫里的暗线。在楚岳磊召过司渊渟去侍寝后,她主动向楚岳磊献了身,此后数年,每当楚岳磊想再让司渊渟侍寝时,她总是想方设法地让楚岳磊的注意力停留在自己身上,只要司渊渟能不再受辱,她并不在乎自己被楚岳磊玩成什么样。

  司渊渟在得知她为自己做了什么后,痛心不已,对这个表妹的愧疚也越来越深重。

  然这并不代表,他允许司竹溪在楚岳峙的事情上,擅作主张。

  “你在审礼部和工部的案子,我以为他昏睡两日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所以才拦下。”司竹溪知道自己擅自去见楚岳峙,又下令推迟回禀楚岳峙情况的事瞒不住司渊渟,所以看到周楫出现的时候,一点也不意外,只是她也没想到,司渊渟会真的动手打她。

  “你、以、为。”司渊渟面色灰白,染了血的唇红得触目惊心,可他脸上的怒色却不减,修长的脖子上也泛起青筋,“他现在有多重要,你不清楚?”

  司竹溪从怀里取出巾帕,小心地替司渊渟擦拭嘴角的血,然后又去擦他手上的,可司渊渟咳出来的血太多,司竹溪的巾帕都被那些血浸透了也没能把司渊渟的手擦干净,她红了眼,低声道:“表哥,他不值得,他从来都没有把你放在心上,可你为了他,毁了身子变成太监,还要被楚岳磊侮辱,你护了他那么多年,他却连认你都不愿意,他还叫你公公,他怎么能?”

  “他不记得了。”司渊渟惨然一笑,又再想起楚岳峙得知真相时的崩溃,面露痛苦道:“值不值得,由我决定,我心甘情愿便轮不到他人置喙。他本已忘记,可现在,我们逼他想起来,让他痛,让他悔,又有何意义?我宁愿他还和之前一样,什么都不知道……竹溪,我已经好不了了,也没什么能给他的,我只是……”

  “可你不想活了!你以为我察觉不到吗?!”司竹溪终究是没忍住落下泪来,对于楚岳峙失忆之事,她也不知,此刻得知也感到错愕,可,那又怎样?忘记了就该被原谅?凭什么被保护的人可以忘记,心安理得地好好活下去,她的表哥却要日复一日地忍受苦痛仇恨煎熬,因自己的残缺和扭曲而夜不能寐?

  “如果不是他,你本该是这世间最出色最有才的男儿郎,当年多少人感叹你就是苏轼所写的‘公子只应见画,定非尘土间人’,可如今,你却成了被世间人唾骂的宦官,被困在宫墙里。还有我们司家数代,多少次为大蘅国定倾扶危,可最后落得什么下场?楚岳峙欠你的,楚家欠我们司家的,你还想将他送上帝位后就去死,凭什么?!”司竹溪的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般落下,司渊渟不喊痛不会哭,是因从来就没有人能懂也没有人能理解,她是女子,无法想象那年她的表哥在使臣手里经历了什么,她只知道,表哥被送回司家时,身下还一直在渗血,可表哥醒来后第一件事,却是要爬下床向舅父舅母下跪叩头,那样虚弱地说着“孩儿不孝,不能为司家承继香火,还惹来大祸”。

  司渊渟把司家之祸都背负到了自己身上,这些年,他恨着先皇,恨着惠贵妃,还有其他许多人,后来也恨楚岳峙,但一直以来他最恨的人却是自己,分明进宫时曾向父亲保证会万事小心,可最后,却是因他伤了使臣而致使司家获罪。

  司竹溪甚至觉得其实司渊渟早就想死了,若非为了司老尚书当年的叮嘱,为了大蘅国,为了天下百姓,他不会苦苦支撑到现在。

  “没有如果。”司渊渟轻声说道,他用袖口去替司竹溪拭泪,然后又低头咳血,实在痛得狠了,唯有皱眉封住自己几个大穴,好不容易缓过那道气后,才平静地接着说道:“若去想如果,我早就死了。竹溪,你既然知道我不愿意这样活着,便该明白,对我来说,死,是唯一的解脱之法。”

  他曾经,有过很多理想抱负,少年时虽然被封为深静公子,但其实,他想参军先为大蘅国筑起边疆防线,做楚岳峙的侍读时,他也曾经把这个想法告诉过楚岳峙,所以那年,得知楚岳峙请旨入军营时,他有过一丝微弱的希望。

  而现在,他已经不再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希望,也不再需要。

  他已经看到了,楚岳峙会去实现他们之间曾经的约定,这样就够了。

  “我不想做公公,可我只能是公公。”司渊渟轻笑,他转头看一眼虚掩的门扉,道:“楚岳峙很好,你不要怪他,我也从来都没后悔过当年的选择,再来一次,我还是会保护他让他先跑。”

  再来一次,他会在楚岳峙成功逃离后,毫不犹豫地自尽。

  缓缓挺直背脊,司渊渟看着自己吐出来的血,却毫无所谓,只淡然地说道:“我们生在这个朝代,是命;再如何不甘,也要认。父亲曾和我说,乱世需有兵,治国需有人;楚岳峙做到了我无法去做的事,他带过的兵不仅服他而且不畏强权不忠君只忠民,更重要的是,他见过外面的天地,也见过百姓之苦,将来登基称帝也必然会是明君。我只是需要再多一点时间,待我肃清六部九卿的腐朽,就可以把大蘅国交给他了。”

  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司渊渟的话,司竹溪无法接受地摇头,最后抹着泪转身沿长廊飞奔离去。

  司渊渟未有去追,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寝室门前,如同是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他想司竹溪会想通的,就像他当初站在宫墙上,看着从边疆归来的楚岳峙,一身戎装骑马入宫,是那样的意气风发,满腔热血。

  在那一刻他看清了,自己与楚岳峙各自的终点。

  楚岳峙终将登上帝位,俯瞰众人。

  而他则会埋骨血狱,被世人遗忘。

  天,渐渐亮了。

  晨曦初现于天边,在暮色褪去的朦胧白空泛起一点红。

  屋内响起脚步声,林亦从里面拉开了虚掩的门扉,满脸疲惫地对守在门外的司渊渟说道:“将军醒了,在找你。”

  司渊渟抬起一只脚要进屋,却又在即将落脚时迟疑地停住。

  微弱的低唤从里屋传出——

  “司九……你在哪儿……”

  司渊渟浑身一震,未及多想,也不知见到楚岳峙该说什么,身体已先对那熟悉的充满依赖的呼唤作出反应,迅速走进屋内绕过屏风去到床榻边坐下,然后用干净的那只手牢牢握住了楚岳峙伸向他的手。

  “司九,你别走……楚七害怕……”躺在床榻上的楚岳峙自鬼门关前走了一趟,此刻浑身冰凉,整个人看起来苍白异常,还在冒着虚汗的面上隐隐泛青,就连嘴唇都是干裂的,一双湿漉漉的眼眸紧紧凝视司渊渟,像是犯了天大的错,哽咽道:“对不起,楚七错了,不是故意忘记司九的……”

  “别怕,司九不走,不是楚七的错,不怪楚七。”司渊渟俯身靠近楚岳峙,抵着他的额头,亲吻他失温的唇瓣,一丝湿意悄然从不断颤抖的眼睫毛根处渗出,“告诉我,楚七还认司九,是吗?”

  搂住司渊渟的颈脖,楚岳峙回应着司渊渟的吻,哭道:“没有不认司九,司九就是司九,是楚七的,楚七还给了玉佩,要嫁给司九。”

  对不起,将你忘记那么多年,我都想起来了。

  不要走,我不会再抛下你一个人,你不要离开我。

第38章 锥心剜骨

  很长一段时间里,司渊渟始终在寻求一个身份的认同。

  想要被承认,更想要证明,自己还是曾经那个司渊渟。

  心里怀抱着的那点微弱希望,是在楚岳峙叫他公公那个瞬间,彻底化为灰烬的。

  即便身有残损不能人道,他的才情见识仍在,他依旧有能力实现心中的理想抱负。

  直到楚岳峙叫他司公公,他跪在青砖上向楚岳峙叩头,才终于醒悟并真正明白了老皇帝要他进宫当太监的意思。

  老皇帝是要把太监这个身份烙印在他身上,让他永远都无法再以正常人的身份回到朝堂,只要他是宦官,这天下,便没有人会相信他一心为民,愿意舍己为国。

  那时他想,没有人会再记得司渊渟,因为就连楚七,也不认司九了,他与过去的最后一点链接,已经彻底断裂。

  直到十三年后的此刻,楚岳峙又抱住了他,朝这片尸骨遍布的炼狱中伸出手,抓住了他下沉的残躯。

  他还可以是司九,楚七一直都没有不认他,楚七回来找他了。

  司渊渟小心翼翼地将楚岳峙抱了起来,扶着楚岳峙半靠在床头,然后用手去摸他的脑后。先前楚岳峙逼出金针的时候,渗出了不少血,现在伤口结了痂,可他摸着却更觉得恐惶。

  “楚七,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我宁愿你不记得,就这样忘了我,也不愿你拿自己的命去冒险。”司渊渟声音放得很轻,像年少时耐心哄楚岳峙一般,先前对楚岳峙冷漠嘲讽的眉眼都如雪化去,凌厉的丹凤眼褪去阴鸷变得柔和,眸底深处化不去的悲伤哀痛随之浮现,而他身上那常年寒意逼人的戾气也全都收敛了,旁人看不到也感受不到的温柔自身周点点流泻。

  楚岳峙强撑着精神,过去的几个时辰里,他一度经脉倒行逆施吐血不止,若不是林亦施救及时,置之死地而后生地直接在他头上大穴以及周身大穴施针,辅以内力引导梳理他大乱的内息,又喂他吃了护住心脉的丹药,他恐怕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刚刚醒来,他也是昏沉的,被封印的记忆重新回归到脑海中,令他产生了短暂的混乱,整个人也像在水中沉浮,那踩不到实地的漂浮感令他恐慌不已,下意识地就要找司渊渟。仿佛在他整整三十一年的人生中,只有司渊渟是真正能让他依靠,也是唯一能给他安全感的人。

  在看到司渊渟走进来,没有半分迟疑地握住他的手那一瞬,他忽然感到委屈极了,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司渊渟。鼻头发酸,眼泪控制不住地落下,他其实根本提不起半点力气,浑身上下都还残留着经脉逆行带来的剧痛,他想要偎依在司渊渟怀里安心地睡一觉,可他有太多重要的话要和司渊渟说,在把话说完以前,他不敢让自己合上眼。

  “没有别人,我心里没有别人。”楚岳峙急急地开口,他的声音很低,还带着点虚弱的气喘,却又执著地跟司渊渟解释,“我总是,梦见你牵着我,去书堂的那段路,我听到你跟我说慢慢走,说你会陪着我,可我看不清你的脸……我问过身边,所有服侍的宫人,可他们都说,没有这样的人……我总想,要找到你,想了很多年,想着想着,就成了执念,我心里恋慕的人,一直都是你,从来没变过。”

  把司渊渟的手攥在掌心,楚岳峙只要一想到那年在司礼监的再见,想到司渊渟向他下跪叩首自称“奴婢”的那一幕,他就觉得胸口处阵阵痉挛的撕裂痛,就连呼吸都是那样的艰难。他很想要有条理地把话好好地跟司渊渟说出来,可他没法,只要一想到这些年司渊渟受的苦痛,他就恨自己不能以身代之,还一直在司渊渟心上落下更多新的伤口。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我那时候被吓坏了,你流了好多血,太医说要保住性命必须把伤口处理干净,然后,他们不让我,不让我在你身边守着……后来,后来我要见你,父皇说,已经把你送走了,送回了司家休养,父皇不让我出宫,我,我没办法……我每天,每天都想去找你,可我一直发烧,后来皇兄也来了,和其他人一起看着我,我出不去,我听话的把太医给的药都吃了,我想等我好了就能去看你了,可是后来,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突然就忘了,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对不起,对不起司九,都是我的错,我该听你的话,好好练功,要是我能跑得再快点,你就不会,不会被……对不起,司九,对不起……”

  语无伦次地说着,楚岳峙每一次眨眼都有泪水从眼眶落下,他觉得痛,又觉得自己不该因此而难受,他的痛,尚不及司渊渟所承受的万分之一,他甚至都不敢在司渊渟面前说痛。他抬手去摸司渊渟的眉眼,多好看的人啊,从前司渊渟笑起来的时候,春暖花开神仪昭晰,再也没有谁的笑能比得上司渊渟,可现在司渊渟不会笑了,在受了那样多的苦难折磨后,还怎么笑得出来呢?命运半点也没有偏爱司渊渟,反而让司渊渟尝尽了人间百苦。

  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楚岳峙努力提高了声音,抹去自己的泪对司渊渟说道:“那个使臣,我杀了他了,我亲手把他杀了,我帮你报仇了。”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在战场上见到那个面目狰狞的男人时,心中会生出那样深的厌恶与憎恨,即便记忆被封印,他依旧用身体记住了当年看到血泊里的司渊渟时,对那个使臣迸发出的怨恨,那是他幼小的心灵首次对某个人产生那样强烈的恨意。

  那个晚上他在听到父皇竟然让太医也为使臣医治时,还哭着冲过去对父皇动了手,即便被宫人们拉住,他也挣扎着喊叫着不许太医动手救治,他从来没有那样愤怒过,更不能理解父皇为什么要救那个想要伤害他并毁了司渊渟的异族人。他让父皇救司渊渟,可他的父皇,却救了使臣。

  他还记得,当自己亲手斩断那个男人的手脚,并将其插在旗杆上暴晒时,身边的副将劝他不可太过残暴,当时的他满心都是没由来的暴戾,不仅没有听副将的话,还硬撑着被那男人砍伤锁骨的伤,站在烈日下亲眼看着那男人失血暴晒而亡,最后下令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能将尸体从旗杆上除下来。于是那个男人的残尸,一直到他锁骨的伤开始痊愈能下地后,才终于被除下,而那时残尸早已被秃鹰吃得只剩骨架。

  杀了那个男人,并没有让他心里舒服多少,相反,在看着那个男人咽下最后一口气,他因锁骨的伤不支倒下时,心中只有一片荒寂凄凉,那时他不懂是为什么,只以为是自己上的战场还太少,直到现在恢复了记忆,他才明白个中缘由。

  即便亲手杀了使臣替司渊渟报了仇,司渊渟也不可能恢复痊愈成最初的模样,他所做的一切,无济于事。

  楚岳峙并不想哭,他已经三十一岁了,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然而面对眼前的人,想到自己亏欠了这个人多少,想到这个人失去了多少,他便感觉自己根本无颜面对眼前人。

  就连说出为他报了仇这样的话,都是那样可笑。

  使臣死了,其他人呢?司家的仇,是司渊渟自己的报的,可正如司渊渟对他说过的,司家那些死去的人不会活过来了,无辜受累的女眷们也不可能再做回夫人与闺阁小姐,所有发生过的事,都无法改变也无法挽回。

  再难以对司渊渟说出半个字,楚岳峙仓惶地别开脸,一想到自己之前要司渊渟助他篡位,还说过那么多关于司老尚书关于司家的自以为是的无知话语,他便再没有面目恳求司渊渟原谅他。

  一直沉默地听着楚岳峙的话,直到楚岳峙说不下去,司渊渟才往前挪动少许,向楚岳峙伸出的手臂使了劲,不容拒绝地将想要避开他的楚岳峙重新拥入怀,又微微扯开楚岳峙的寝衣领口,低头去亲吻那道深色长疤,而后温声道:“我知道,你之前说这道疤是怎么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谢谢你,替我报了仇。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即使没有我在你身边,你也长成为我们约定好的样子,我很高兴。”因为知道楚岳峙口中的那个鞑靼人是谁,所以在那一刻乃至后来,都没法再硬起心肠来对楚岳峙。

  那个在书堂里拍着小胸脯说要和他一起守护大蘅国百姓的小皇子,在与他分开八年后,即使已经忘记了他,也没有忘记约定好的理想,十七岁入了军营,十八岁带兵前往边疆,在战场上浴血奋战,实现了他无法实现的理想。

  楚岳峙为大蘅国扫平了外患,守护了大蘅国的百姓,也为他报了仇。

  “对不起,楚七,没有弄清事情真相就擅自认定是你抛下了我,这段时间对你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还对你做了那么多让你难受的事,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以后不会了。”司渊渟来回轻抚楚岳峙细细颤抖的背脊,双眸看向那颗放在架子上的夜明珠,很轻又很重地与他说道:“楚七,你不脏,脏的是我,以后你不愿意,我不会再碰你。”

  趴在他怀里的楚岳峙在听到他这句话后,先是整个身体都僵住,紧接着又剧烈地一震,像是情绪又再受到难以忍受的重击一般。

  缓缓抬起头,楚岳峙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他用力将自己的寝衣彻底扯开,而后抓住司渊渟的手按在自己失温的体肤上,喑哑嗓音挤出的每一个字都痛极了,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司渊渟。

  “你哪里,脏?因为楚岳磊强迫你侍寝吗?那你现在,把衣袍脱了,我给你口侍。我从来,都没有不愿意让你碰我,我是你的,你想怎么碰,怎么弄都行,你就是要我跪在你脚下,舔你的鞋底都可以。还是,还是你觉得,自己是公公,所以脏了?那是,父皇强加在你身上的,我不认!你是我的,司九,谁都不能侮辱你!以后,谁再敢看轻你,再敢侮辱你,我就杀了他!”

  他一贯极为自制,鲜少对旁人过多显露自己心中所思所想,也少在人前暴露自己的情绪,就连自己也不清楚是为何,只下意识地认定,自己已没有可依靠之人,不能再做爱哭的小皇子,不能再失去自己看重的,所以他必须靠自己强大起来。

  哪怕缺失了关于司渊渟的记忆,司渊渟曾教过的叮嘱过的,他的潜意识其实都记得,所以他认真习武,自己主动在练武场加练,将剑术、射术及骑术练至精通,他一日不歇地去书堂,上午听少傅讲学学习古史与治国策论,下午则研习兵法翻阅古往今来所有边防战事的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