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狂 第12章

作者:凉蝉 标签: 古代架空

  李舒来劲:“什么什么?又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故事?”

  他拉着曲渺渺和曲洱追问,栾秋却跟在于笙身后走远了。

  白欢喜和商歌很陌生地看着李舒,偶尔交换一个眼神。两人心里都是一个想法:栾苍水既然对于笙情有独钟,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动手掀商歌的纱帽?

  这是商歌第一次到大瑀来。她心头有不祥预感:栾苍水曾在某时某地,见过自己?

  纵李舒百般手段也无法挖出于笙的故事,气得他从白天追问到晚上,连连跺脚。

  或许因为有客人在,山庄里热闹许多。卓不烦和曲渺渺追问白欢喜兄妹俩住在哪里,白欢喜和李舒一样擅长扯谎,天花乱坠地瞎说,几乎要把自己住的地方形容成人间仙境。他带来了一些酒,说是要多谢卓不烦相救,这一套江湖人常用的说辞很容易就让卓不烦和曲洱兄妹相信了。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他们又聊起苦炼门来。

  李舒编故事编上瘾,先说苦炼门有骨头鸟,夜间出现白日便消失,啼声就像索命恶鬼。

  又说那鸟是苦炼门人变化而成,练功失败的苦炼门小孩子死得极惨,一个个被扔在峡谷里,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就化成没有眼睛的骨头鸟,找不到仇人,只好一夜夜在原野上鸣叫。

  还有:苦炼门人身上都是红色的纹身,血一样鲜艳,新月之夜赤身露体在冰冷的沙漠上行走,他们总这样练功;苦炼门人若是做错了事,要跪着以膝爬行,爬过六百九十九级觅神梯,爬一级磕一个头,鲜血从最高一级流到最低一级,才能被赦免;苦炼门人……

  白欢喜和商歌面面相觑。只有他俩知道这些故事假中藏真。

  曲渺渺托腮细听,十分钦佩:“李舒,苦炼门的事,你懂得好多。”

  李舒:“咳……你们不看书么?都是《侠义事录》上写的。”

  栾秋:“哪一本?”

  李舒:“假书里写的。你不是不看假书么?那上面都是荒淫之事,你不该看的。”

  栾秋目光游移,喝了口茶,看向曲洱:“……曲洱,你又在记什么?”

  “把李舒说的事儿记下来,改编改编,写成书售卖。”曲洱头也不抬,疯狂记录,“这比明夜堂写的东西有意思多了。”

  栾秋鼻子轻动:“曲洱,你喝多了。”

  转头看见卓不烦也喝了一些,脑袋摇晃:“苦炼门……真有趣……我想去苦炼门看看……我想当苦炼门……”

  栾秋:“……散会!”

  他拎起卓不烦到一旁训话,这下桌边谈话的主角变成了曲渺渺。她声情并茂地用筷子蘸水在桌上描画,把李舒不断修补的那个“我与我小兄弟有缘无份”的复杂故事细细地说给于笙听。曲洱对这毫无兴趣,埋头整理笔记。

  李舒左右一看,伸个懒腰:“我回去睡觉。”

  白欢喜:“李大哥稍等,不如也给我和妹子的帮派起个名字?”

  李舒:“好说好说,走走走。”

  说完亲亲热热拉着白欢喜往自己院子里去。

  等三人坐定,李舒神情一变,醉意全无。

  “完全找不到。”商歌开门见山,“江州城周围村镇,我跟白欢喜几乎翻了个遍,没有‘星流’和炎蛇剑的踪迹。”

  “它俩或者深埋地下,或者被我们无法查探到的人捡走了。”白欢喜说,“你没有武器,怎么办?”

  “我看栾苍水的武器就很合适,他那把是质量上乘的铁扇。”商歌接话,“况且此人讨厌,又似乎对我有疑心,不如我今夜出手取了他性命,把武器夺来给你。”

  “诛邪大会快到了,不要多事。”李舒思虑重重,“浩意山庄有刀有剑,我都能用。但‘星流’我必须找回来,否则无法跟义父交待。”

  “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商歌问,“是杀了乐契,还是杀光所有诛邪盟的人?”

  “杀光……你要杀到猴年马月?”李舒咋舌,“且等我看看诛邪大会再说吧。”

  白欢喜与商歌对视一眼,忽然问:“你在这里住得很开心?”

  李舒:“还行。”

  白欢喜:“他们似乎把你当作一家人。”

  李舒:“你也知道,是‘当作’。”

  白欢喜却盯着他:“你松懈了,李舒。”

  这话令李舒浑身不舒坦。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跟苦炼门门人这样说过话。平时白天夜晚,都跟浩意山庄的人混在一起,不是胡说八道,就是哈哈大笑。他目光里有一丝警告,沉沉瞪着白欢喜。

  “你从来不会跟别人说那些事,哪怕对着星长老,或是我们。”白欢喜低声说,“浑身是血,彻夜不停地赤足在冰冷沙漠上行走。过雪音门、爬觅神梯,六百九十九级阶梯上都是你的血。你当时想尽办法,求门主救星长老和你,还有谷子里那些小孩一条命,这些事从来都是你的秘密,李舒。你怎么能告诉他们?”

  我怎么不能说?李舒想迅速回答他的问题,却说不出一个字。

  他是松懈了。在这里不必彻夜提防冷箭,不必连吃喝都提心吊胆,更不必说话做事时刻警惕,生怕无意触怒旁人,惹来杀身之祸。

  浩意山庄只有软绵绵的梨花,贫瘠的菜粥鱼干,耳朵整天莫名其妙发红的栾秋,一天生一个蛋的母鸡和扫也扫不完的地。

  他半真半假地说起往事,添油加醋,把那些伪装成他人遭遇。好像痛苦就变得模糊了,都是别人身上发生过的事儿,和他李舒无关;都是苦炼门的险恶事迹,和“浩意闲人”李舒更无关。

  “这不是你该停留的地方,李舒。”白欢喜继续道,“你别忘了,无论生死,你都是苦炼门……”

  “我知道。”李舒说,“闭上你的嘴。”

  白欢喜和商歌忽然顿住,不敢出声,连呼吸都放缓了。院中梨花飘落,冰冷肃杀的气息正笼罩着李舒,他面色苍白,双目毫无感情,把手中酒杯渐渐捏得粉碎。

  有七霞码头推波助澜,又有李舒结识的无数新生帮派帮助,诛邪大会这一天,会场里热闹非凡,支持明夜堂的、支持浩意山庄的,还有中立看热闹的,全都熙熙攘攘地挤在明夜堂分堂里。

  李舒原本不想露面,生怕被人认出。但商歌打听到阴阳二狩已经离开江州去了北境,如今在江州主持诛邪大会的,是一个李舒只听过但没见过的人。李舒当即来了兴趣,撺掇栾秋把自己也带上。

  白欢喜和商歌随便编了个“如意派”的名头,一同挤进了会场。

  李舒进门前看见门口有一头喘气老牛,牛上坐一个瘦巴巴的小孩,那小孩还冲他挥手打招呼。李舒认得他,却不记得自己给他起了什么帮派名称,见明夜堂的人拦着他和那头牛,便出面劝说:“这是黄山牛少侠,且让他进去吧。”

  “黄山?”明夜堂帮众看那小孩,“你不是来自牛尾山?”

  “黄山脚下牛尾山!”李舒怒道,“明夜堂竟然如此狭隘!江湖人不问出身、只问侠义心肠,他年纪虽小,但诛恶降魔的热血心肠可比你们这几个赤诚得多!他可是……”说着看向那少年。

  骑牛少年提醒:“一牛派。”

  “他可是一牛派掌门人!”李舒大声说,“天呀!明夜堂居然不让一牛派入场!怎么,你们是看不起小孩儿,还是看不起咱们这些普普通通的武林正道!”

  他说得口沫横飞,不明真相的江湖人纷纷被蛊惑,许多人围上来帮孩子和牛说情,大骂明夜堂。那几个看门的擦干脸上口水,抬手放行。

  李舒也骑在牛背上,和少年一起得儿得儿进了分堂。

  栾秋实在无法理解他:“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李舒拍拍牛角:“这是我赐名的帮派,跟我当然有关。”

  栾秋懒得看他:“消停点,否则立刻滚回家。”

  李舒:“好,我一定乖乖的。”

  才一进门,迎面便是汹涌澎湃的吼声:“俺们也不知道该听谁的!不如先让明夜堂和浩意山庄打一架,谁赢了就服谁!”

  欢声雷动,四面八方都是:“好!”“对!”

  骑牛少年也跟着拍掌,李舒顿时忘了栾秋的话,兴奋大吼:“打!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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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栾苍水用扇子挡住白欢喜:于笙也是你能看的?!

  白欢喜:我不能!我不配!

  李舒、白欢喜、商歌:谢谢你,栾苍水,你竟然是好人。

第14章 诛邪大会(2)

  众声喧哗。

  李舒趁机四处打量。

  明夜堂分堂占地颇大,方方正正的庭院,看不出机关和陷阱。他牵着牛东走西走,那头牛低头吃树下的花草,走过的明夜堂帮众一脸欲言又止。李舒观察片刻,发现这些人落脚极轻,连灰尘都不会被扬起,是身怀上乘武功之人。各人都有自己巡逻的路线,他默默记在心里。

  穿过两侧走廊往里走,是明夜堂更大更复杂的后院。李舒过不去,装作教训牛,把它拉回会场。

  白欢喜和商歌紧随浩意山庄之后,李舒告诉他们自己观察所得。

  “今日可能是请君入瓮的局。”李舒说,“阴阳二狩不在,但明夜堂仍有高手驻留此处,绝不可大意。”

  “最坏的结果,是你被发现,我们都被他们擒获。”白欢喜说。

  “如果我身份暴露,记住,立刻把我和浩意山庄扯到一起去。”李舒嘴唇几乎不动,以内力催动声带,与白欢喜、商歌交谈,“苦炼门和浩意山庄是一起的,这个事实足以让所有人震惊。这里一旦混乱,我们正好逃跑。”

  “……你要把浩意山庄拉进咱们这浑水?”

  “他们已经身在此局,不可善了。”李舒眼皮低垂,笑了笑,“不是你说的么,我不应忘记自己身份,和这些正道人士太过亲近。”

  栾秋回头时,正好见到李舒和白欢喜几乎头碰头地说话。白欢喜一张讨人好感的脸,周围不少年轻少女频频回头看他,栾秋越瞧,越觉得此人比李舒更不顺眼。

  “李舒。”他唤了一声。

  李舒“哎”地跑过去:“开打了?”

  “……”栾秋指指自己身边,“站好,别乱走。”

  “我站这儿?”李舒笑道,“你承认我是浩意山庄的人了?”

  “这场中一半的人都听过‘浩意闲人’的名号,且将错就错吧。”栾秋说,“你吃得也不多,养得起。”

  李舒听过很多蜜语甜言,尤其在当上门主之后。往日对他凶狠的,一个个都低眉顺眼,恭敬起来;往日无视他的也变得万分亲热,仿佛他与他们自小相识,情谊深重。

  他懂得听好话坏话,也懂得辨别言语之中的真心。但他听不懂栾秋的这一句。

  虽听不懂,却莫名的十分高兴。他心里一时想起白欢喜的叮咛,一时反复默念栾秋这句话,抬头看栾秋时,栾秋正盯着不远处一人高的台子。

  他是这里最受瞩目的青年侠客,背挺得笔直但不古板,伫立在大地上,像天下最好的一柄剑。谁也不能拥有它,谁也不能指挥它。永不生锈,永不缺口。

  李舒突然想起初见面时,被栾秋压在亮星般眼睛里的一片薄薄阴翳。

  “看什么?”栾秋注意到他的目光,侧了头问。

  影子如吃了潮气、变得冰凉的被子,把李舒裹在人之躯体制造的阴暗中。

  奇怪,太奇怪了。李舒只来得及想起,自己曾害怕栾秋的影子,但现在却一点儿不觉得慌张。

  原本能随时想出一万句话逗红栾秋耳朵,李舒头脑中却空白了片刻。很长又很短的一刻。只足够让渐渐刺眼的阳光像针脚一样,把这样的栾秋绣在李舒眼中。

  高台上终于走出一个人,白面微须,目光锐利。

  曲洱肩膀一凛,和曲渺渺一同喊出声:“沈灯!”

  李舒如梦方醒,扭头问:“谁?”

  “明夜堂的前辈,据说堂主和阴阳二狩都是他照顾着长大的。”曲洱从怀中掏出两本《侠义事录》,一脸的跃跃欲试,“而且还是《侠义事录》的作者。不知能否让他在我的书上题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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