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狂 第5章

作者:凉蝉 标签: 古代架空

  等到了卓不烦的家,李舒与卓不烦爹娘打过招呼,再次骑上了马。卓不烦跑出来说:“我、我把这些东、东西卖掉,钱、钱都给渺、渺、渺渺,买、买肉吃。”

  李舒随口:“钱没用,想娶渺渺,你得练好武功当大侠。”

  卓不烦脸红成个烂番茄:“我、我、我没、没……”

  李舒揉他头发一把,骑马跑了。

  追缉令贴满了四郎镇,去哪儿都能看到那虎视眈眈的虬髯大汉。李舒挑着小路走了一会儿,终于看到出镇的土路。

  他朝与浩意山庄相反的方向去。

  下落不明的武器,是李舒心头一个结。

  他学武路数奇诡,只要能拿在手里的,没有他不会用的,但最称手的只有两样东西:一是一把精金打造的折扇,分量沉重,名“星流”,一是可缠在腰间的软剑,注入内力便绷直,纤薄锐利,名“炎蛇”。

  在浩意山庄住得舒服,但想到之后的诸般计划,没有武器,实在很不方便。

  他当日在江州城外被刺中,武器脱手,想来也应该是落在江州城之外。

  但李舒万万没想到,大雨引致塌方,从四郎镇到江州城这条路,一半都被泥山覆盖。他此前借机问过曲洱,知道了兄妹俩找到自己的大概位置,那里也一样全是被日头晒干的泥浆,高树、低草,遍地枯黄。李舒看了一圈,心中大恼。

  当日滚入山沟之后,他还往前跑了很久。夜极黑,他跌跌撞撞,因失血而渐渐失去力气,但仍有一分清醒:若是被旁人无意发现,他绝不能暴露身份。胸口被仇家刺的那一剑极深,但仇家从他口中问出了想要的讯息,下手轻了些许,算是给他一个活命机会。

  他做过许多没人能做的事情,吃过常人吃不了的苦。月色里看见一截尖利木枝,李舒立刻把它折断。批命的人说得没错,他这一生都极痛,因此也更能忍痛。把木枝扎入还在流血的伤口,搅动、戳刺,李舒蜷缩在大石的阴影之中,几度昏厥又醒来。他破坏了剑伤的痕迹,把自己面目涂污,撕了衣裳堵住血口,爬着往安全的地方去。

  到大瑀的苦炼门人不止他一个,有几个被仇家发现,但还有几个隐蔽在江州城内,等待与李舒会合。然而没等到李舒爬到约定好的会合之处,他便彻底晕倒。之后便是一个接一个的意外,直到在浩意山庄栾秋的房间里醒来。

  李舒胸前伤口忽然猛地痛起来,剧痛牵动胸前筋骨肌肉,令他直不起腰,咚地滚落马下。

  明夜堂堂主章漠!——李舒揪住衣襟大口喘气,那一剑他此生都会牢牢记得,好狠、好准,说是留他一条命,却几乎刺穿胸膛。记仇不记恩,这种伤痛,他来日定要百倍千倍地,还在章漠身上。

  李舒扯开衣服,胸前仍裹着布条,但伤口已经被薄薄肉膜覆盖,不流血,也不那么痛了。浩意山庄一年的口粮份额,三分之一都给了李舒,曲洱每天即便自己吃青菜稀粥,也要给李舒一餐饱饭。

  他们知道我天天盘算要杀人么?李舒心想。

  他胸前又开始痛,痛得浑身不舒服。

  那痛是消不掉的,它扎在李舒的三魂六魄里,只有把章漠挫骨扬灰,才能消停。

  哼哼唧唧翻滚了一会儿,李舒慢慢起身,骑上老马,继续绕着眼前这座混沌土山打转。

  星流和炎蛇如果在这土山底下,不知要怎么挖。如果不在,不知会被什么人捡走。星流沉重,炎蛇纤薄,乍看起来只是寻常武器,没有独门内力注入,完全无法发挥作用。然而天下之大,怎么找到这两样东西?李舒心急如焚。

  实在不行,只能再想个法子,利用浩意山庄名声,发动四郎镇百姓一同去找。

  于是李舒的思绪再度回到原点:无论如何,若要利用浩意山庄,必须先把浩意山庄名声重整,否则毫无作用。

  他用石块和木枝绑成个铲子,爬上土山,东戳西翻。湿润的泥土被连日烈阳晒得结实,很快扬了李舒一脸的泥尘。

  “你在干什么?”

  头顶一个声音传来。

  栾秋站在不远处一株樟树上,斜靠树干,脚踏树枝,垂眼盯着李舒。

  两人目光对上的瞬间,李舒在心头翻转了千万个借口。

  他一言不发,栾秋又接着问:“找东西?”

  “你不是要接待客人吗?诛邪盟副盟主。”李舒反问。

  栾秋:“什么东西这么紧要,连山庄都不回,自己偷偷来找。”

  李舒:“丢下客人不管,曲洱和渺渺怎么应付得了那些武林人?”

  两人相互瞪着,互不让步。

  栾秋轻飘飘落地。李舒已经知道这人武功了得,内力更是上乘,然而看他落地身姿还是忍不住在心底暗叹一句“漂亮”。栾秋走到他面前,问得十分直接:“我早想问你,江湖人在你心里,是图利小人,还是心计恶人?你设想的诛邪盟,很有意思,和寻常江湖人的看法完全不同。”

  “贪婪好色,见利忘义,狐假虎威,四处钻营……”李舒一口气把自己懂得的四字成语说了大半,“这些都是人。江湖人也是人,你十岁时浩意山庄凋敝,十六岁独自肩负起这么重大的责任,你没有见过江湖人这样的面目?”

  栾秋看着土山上摇摆的狗尾巴草。暮色重了,野草在晚风里晃动,一丛没有骨头的火炬。

  “你师承何处?”栾秋问。

  李舒笑了:“你对我感兴趣?”

  “我对教你这些东西的人感兴趣。”栾秋答。

  李舒:“我没有师父,没有门派。你没听渺渺说过我的故事吗?”

  栾秋:“听了。净是胡说八道。”

  李舒眼睛一瞪:“是真的!”

  他终于把话题从不乐意说的事情上转移开,再次回忆起自己随口胡诌的那些故事。他辛苦接镖,是为了寻找不知流落何地的挚友。当日被恶匪打落山下,不巧丢了挚友给的信物。那是一把挚友亲自描绘的扇子,情意绵绵,世上难再。李舒这几天面上开怀,心里却始终耿耿:他牵挂着挚友,更牵挂那信物。

  “若是他从此没了,我至少也有个念想。”李舒说得投入,把自己讲得眼圈发红,“天可怜见,或许这一生,我与他,终究是有缘无份。”

  栾秋接过简陋铲子:“在哪儿?我来找。”

  李舒把流不出来的眼泪收回去:“前面那一大片我都没挖过。”

  “嗯。”栾秋面无表情地往前走,眉头渐渐拧起,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李舒,“你……莫非有龙阳之癖?”

  “……”李舒眨眼,“你……莫非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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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李舒:你……莫非没有?

  栾秋:……这是什么好东西吗,我一定要有?

  作者瞳孔震惊:你要有哇!你要是没有,这个故事怎么办!!!

  栾秋皱眉:好烦。

第6章 诛邪盟(3)

  乍起的晚风卷过土坡,吹得栾秋两眼灰尘。他和李舒大眼瞪小眼,最后是他先扭头,开始翻地。

  他决定如非必要,再也不跟李舒搭话了。

  翻地是个力气活,塌方的土山范围很大,一把小小扇子根本不可能翻得出来。栾秋自己也认为这是无用功,但见这人伤还未完全好,苍白着一张脸就来苦苦地挖,他猜测那必定是极其重要的东西。

  他也知道,在这里帮李舒找东西,是一种逃避。

  上浩意山庄找栾秋的人络绎不绝,栾秋说话说得面皮麻木,本来就不擅长笑,被江湖长辈们轮番的劝说折磨,连好脸色都没有了。眼看杜梨树下还有十来个人,栾秋实在招架不住,悄悄从后窗逃跑是也。

  他绕过浩意山庄,穿过四郎峰侧峰,在绿得让人眼花的树林里穿梭。眼见江州城就在前头,他险险停在树上。

  一个问题攥住了他的心:这样好么?

  他是蛊惑了曲洱的混帐,是要吞掉浩意山庄产业的坏东西,他也是浩意山庄的二师兄,曲天阳的关门弟子。

  他能够丢下那些江湖前辈,擅自离开吗?这是不是不敬?是不是太不成体统?若是因此让浩意山庄乃至师父、师弟师妹蒙上恶名,他怎么跟师娘交待?浩意山庄的名声,会因为这件事变得更糟吗?他现在回去还能补救吗?

  栾秋迟疑时,却在不远处的土坡上看到了一匹熟悉的黑马,和一个他很不愿意见到的人。

  夜幕降临,李舒饿了。他招呼栾秋回家吃饭,栾秋直起身,才发觉自己忙于挖地,那些古怪的、总是困扰着他的问题,一个也没想起来。

  他牵着黑马,让李舒坐在马上,慢吞吞往四郎镇走。李舒不知在哪里摘了几个果子,青不溜丢,自己吃了觉得不好,逐个扔给栾秋。

  栾秋想起他还未回答自己问题,看着李舒面孔,又想起他如何描述和“挚友”的关系。

  “你在想什么?”李舒忽然问,“龙阳之癖吗?”

  栾秋:“……”

  像是知道他不会回答,李舒径直说下去:“你老是想着我,本来没有的事,也会被你想成。”

  照顾曲洱和曲渺渺十几年,自问见过无数好人恶人的嘴脸,但栾秋真的难以预料李舒的下一个行动、下一句话。对他来说,李舒是完全无法理解的奇特之人。

  李舒一路唠叨,说完自己和挚友的故事,又说自己和平澜城里某个漂亮姑娘的故事。这些故事以往都是说给曲渺渺听的,有英俊少侠、漂亮女子,有一些求不得,又有一些爱憎怨。

  栾秋左耳进右耳出,心里只想一件事:他怎么这么多话。

  好不容易回到了四郎镇,眼看暮色四合,镇子里灯笼一个个挑起,照得贴在墙上的追缉令昏黄,纸上的虬髯大汉更是可怖。老马走得气喘,栾秋停步,盯着那追缉令看了许久。

  “你认得?”李舒问

  “从没见过。”栾秋说,“不过跟我想象的苦炼门门主,差别很大。”

  李舒从马上下来,心里头有点儿好奇:“你想象过?你对他有兴趣?”

  “血海深仇,自然时时关注。”

  “他一年前才当上的门主,和杀了你师父的,不是同一个人。”

  “你倒分得清楚。”

  李舒嘀咕:“是你们太随便。人又不是他杀的,怪他有什么用。”

  “这笔债算在苦炼门头上,自然要他来还。”栾秋说完,竟觉得古怪。他居然跟李舒在这静谧的长街上,讨论这样一个根本不值得讨论的问题。

  说完这句话,他突然福至心灵,瞬间猜到李舒的反应,果然——“卑鄙!”李舒愤愤地嘀咕。

  他嘀咕完,抬头看到栾秋竟然在笑。

  “笑什么?笑我么?可恶,你也卑鄙。”李舒追着他唠叨,直到俩人在茶馆子里坐下才消停。

  栾秋今天阔气,竟然请客吃面。那青菜肉丝面仅三根猪肉丝,凑起来不足李舒小拇指粗细。但奔波一天,李舒饿得一口气吃下半碗。

  茶馆对面是石头墙,一个文士打扮的青年从墙前走过,手里的提灯照亮了墙角的孩童涂鸦。

  李舒很慢、很慢地吸溜一根面条。他看到了苦炼门寻人的标志。

  “你知道英则怎么当上的苦炼门门主?”栾秋忽然问。

  李舒哪里还顾得上理他,嗯嗯连声,紧紧盯着那面石墙。提灯的青年在墙前停下,张望远处,似是在等人。灯光把墙上两个套在一起的圆圈照得清楚:一根箭矢横亘双圆,指向不远处黑暗的小巷子。

  栾秋顺着他目光看去:“你挚友?”

  李舒信口胡诌:“有五六分相似。”

  栾秋:“你不是非他不可?”

  李舒:“那也不耽误我看别人。”

  等他确认那标志再抬头,瞧见栾秋正用复杂眼光看他。

  李舒一时想不出怎么应付,忙捡起方才的话头:“英则杀了五个长老才当上的门主,曲洱跟我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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