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狂 第62章

作者:凉蝉 标签: 古代架空

  栾秋和他俩喝了没多久,欧阳九、李舒等人便落地了。

  察觉到李舒和欧阳九対自己的明显敌意,若是换作岳莲楼,这时候一定手脚齐上,巴着栾秋或虎钐,定要把那两人的怒气撩得更旺。

  但陈霜却不是。他似是不愿意掺进这些事情之中,自报家门之后便不再出声,静静一笑,给眼前三个酒杯分别斟满了酒。

  这种怡然自得的态度,反而更令李舒恼怒:“又是明夜堂?阴魂不散!”

  陈霜赞同:“対呀,我明明都已经离开大瑀了,岳莲楼还是让我干这干那。”说着举起酒杯対李舒示意,“有空一起骂他。”

  李舒:“……”

  他接不上话,转向栾秋:“你……你伤怎么样了?”

  栾秋几乎同时开口:“蝎子碰到你了么?”

  两人大眼瞪小眼,最后是李舒先转过头去,和虎钐聊起了这儿的事情。

  十长老中,虎钐只跟商祈月和商歌来往,一年前李舒找她让她顶替十长老之位,她推辞过。但李舒身边可信任的人不多,虎钐被他说服,最终答应了。

  成为十长老,虎钐没有跟其他人一样要求奴隶、领地,她仍旧远离苦炼门,独自在这儿生活。

  “黑塔是我爹家族遗留的东西。”商歌看着黑塔,対栾秋解释,“我爹一族擅长医术、毒术和易容之术,简单来说就是一切可用于暗杀和自保的方法。爹爹是家中独子,如今他没了,这东西便归我和娘亲所有。”

  商祈月把黑塔交给了虎钐,一是让她学习、运用,二是归她保管。

  “虎钐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商歌推开黑塔沉重的大门,栾秋和李舒都是第一次步入此处,抬头一看,惊得屏住呼吸。

  黑塔足有百丈之高,密密麻麻存放着数量庞大的药草、骨材、竹简、甲片,林林总总,尽是珍贵之物。高处即便极目,也根本看不清楚,据虎钐所说,此地下层湿润,上层干燥,适合贮藏各种不同的东西,苦炼门的一些武学典籍也存放在此。

  “比如稚鬼长老练的那种奇怪功法。”商歌解释。

  栾秋心中一动:“这里是苦炼门存放秘籍的地方,也就是说,那些秘籍,只有练了‘明王镜’的人才能运用?”

  商歌:“也不尽然,这些都是苦炼门昔日前辈四处搜集、改良过的,十之八九可以练,还有些无法改变心法的,便当作宝物,先存起来再说。”

  十之八九,十之八九……

  栾秋无意识转头,竟然与李舒目光対上。

  俩人在一瞬间都明白対方清楚自己内心所想,目光变得愈发复杂。

  众人在黑塔出入自由,虎钐并不阻拦。

  她和陈霜相见恨晚,引为知己;栾秋又是李舒和商歌信任的人,自然也不必阻拦。

  反而是欧阳九心中忐忑,不停提醒:“白欢喜,这个你别碰,这种药碰了可不得了……商歌商歌,注意脚下!哎,这位长老你又看不到,就不要乱摸……嗯?你是真的看不到吗?真的吗?”

  虎钐嫌他太吵,拉着商歌走出黑塔,讨论如何给那小孩剥去羊皮。星一夕目不能视,转悠一会儿便跟着离开,也想听听虎钐有什么奇妙法子让孩子从“小羊”恢复为人。

  陈霜対他极感兴趣,也随着离开。欧阳九时刻关注陈霜行动,立即如影随形,不让他与虎钐相处。白欢喜看看门外,又看看门内奇特气氛,最终还是选择蹑步退出黑塔。

  一时间黑塔里只剩栾秋和李舒。

  栾秋已经随着长梯走到黑塔中段。从这里开始直到塔顶,不再是湿润药草,全都是需要干燥存放的东西。

  瓶瓶罐罐之中随手放着几卷纸书,栾秋伸手拿起——不料被一把扇子轻轻打在手腕上。

  李舒只说一句话:“不能练。”

  栾秋不答,轻轻推开“星流”。

  李舒:“这些功夫,‘明王镜’可以练,‘神光诀’却不行!即便两种内力可以相融,或许同源,但也……”

  栾秋举起手中的书册,赫然是《大瑀行》,另有一行小字:浩意恶人。

  李舒:“……”

  栾秋念出封面文字:“苦炼门欢喜生?什么怪名字,毫无内涵。”

  说着已经翻开内页。

  这是“浩意恶人”卷的第二本,上本写的什么,在这本的开篇略微一带而过。

  李舒已经忘记具体内容,但见栾秋目光惊奇,渐渐露出古怪笑意,他连忙伸手去抢:“别看了!”

  栾秋躲过他的爪子,微微皱眉:“脚疼。”

  李舒才想起这人脚上有伤,不敢再动手去抢:“给我。”

  栾秋笑着读出声:“‘山庄无甚底事,恶人和衣便睡,难眠,辗转又念英则。正是:神仙标格,相思难尽。恶人心头难耐,解衣…………咳,解衣贪欢,至手脚酥软,慢叹:若能再见一面,我栾秋定把他擒回大瑀,日日囚于我怀……’”

  读也读不下去,一是他实在忍不住大笑,二是李舒又扑了上来,这次是张牙舞爪要捂他嘴巴。

  栾秋抓住他双手,那书哗啦一声,落在两人之间。

  靠得太近,彼此能看到自己落在対方眼眸之中的影子。

  栾秋静静注视李舒,清晰地想起上一次和他靠得这样近,近得连目光都能吞下去,是在四郎峰泼天大雨里的一场対峙。

  他有许多话想跟李舒说,但开口总是迟疑,最后只低低嘀咕:“苦炼门把你养瘦了。”

  几乎就在顷刻间,李舒眼中掠过惊讶和痛苦,眼睛甚至飞快地浮起潮红。他快速眨眼,把突然涌起的泪意控制下去,再次试图挣脱栾秋的手。

  但栾秋握得更紧了。

  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变化,都是令他们欢喜和疼痛的信号。

  “你想我吗?”栾秋问。

  李舒却不能回答这个问题。他踩在栾秋受伤的腿上,但没加力气,威胁道:“松手!”

  栾秋又要和他赌,手上力气一点不少:“踩吧。”

  李舒一咬牙,当真踩了下去。

  那伤口其实很细小,毒液也并未扩散,只是小腿麻痹。栾秋只感到有力气加在腿上,却一点儿也不疼。李舒也不收脚,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最后是李舒忍不住了,问道:“你来金羌做什么!你难道忘了你师娘临死前怎么嘱咐吗?不要来找苦炼门,不要来金羌,永远不能寻仇!”

  栾秋瞳仁微微张开,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你以为你回了金羌,我们就永不可能再见,所以才把玉佩扔还给我?”

  李舒:“……你听到我问的什么了吗?”

  栾秋:“是不是这样?”

  纵然彼此都答非所问,但又已经得到了答案。

  李舒忽然放弃了挣扎。

  “那个明夜堂的什么霜,是来帮你的。”他非常肯定,“你这次来金羌,是打算把苦炼门连根拔起。”

  栾秋知道李舒在某些时刻机灵得可怕。但他没料到,只见到一个陈霜,李舒便猜中了大瑀江湖人的打算。

  他到金羌,是为了寻找“明王镜”和“神光诀”的渊源,以及曲天阳当年死亡的真相。

  但他和李舒“有过一段情”,有这个前因,明夜堂的沈灯日日登门,竭力说服栾秋接受他们的另一个打算:准确地找到苦炼门的位置,并把这些讯息交给明夜堂。

  沈灯告诉他,会有一个人在金羌接应你,你不必主动去寻找他,他一定能找到你。这个人是明夜堂的重要人物,你可以完全信任他。

  见到陈霜,栾秋才知道,対方已经在金羌活动多时,不仅熟悉苦炼门几位长老的情况,连大致方位也已经粗略摸清,只是仍未找到可以进入苦炼门的办法。

  好在有了一个栾秋。

  好在,栾秋有一个李舒。

  栾秋反问李舒:“苦炼门有什么好的?你受过的折磨还不够吗?”

  “你以为苦炼门没了,我就能好好活下来?你以为商歌、白欢喜他们能有好下场?”李舒狠狠瞪着栾秋,“我们在你们大瑀人眼中是魔教,是恶徒,人人除之而后快。你以为毁了苦炼门,我能和你去大瑀?”

  栾秋一怔:“我没这么想。”

  李舒也愣住了。

  栾秋:“我从没想过把你带回去。”

  刹那间,李舒的脸先是通红,随即变作恼恨的惨白。他手上力气瞬间爆起,抬腿狠狠踢在栾秋腹部。栾秋一时没有防备,也没有运功抵达,砰地斜飞出去,砸在堆放药材的架子上,和药材药罐一同滚了下来。

  李舒脑中空白,又羞又恼:自己把白欢喜写的那些破玩意儿全都当了真,竟然误以为栾秋来金羌至少有一个打算,是要带他回到大瑀一起生活。

  他一时恨白欢喜乱写,一时恨栾秋无情,一时又恼自己混帐,把卑鄙无耻的正道人士当成真心人。

  还没等栾秋爬起身,李舒又冲了上去:“既然你是带着対苦炼门恶意而来,那就是真正的浩意恶人,杀了也无妨!”说着甩开“星流”,如利刃一般切向栾秋脖子。

  栾秋被几个沉重罐子压着,一条小腿麻痹,瞬间无法跳起,干脆伸出肉掌抵挡。

  “星流”才碰到他掌心就被李舒收了回去,他听见李舒怒喝:“你手无寸铁,我胜之不武!”

  栾秋抓起手边一根胳膊粗的藤条挥舞起来,那藤条非常沉重,上面有干枯的灰色菌子,入手滑腻。栾秋在衣上擦干净,用藤条支撑起身。他不明白李舒为什么暴怒,正要继续说明自己的来意,“星流”从李舒手中甩出,卷起一阵旋风,朝他袭来。

  满地药材、药粉,这旋风中全是杂质,栾秋呛得睁不开眼睛。他也被李舒莫名其妙的杀招激怒,握紧藤条,使出了浩海剑法,一招打落“星流”。

  李舒飞身而来,抓起“星流”,狠招如风如电袭向栾秋。

  藤条始终不比金属兵器,没几招已经被“星流”削去一半,满地都是不到寸长的木屑。

  李舒收起“星流”,如手持短棍,欺近栾秋与他缠斗。

  就在两人互不相让的时候,斜刺里一柄软剑飞来,直冲李舒后背。李舒正应付栾秋剑招,想躲开时不巧被身旁药罐绊了一下。栾秋在瞬间揽住他的腰,就地一滚。那软剑贴着李舒耳朵擦过,削断了几根头发。

  两人心口狂跳,还未抬头,一个影子已经落在他俩身上。

  虎钐一言不发,双目赤红,长辫子与衣角无风自动,“明王镜”内劲正流转全身——如同一头暴怒的、无法自控的猛虎!

  李舒和栾秋心头同时一寒,一个抓紧“星流”,一个忙从头顶拔出炎蛇剑。

  虎钐正要弯腰,陈霜、欧阳九飞窜而入,异口同声:“不必动怒!我来处理!”说着一人迅速抓起一个,飞快掠过虎钐身边,扔垃圾一般把两人扔出黑塔。

  栾秋和李舒滚到地上,还没爬起,虎钐已经冲出了黑塔,双手如锋利铁爪,朝两人抓来。

  “不可杀人!”

  “他是门主!”

  周围一片扰攘之声,虎钐听若不闻,一手拎起一个,腾空跳起。

  不过呼吸瞬间,她已经带着两人跃上黑塔顶部,双臂运足力气,摔两个酒坛一般,把两人狠狠甩了出去。

  栾秋和李舒落地后顺势翻滚,差点从石头山的平台上滚落山崖。两人相互抓住対方手臂才停下,抬头时看见虎钐立在黑塔顶部,漫天霞光把她涂成一个燃烧的怒佛。

  “去死吧。”她连声音也变得刺耳,目光如同嗜血利剑。

  李舒动也不敢动,栾秋还试图跟她道歉,不料被李舒按着后脑袋,趴地磕头。

  起身时虎钐已经不见了,火红的太阳在金色的沙漠尽头露出坟头般圆胖的身躯,穿过身体的晚风越来越冷。

  察觉俩人手臂还互相紧抓着,李舒连忙甩开。

  黑塔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去了,也不知道打这一架毁了虎钐多少东西。栾秋心里有些愧疚,在深坑边缘探头探脑。回头时,李舒已经往石头山上走出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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