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狂 第3章

作者:凉蝉 标签: 古代架空

  李舒笑了:“只不过是破了衣裳,伤了油皮……”

  栾秋回头看他:“你现在这副样子,只能伤他油皮,若你功力恢复,只怕他已经四分五裂,没个全尸。那武功我从未见过,毒辣阴险,不似正道。”

  李舒先是感叹栾秋太懂自己,等栾秋走远才想起,正道人士被人这样指责污蔑,是要认真生气的。

  他连忙装作愤怒,拐棍把地面敲得脆响。跟着栾秋迈进院子,两人几乎齐齐伸手推门,又齐齐顿住。

  “……你住这里?”两人异口同声。

  李舒先笑,拉他的手:“啊,真是有缘。无妨,一起睡吧。”

  栾秋拂袖把他推开,扭头往院外走,大声把曲洱叫来训话。半天没听见身后李舒的反应,回头一看,人倒在地上,已经晕了过去。

  这回李舒又躺了两天。醒来时周围一切陌生,桌椅窗户全都陈旧,没有之前那房间那么讲究,唯有在桌边看书的曲渺渺一如往常。

  “二师兄!他醒了!”曲渺渺朝门外大喊。

  很快,栾秋和曲洱都来了。

  “是二师兄把你抱过来的。”曲渺渺说,“二师兄推了你,你晕倒了。他十分担心你,常常来看你。”

  曲洱一直把李舒安排在栾秋的卧房里休息,又忘了跟栾秋说明,这才引起风波。李舒现在住的是山庄边缘一个陈旧小院子,栾秋居高临下看他,生硬地问:“有哪里不舒服么?想吃些什么?”

  “我好饿……”李舒知道现在他不好赶自己走了,虚弱地说,“我想喝老母鸡煨的汤……山庄后院叫得最大声那一只,我看就很好。”

  如此这般,又多住了两日,栾秋杀了三只老母鸡给李舒治伤,吃得李舒面色红润,只恨不能上蹿下跳。栾秋和曲洱清点山庄财物,把鸡鸭猫狗和后院两片菜地都算上,也实在称不上富庶。两人愁上心头,李舒则和曲渺渺在一起,看她在庄子门口扫地。

  他想不起这样无聊闲适的生活何时曾有过,下意识想摇扇,但手中却空空。

  是了——他想起自己的武器在打斗中被仇家挑落,如今不知落在何处。那东西世所罕见,丢了十分麻烦,得想个办法找回来。

  这时山路上远远走来一个少年人,拎着篮子冲到李舒面前:“大侠!”

  李舒被他洪亮声音吓了一跳,那少年郎看看曲渺渺,红着脸庞,把篮子塞到李舒怀里。李舒被篮子推搡得伤口发痛,怒道:“干什么!”

  “谢、谢谢浩、浩意山庄!”少年大声说。

  那几个掘墓开棺的人远近闻名,少年家中两个姐姐因病过世,尸体被盗走后倒卖三次,如今已不知落到何处。家中父母终日垂泪,他年少力弱,去故衣铺讨说法时被几条大汉打成半死。今日得知那些人被浩意山庄的栾秋教训一通,现在已经离开四郎镇,他欢欢喜喜带了东西上门道谢。

  看见李舒身边的拐棍,这少年又喊:“你定、定是栾秋大、大侠,我、我要……”

  栾秋被门口喧嚷吸引,正巧走来。李舒掀开篮子上的糙布,里头竟然是半篮鸡蛋和十几只刚孵出来的小鸡。小鸡乍见了光,一只只在篮子里抬头,见了李舒如见了母鸡,亲热叫个不停。

  “栾秋!渺渺!”李舒举起篮子,“快看!这么多好东西!”

  栾秋正低头看篮中小鸡,少年终于踟蹰完毕,不知为何,对着曲渺渺大声说:“我,我要拜入浩、浩意山庄,当栾大、大侠的徒、徒弟!”

  李舒挺吃惊:他看到栾秋那张除了面无表情就是压抑忍耐的脸上,漏了一点点笑容。

  从那天起,浩意山庄多了个说话结巴的小学徒,卓不烦。

  卓不烦夜间回家睡觉,白天到山庄学武干活。栾秋和曲洱只教他强身健体的本事,没人打算收他为徒。李舒一问,原来这俩人都认为自己没资格收徒。曲洱还好说,日夜绣花种地,不像个江湖人,可栾秋为何不收徒?

  “二师兄不肯收徒,总说自己没出师。”曲洱解释,“我就更不行了。”

  “为什么不出师?”李舒问,“话说回来,你们师父呢?”

  曲洱只是笑笑,不回答。今日天气好,他和栾秋晒了一地的书,李舒闲得无聊,用拐棍一本本翻开看,忽然在书堆里发现了几卷《侠义事录》。想到这些混帐杜撰自己夜御百女,李舒好奇多于生气,一本本地仔细翻。

  书里确实说苦炼门门主淫邪,但李舒最感兴趣的怎么淫、怎么邪,一字未提。

  “这书是不是少了几页?”他问,“怎么没说到英则?”

  曲洱答不上来,栾秋接话:“英则一年前才当上苦炼门门主,《侠义事录》里写的都是苦炼门旧事,没提过英则。”

  把四郎镇听到的话仔细回忆,李舒才想起那些人说的是“门主”,而非特指自己。他仍是不甘心:“夜御百女的故事呢?我品鉴品鉴。”

  “……”栾秋答,“那都是假书。《侠义事录》卖得好,便有人杜撰了些男女情爱的故事,真假掺杂地卖。”

  “假的?你怎么知道?你看过?”李舒面露惊讶之色,靠近栾秋,“你一定看过。你是不是专挑门主荒淫的故事看?你也爱看?”

  他已经学会看栾秋脸色。比如此刻双目紧闭、嘴角紧抿,便是正压抑怒气。

  在李舒眼中,栾秋是最规矩的江湖正道。长相规矩,行坐规矩,做派规矩,正道人士的诸般约束是一个印章,在纸上印出来的,就是一个个栾秋这样的人。

  而他李舒,看到这样的人,就只感到烦躁和愤怒。

  无法忍耐李舒的滋扰,栾秋冷冷地站起身,影子落在李舒身上,让他发烫的头发和脸得到一瞬间的清凉。很奇怪,李舒心内有一处忽然悚动,他不喜欢栾秋这一大片影子,覆盖在身上,仿佛让人无路可逃。

  庄门忽然被砰砰捶响。

  浩意山庄很少有江湖同道登门拜访,今日竟一下来了十来个人,约有五六个门派。那些人进门便跟曲洱打招呼,大步往庄子里走。

  “你认识吗?”李舒问曲渺渺。

  来客一个接一个进了正厅,曲渺渺摇摇头:“一个都不认识。”

  三人把耳朵贴在窗框上,曲渺渺看见曲洱站在不远处看他们,忙冲他招手。曲洱慢吞吞走来,低声:“二师兄知道了,又会骂我。”

  栾秋正在正厅接待客人,李舒把他扯到身边,强行拉他加入偷听行列。这时里头正好有个粗嗓子说话:“……那苦炼门多年不入大瑀,这次一来就找上了明夜堂的麻烦,显然是有备而来。”

  又一个声音:“我听说明夜堂的人跟英则打过,可连武器都不说明,真是奇怪!”

  栾秋开口:“明夜堂用追缉令提醒江湖人,有这么一个毒物混入了大瑀,是想让你我提防。但他们想自己抓住英则,所以绝不会把英则的具体消息透露。”

  “嚯!倒是精明!”说话的人冷笑。

  有人插嘴:“栾秋,你怎么想?你若出面,我们一定响应,管他什么明夜暗夜,我们只听浩意山庄指挥。”

  余人纷纷:对!响应!

  栾秋淡淡的:“出面做什么?”

  “重组诛邪盟,诛杀西域魔教!”

  李舒的目光霎时阴沉,把想跟他说话的曲渺渺吓得不敢开口。

  厅中栾秋并未说话,又静了片刻,有人语气沉重地开口。

  “大瑀江湖中,和苦炼门有血仇的,也只有浩意山庄。”那人说,“栾秋,你可别忘记,把你师父、浩意山庄庄主曲天阳钉死在四郎峰上的,是苦炼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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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卓不烦原名卓不凡,是李舒给他改成的“不烦”。

  栾秋:为什么改?

  李舒:好嚣张,年纪小小,名字吊……

  栾秋捏住他嘴巴:不许说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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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各位投雷和灌营养液的江湖侠客,请大家跟栾秋出门讨债吧!(路费浩意山庄出。

  (写完这句话,有人被栾秋瞪得两股战战)

第4章 诛邪盟(1)

  浩意山庄和苦炼门的渊源,李舒从未听过。

  他一年前用强硬手段夺走苦炼门门主之位,长老们大多不忿,和他关系恶劣。十六年前某个苦炼门门人在大瑀杀了个帮派头子,还有中道崩殂的诛邪盟,这些实在不算什么大事,更不会有人专程跟他解释。

  他听见正厅里栾秋说:我记得。

  李舒心头一沉。他不讨厌浩意山庄的人,但若是他们要跟苦炼门作对,那也只好先下手为强。可惜了那两只老母鸡和尚未长成的小鸡崽,还有栾秋一副好皮囊……

  他想得乱七八糟,正厅里也讨论得乱七八糟,诛邪盟怎么重组,灭了苦炼门如何分功。一片嘈杂中,栾秋的声音沉着如稳坐激流的石头。

  “没兴趣。”他仍是那副淡淡的,对什么都不太提得起兴趣的腔调。

  正厅内静了。

  有人说:“重组了诛邪盟,浩意山庄就是诛邪盟的牵头人,这盟主之位……你年轻些,当个副盟主吧,我看欧阳大哥的身份就很适合盟主!你与欧阳大哥携手并进,定能将苦炼门妖魔铲除!”

  一片附和,间杂那位“欧阳大哥”的呵呵笑声。

  栾秋:“没兴趣。”

  又有人说:“浩意山庄如今……嗨,我心痛得很!曲大哥在的时候对我诸多关照,我见山庄凋敝成这个样子,实在于心不忍。诛邪盟一旦重组,浩意山庄定能恢复往日声威,到时候,明夜堂也要敬你们三分!”

  栾秋这回犹豫了,但很快答:“没兴趣。”

  厅内忽然涌出数股凛冽杀气。

  李舒顿时兴奋,干脆小心掀开窗子,往里偷窥。

  但预想中栾秋大开杀戒的场面并未出现。

  “栾秋!”方才还呵呵直乐的“欧阳大哥”正与几个人站在栾秋面前,“好呀,我们早该知道,你这样的人,向来是没有什么骨气的!栾家不认你,你便占了浩意山庄,篡夺曲天阳产业,可憎!可恶!”

  江湖人纷纷离开正厅,在浩意山庄里四处呼唤曲洱。

  李舒和曲洱等人已经爬上屋顶,缩着手脚、挤在一起,静悄悄地躲在树荫下。正厅边上这棵杜梨十分高大,树荫浓密如天神手臂,将他们笼罩在内。

  “浩意山庄是我娘亲交给二师兄的。”曲洱说。

  十六年前,曲天阳被苦炼门的人杀死在四郎峰的主峰上,用一根精金打造的坚硬铁枪,从曲天阳左胸扎入,穿过骨头和血肉,再深深钉入四郎峰的山石之中。四郎峰主峰陡峭险峻,寻常根本没人上去,曲天阳的尸体淋了足足五天的秋雨,才被发现。

  发现他的人正是栾秋。

  当时的栾秋不过十岁,但已经拜入浩意山庄有四五年。失踪的曲天阳在江湖上引发了一阵恐慌:彼时,曲天阳是诛邪盟的盟主,他要带领正道同仁诛杀潜入大瑀作乱的西域魔教苦炼门。浩意山庄的人一直寻找曲天阳,最后是栾秋在正午时分发现了主峰如针一般的闪光。

  曲洱对这些事情没什么印象,他那时刚刚记事,只会啃手指。

  六年后母亲任蔷病故,他终于懂事,像个半大孩子一样跪在母亲床前哭泣。那时候栾秋也在他身边,兄长一样陪着他。任蔷临终前拉着曲洱和栾秋的手,把曲洱和浩意山庄托付给当时不过十六岁的栾秋。

  “娘亲说了三件事。”曲洱看着从正厅走出来的栾秋说,“第一件,是让我听二师兄的话。无论是我,还是师姐和渺渺,都要把二师兄当做一家之长,二师兄说的话,就等于爹和娘说的话。”

  “当时山庄里有多少人?”

  “除了娘,就是四个。”曲洱看着卓不烦笑笑,“爹爹走后十六年,不烦是浩意山庄收的唯一一个弟子。”

  任蔷叮嘱的第二件事,是不允许浩意山庄的人复仇。无论对象是苦炼门,还是苦炼门里某个具体的人,总之绝不能复仇,更不能到金羌乃至西域。浩意山庄的人只要好好地呆在大瑀就行了,甚至不要离开江州城,不要离开四郎峰。她说这些话时力气大得离谱,曲洱双手被她握得发红,只能不住点头。

  李舒心中有许多疑问,但仍耐心问下去:“第三件又是什么?”

  “当日娘亲离世,叮嘱我们三件事。我以前以为第二件最难,现在才知,第三件最不容易。”曲洱低声道,“母亲要二师兄维持浩意山庄不死不灭,但又不能收徒扩张,不能盛大名气,更不能在江湖上与人争抢。”

  浩意山庄日渐衰落,与任蔷叮嘱的第三件事关系最大。曲天阳死后的六年里,任蔷似乎一直都做同一件事:让江湖中人忘记诛邪盟和曲天阳,更忘记浩意山庄。她走的时候,浩意山庄已经凋敝成一个无人知晓的小门派。

  “她是为了保护你。”李舒立刻懂了,“你们山庄里就栾秋功夫上得了台面,你和渺渺都不行。若是再出面料理什么诛邪盟、苦炼门之类的事情,只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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