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狂 第10章

作者:凉蝉 标签: 古代架空

  那青年的脸一白,随即双目凶光慑人,另一只手直接掐上李舒脖子。

  “苍水!”

  “栾苍水!”

  里外两声同时响起,掐着李舒的手已经用上了八分力气,要不是胳膊被剑鞘轻拍,只怕李舒已经没了。

  栾秋一出手,青年立刻松开五指,李舒后退两步,被栾秋抓稳。他没想到眼前青年武功居然如此出色,冲栾秋笑笑,收好怀里的针。这是商歌给他带来的,以备不时之需。青年若是松手再晚一点儿,肚上立刻就有几个血洞。

  “管好你的嘴巴!”青年啪地展开扇子,狠扇几下,鬓角两根须须随风扬起。

  李舒揉揉脖子,看他模样实在好笑,忍不住笑出声。

  青年面色白了又红,怒叱一声,挥扇往李舒脸上拍去。栾秋长手一伸,直接钳住他手腕。

  “栾苍水,这是浩意山庄,不是你家。”

  说完他扭头对李舒介绍:“苍天之苍,长水之水,这是我弟弟。”

  栾苍水比栾秋小几岁,人却跟栾秋一样高大。他看起来就是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有一身武艺,却不懂得尊重人。

  进了浩意山庄,他便摇着扇子四处走,一会儿指着正堂边上那棵杜梨:院宅有梨,心离德离;一会儿捏着鼻子在厨房探头探脑:臭死了,哪里来那么多臭鱼烂虾。

  李舒跟着他走,栾苍水说一句,他就在身后“哼哼”冷笑两声。哼得栾苍水青筋直爆,回头要教训李舒时,却又看见栾秋就在不远处。

  如今看得仔细了,兄弟俩确实有些相似,尤其那双看人不客气的眼睛。或许是李舒盯得太紧,栾苍水不时回头瞪他,那把扇子好几次几乎要戳上李舒眼睛。

  “我如今是栾家继任,此次专程来江州城参加诛邪大会。”栾苍水站在石桌前跟栾秋说话,“住得比较近,就在四郎峰第三个山峰下面,爹让我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栾秋和李舒边吃早饭边听。栾苍水看不上他们吃的东西,咸菜清粥,李舒碗里卧一个荷包蛋,是他不顾栾秋禁令,自己给自己煎的。按道理说,他们坐着,栾苍水站着,怎么看都是栾苍水气焰嚣张,他俩低人一头。

  但栾秋八风不动,稳如泰山,对栾苍水说的话也是听若不闻,只淡淡用眼角余光瞥李舒:“一会儿给渺渺和不烦再煎两个。”

  李舒喝粥:“没有了,这是最后一个。”

  栾苍水:“爹说,如果你没死,可以回家看看。”

  栾秋:“……我说过,鸡蛋是留给他们俩的。”

  李舒埋头,把一碗薄薄稀粥喝出夸父饮江的气势。

  栾苍水:“……”

  最后,栾苍水带来的几个人进了正堂跟栾秋说事,只剩李舒和栾苍水在梨树下大眼瞪小眼。

  其余人起床了,都认得栾苍水,没有给他好脸色。栾苍水想跟于笙打招呼,于笙只笑笑冲李舒招手,气得栾苍水把扇子摇成了一把风车。

  栾家是江湖上一个特殊的家族,祖辈有官职,最近几十年辞官归家,渐渐与朝廷断了联系。栾家兄弟三人,大哥走得早,只剩栾秋和栾苍水两个。但栾秋和栾苍水关系恶劣,且栾秋很小就被送到浩意山庄,和栾家基本没有了联系。

  “为什么?”李舒耳朵竖起,“背后一定有故事。”

  曲洱左右看看。栾苍水在门口审问才来到的卓不烦,把孩子问得愈发结巴。于笙和曲渺渺在吃早饭,没人注意这边。他压低声音:“这是二师兄私事,本来不该多说。但你不算浩意山庄外人,我且告诉了你,你不要再去问二师兄,他不喜欢别人提这件事。”

  李舒点头,心道你先说,我听完再决定问不问。

  “二师兄的母亲是一个青楼女子。”

  李舒:“嗯。”

  曲洱:“嗯。”

  两人互看片刻,李舒这才回过神,眉头大皱:“这又怎么了?青楼女子的孩子,有什么不对?”

  “栾家世代为官,近几十年才解甲归田,他们不可能接受一个烟花之地出来的孩子。”曲洱说,“况且……有传闻说,栾大侠和那女子只是露水情缘,并无感情,那女子是瞒着所有人生下的二师兄,想母凭子贵。”

  李舒恍然大悟。

  “当时栾家长子出事没了,所以二师兄就被栾家人接走了。但没想到,几年后栾苍水出生,二师兄就……就来了咱们浩意山庄。”

  李舒怔了很久,喃喃道:“所以,并没有母凭子贵?”

  和栾苍水相比,与他同来的那些人更为和蔼和亲切。虽然栾秋也依旧是淡淡的冷脸,但于笙和他们倒是有说有笑。栾苍水几次想插话,都被曲洱和于笙忽略,他独自在人群之外听着,脸色有几分寂寞。

  “诛邪大会再会。”栾秋把众人送走。

  栾苍水走出几步又折回头,趾高气扬:“你什么时候回家?”

  栾秋:“不回。”

  扇子顿了片刻,又摇:“爹爹让你回去见一面。”

  栾秋:“他有你就行了。”

  栾苍水不摇扇了,他竭力想出更好的理由,让父亲交给自己的这个任务可以圆满完成:“……栾家的产业,你不要了?”

  这话让栾秋笑出声来。他笑得比看李舒犯蠢的时候更开怀。“不需要,都给你。”他冲余下人点头告别,转身回了山庄。

  是夜,李舒关了自己小院子的门,正开开心心拆开白欢喜和商歌偷偷给他捎来的酒,一个人从低矮院墙翻过来,正是栾秋。

  “又跟什么英俊少侠聊上天了?”栾秋径直坐到他身边,和之前一样伸手要酒。

  李舒不给:“你那破酒量,一杯就够了。”

  栾秋:“我要喝一壶。”

  李舒:“明日还有江湖人来拜访,你又想睡到傍晚?”

  栾秋这才收手。他背靠树干,良久才喃喃道:“真累。”

  李舒分他几颗花生米。栾秋扭头看他:“说点儿好笑的事情吧。”

  “我这个人很严肃的,你不要误会。”李舒抛一颗花生米进嘴巴,没接到,手忙脚乱地捡。

  他察觉栾秋今天有一点伤心。李舒喜欢看别人快乐,也喜欢看别人痛苦,这两者他自己分不清楚更中意哪一个——但他晓得,自己不乐意见到别人伤心。“伤心”是漏斗里的大石子儿,卡在漏嘴上,永远落不下去,永远明晃晃堵在那里。李舒吞不下咽不掉,他从来都讨厌。

  别人在他面前伤心,会让他浑身发毛、发痒,难以纾解,又没办法立刻忘记。他现在就是这样的感受,可走不掉,只能继续坐在原地,全身不舒坦地和栾秋说话。

  “你娘亲是不是最喜欢秋天?”他没话找话说,“还是你出生在秋天?”

  栾秋笑了:“曲洱跟你说了什么?”

  李舒:“没说什么,我们一起痛骂栾苍水。”

  栾秋:“怎么突然对我的名字感兴趣?”

  李舒:“因为……”他不知道怎么解释。栾苍水,苍天之苍,长水之水,意境浩渺,余韵绵长,多么好的名字。李舒只是突然想知道,对自己这个意料之外的孩子,栾秋父亲在他的名字上寄托了怎样的祝愿。

  “我的名字是夫人起的。”栾秋说,“也就是苍水的母亲。我不知道她喜不喜欢秋天,但我娘亲非常憎厌秋天。因季节变化,每到秋天,我娘身上就会起一片一片的红疹,坐卧不宁,无法安寝,积年累月如此,实在非常痛苦。”

  栾秋看着夜色回忆。

  “娘亲讨厌秋季,已到了看见‘秋’字就头疼不适的程度。这件事我跟爹爹和夫人说过,原本是希望他们能怜悯母亲,不要逼她。她这些年过得并不好。”

  那块名为“伤心”的石块消失了。李舒心里头的漏斗正烧起火来。他懊悔极了,今日应该毫不犹豫,在栾苍水肚子上刺几个洞才对。

  可栾苍水也并非罪魁祸首。李舒心头别扭,不知道说什么才可安慰栾秋,干脆递过酒壶:“你喝吧。”

  栾秋接过酒壶喝了一口,想想笑道:“可是不巧,我偏偏喜欢秋天。”

  四郎峰四座峻岭,长满了秋季会变色的树木。进入深秋时节,漫山遍野如燃烧大火,苍天碧空之下,灿烂得令人窒息。栾苍水出生后,栾秋就被送到了浩意山庄,从此极少回家露面。年年月月,他熟悉四郎峰周围的一切,年幼时每每秋季,他便爬上正堂屋顶看山。曲天阳发现后,抱着曲洱、背着栾秋,施展轻功跃上四郎峰峰顶,带他俩俯瞰天地江山。

  “……你师父真好。”李舒说这话,是真心实意,也有无穷愧疚不安。

  “谢谢你。”栾秋却说,“你也很好。”

  他举起酒壶想跟李舒碰杯,李舒酒杯已空,只好用装花生米的碟子,轻轻一撞。

  栾秋这一夜喝得畅快,说了很多过去的事情,快醉倒的时候忽然揪着李舒衣襟:“你的事呢?你怎么什么都不说?”

  他说完就倒在院子里呼呼大睡,李舒干脆把他拖进自己房里,和衣同他一起躺下了。

  栾秋次日起来,面色苍白左看右看,越过李舒下床。李舒被他惊醒,手指勾起头发,装作醉吟吟地笑:“好人,走得这么急呀?”

  破门而出的栾秋穿过山庄回自己房间,正在树下喝粥的于笙、曲氏兄妹和练武的卓不烦盯着他面红耳赤,游魂般飘过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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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李舒:所以说,酒量不好的人,不要随便喝酒。

  栾秋:什么?

  李舒:酒驾是犯罪。

  栾秋:听不懂。(又面红耳赤地走了)

第12章 错局(5)

  距离诛邪大会还有几日,除了面熟的帮派和令人生厌的栾苍水时不时来滋扰外,李舒在四郎峰上还见到了不少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过的新帮派。

  这些新帮派的人大多面生,和老牌帮派相比,不气定神闲,也不怡然自得,总是有些惴惴似的,连说话都很少。他们中大部分人没有统一的装束,更没有统一的佩剑或者武器,口音芜杂,吃力地说着雅言官话。李舒听得自然也吃力,但他闲得很,又说又比划,才明白这些人都是来浩意山庄见栾秋的。

  如今江湖上最大的事情,就是诛邪盟的重组。

  过去的传说、曲天阳与浩意山庄、传说的陨落,以及明夜堂的财大气粗、明夜堂的气势恢宏……不同的传言被风挟带着,流遍大瑀的角角落落。这些最少仅有一个人的新生帮派也想凑凑热闹,或是徒步或是骑驴骑牛,从五湖四海来到江州城。

  有的去江州城找明夜堂,而那些仰慕曲天阳和浩意山庄的,便纷纷涌上了四郎峰。

  “你是什么门派?”李舒逮住一个骑牛的少年问。那孩子只有曲渺渺和卓不烦年纪,脸庞稚气,那牛居然还是耕牛,两把斧子挂在牛身上。

  “不知道。”少年抠抠鼻子,“名字还没起。”

  李舒:“门派几人?”

  少年:“就我一个。”

  李舒左右瞧瞧,围着他的都是洗脚老农、年幼稚子,勉强有几个青壮年男女,他伸手去摸他们脉门,武功稀疏平常。

  “就凭你们也想混进诛邪盟,求名声?”李舒忍不住大笑。

  “俺们不求名声。”农人打扮的江湖客说,“俺们就想会会苦炼门那些恶鬼!”

  李舒心中暗翻白眼,翻墙回了浩意山庄。片刻后,他又翻出来,站在墙头,很倜傥风流地说:“有些话,我得先跟你们说说。”

  栾苍水家大业大,大瑀几乎每个大城都有栾家产业,四郎峰下那庄子他偶尔才来,虽然住得舒服,但无聊得很。

  于是他隔三差五地跑上浩意山庄,想见于笙——不,是指点指点浩意山庄。

  这一日他抄了条小路往浩意山庄后门走,还没走近,便听见如雷般掌声和喝彩。

  原来是李舒正在后面跟许多农人牧人打扮的百姓说话。

  李舒手里是一根烧焦的炭条,浩意山庄院墙被他写得一片漆黑,仔细辨认,是“做大事”“出名”“行侠仗义”之类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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