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狂 第72章

作者:凉蝉 标签: 古代架空

  他们在阴影里歇息,绍布也会停下。

  因为有绍布这个紧跟不放的怪人,商人们不敢再捎带曲洱等人,离开勃兰湖便与他们告别,只留了一张粗略的地图。

  而每每想到音讯全无的卓不烦,于笙便恨极此人,她数次提起长.枪追逐,但只要她一动,绍布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窜走。等于笙回到其他人身边,在不远不近的距离,灰白头发的少年人又会再次出现。

  因为绍布,于笙的脾气日渐暴躁,曲渺渺非常不安。察觉她的愧疚,曲洱安慰她:绍布不是为了她而来的,浩意山庄所有人都是绍布的仇人。

  曲渺渺便想起当日自己被抓走的情景,又想起勃兰湖再遇时,绍布看他的目光。

  “他一直紧跟我们,是为了复仇?”

  曲洱毫不犹豫:“那当然。他是苦炼门的人,肯定至今仍以为我们山庄和他们是死敌。”

  他们经过了一个奇特的客栈,里外空空如也。谢长春在客栈里走了一圈,出来说:“这里死过许多人。”

  客栈外有一个羊圈,里头残留血迹和几张凝结了黑血的羊皮。于笙看不出那羊皮的来历,只觉得闻起来气味很似人血。

  他们在客栈这儿暂留一宿,于笙和谢长春研究那地图。地图画得潦草,大概分出几大块区域,是苦炼门各个长老的地界。管理这一带的长老叫“稚鬼”,是他们没听过的名字。

  “这一路倒也没遇上任何麻烦。”谢长春有些狐疑,“我怀疑这个长老或许已经不在此处。”

  他们的下一个目的地是赤凤镇,穿过赤凤镇再抵达紫衣堡,便是两个长老地界的交点。

  和穿过沙漠相比,他们最迫切的,是要找一个苦炼门的人,问出苦炼门的位置。

  于笙和他交换目光,谢长春:“不如……”

  于笙斩钉截铁:“不行。”

  谢长春:“他一直跟着,我们来个请君入瓮,以渺渺当饵,手到擒来。只要抓住他,我们就有可能问出苦炼门的……”

  这一段时间在山庄,两人频频见面,于笙看他的目光虽然仍是没什么感情,但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充满憎恶。只是谢长春此言一出,于笙脸色像挂了霜,一双眼睛里尽是冷冰冰的漠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果然像你。”

  “……于笙!”谢长春低声道,“我和你是站在一起的。我不是不疼渺渺,只是此行艰难,无论栾秋还是苦炼门都不好找。我们不能在这儿长耗。你我二人完全可以从那个怪物手里保护好渺渺。”

  “万一呢?”于笙断然拒绝,“那怪物能对不烦……谁想得到他会对渺渺做什么?万一渺渺落到他手里……”

  两人在客栈里小声争执。风沙声中,曲渺渺靠在窗边一动不动,绞着手指。

  夜深时分,曲渺渺悄悄起身,推开了客栈的门。

  于笙睡得浅,曲洱在门口值守,两人问她去哪里,她指指客栈后院:“我去解手。”

  曲洱跟着她来到后院,曲渺渺不让他靠近:“很臭!”

  她蹲到角落,装作解手,探头去看曲洱。曲洱背对她站在稍远处。

  曲渺渺无声地贴着墙根,翻过客栈低矮的土墙,往沙漠里奔跑。

  出行之前,众人商议要让谁留在山庄看家,曲渺渺是首选。

  曲渺渺不肯:“我现在武功比哥哥厉害,我要保护哥哥。”一番话说得曲洱面红耳赤。

  她自己不懂为何受伤痊愈之后内力反而增长,总之学起浩海剑和浩然枪,进步比以往大了许多。于笙和曲洱倒是知道的,两人都为她高兴,于笙更是细细讲解,教她练习枪法。

  人有了功夫,就有了底气。即便她是这样瘦弱、无名的小小江湖客,也会产生放手一搏的勇气。

  曲渺渺往沙漠里跑出一段,回头时,果然看见绍布又跟在身后。

  她一步步后退,忽然喊道:“你又想杀我?”

  绍布吃了一惊,没料到她会跟自己说话,也根本没听清楚她说的什么,总之开心地朝她蹦过去。

  曲渺渺一颗心在胸膛里疯狂跳动。她右足后撤半步,前足踩定松软沙面,暗暗运起“神光诀”。

  绍布没有靠近,他在离渺渺还有几步距离的地方停了,把手伸进怀中。

  他胸口衣物鼓起,渺渺以为他要掏出武器,狠狠咽了口唾沫。

  ——但绍布掏出来的,是一只土黄色的、手掌大小的兔子。

  那兔子腹部系着绳索,绳索末端握在绍布手里。绍布握着兔子,像握着一个物件儿,猛地递给曲渺渺。

  兔子被他捂得昏昏沉沉,此刻猛然清醒,要从他手里窜出去。绍布忙控制住它,这回直接举到渺渺眼前:“你以前很喜欢的,不要吗?”

  他说的是金羌话,曲渺渺一句都听不懂,但奇妙的是,她理解了绍布的意思。接过那只温暖的兔子,渺渺把它抱在怀中,忽然觉得夜间的沙漠也不那么寒冷了。

  “你给它起了名字,你记得吗?”绍布仍在问她。

  曲渺渺左手抱着兔子,右手悄悄缩回袖中。“它快死了,你看!”她装作焦急,把兔子抓在怀中。

  绍布同样听得半懂,只理解了“死”。像有人在他脑子里敲了一下,他挥动双手要安慰恐慌的“妹妹”,愈发靠近渺渺。

  渺渺举起兔子让他看,绍布低头察看时,眼角余光瞥见眼前少女袖口的一段冷光。

  那是曲渺渺遇险之后一直贴身带着的小匕首。

  她右手握持匕首,毫不犹豫朝绍布腹部刺去!

  绍布尚未反应过来,刀刃已经入肉。疼痛令他发出大吼,“妹妹”的幻象消失了,眼前是一个他根本不认得的、要制他于死地的少女。绍布右手先捏碎了渺渺手里的兔子,沾着血和肉的手尖利如铁爪,猛地把渺渺横扫出去。

  这一击实在太快,曲渺渺的匕首还插在绍布侧腹,绍布的重击令她瞬间失去意识,又在落地的时候被剧痛弄醒。

  视线晃动,曲渺渺头上流下血来,沙漠和天空都被染红了。绍布“砰”地落地,高举右手。

  曲渺渺擦去眼睛上的血,在绍布落地的瞬间扑了过去。她抓住绍布双腿,死死箍紧,试图把他控制住。

  “师兄!师姐!”她大喊,“我抓住他了!”

  客栈方向,于笙、谢长春和曲洱正在赶来。

  绍布的拳头一直没有落下来,曲渺渺仰头去看,撞上绍布那双忽然变得迷惑的眼睛。

  “……你不是……你不是妹妹。”绍布喃喃道,目光一厉,忽然抬腿——曲渺渺的重量对绍布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他重重把曲渺渺踢开,像踢走一团破布。

  曲渺渺下落的地方,是一个狭窄的深沟。

  于笙发足狂奔,但实在来不及了。渺渺朝着深沟落下,人已经失去意识,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只口中吐出鲜血。

  一道影子掠过,轻盈得像鸟儿。

  曲渺渺被栾苍水抱在怀中,稳稳落地。

  “渺渺?!”栾苍水一探她脉门便感受到她内息紊乱,耳中忽然听见风声,抬头时绍布已经飞速接近。

  栾苍水从未在如此近的距离看过绍布,他更是从未见过比绍布更像恶鬼的人——发红的双眼,狰狞的笑容,喊着他听不懂的金羌话,漆黑双爪如利刃向他切来!

  栾苍水一手抱着渺渺,一手亮出铁扇,才与绍布交了一掌,暗道不好:眼前人相当厉害。

  他双足踩定地面,铁扇脱手飞出,袭向绍布。在绍布退后的时刻,于笙从旁掠过,从栾苍水手中接过曲渺渺。没了包袱,栾苍水抬手接住飞回来的铁扇,大喊:“你们认为我是麻烦,但若不是我,今日渺……”

  话未说完,暴雨般的拳头忽然砸下。

  栾苍水顾不得讥讽于笙等人,连忙迎战。他奋起全部注意力,瞥见绍布侧腹竟然插着一把摇摇欲坠的匕首。

  铁扇收束,如短棍横着平平敲向绍布的脸,绍布从这一招中察觉澎湃杀气,举起双手阻挡。栾苍水抬起一腿,猛地踢向绍布侧腹!

  痛吼声响彻寂静星夜。

  绍布跌跌撞撞,差点跪倒。匕首完全扎入体内,他急急喘气,大吼着拔出那匕首,鲜血自伤口喷涌而出他也不管,忽然回头,把匕首扔向正抱着曲渺渺撤退的于笙。

  明明谢长春就在近处,栾苍水距离尚远,本能地也要奔去救援。才跨出两步,便发现绍布消失了。

  糟了!——这念头才出现,一记超出栾苍水想象的重击便袭向他的腹部。

  绍布竟在瞬间跳起,将注意力分散的栾苍水横踢了出去!

  谢长春接住那匕首,立刻交到于笙手上,自己则拔出蟒心剑朝绍布攻去。

  然而出乎他意料之外,绍布根本看也不看他,竟然不顾腰上伤口仍在淌血,踢了栾苍水一脚之后紧随而去,在栾苍水还未落地时悬空疯狂击打!

  “你!你伤了妹妹!”绍布尖声大吼,“就是你弄伤妹妹!杀了你,杀了你!”

  “听不懂!听不懂!!!”栾苍水被他那一脚踢得五脏六腑几乎移位,声音破碎嘶哑,全凭本能抵挡绍布的疯狂重击,“你是什么怪物啊!”

  “栾苍水!脚下!”谢长春追赶不及,失声大吼。

  栾苍水一低头,落脚处竟然不是沙面,而是那道狭窄的、深不见底的沟壑。

  他吃惊得忘了眼前是敌人,下意识抓住绍布衣服,想要借力跳起。不料绍布根本不管脚底能不能站稳,竟一把抓住栾苍水头发,朝他脸上重重打了一拳。

  栾苍水被这破坏颜面的一掌彻底激怒,他险险躲过,嗷地大叫,挥动武器。铁扇如薄刃,割开了绍布侧腹的伤口。

  深沟像黑色的嘴巴,瞬间吞没了两个厮打缠斗得无法分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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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栾苍水:打人不打脸!

  绍布:听不懂!听不懂!(一通乱打)

第67章 旅途(3)

  深沟之下是一潭清水。

  绍布先落水,他紧紧抓住栾苍水衣襟,把他也一起拖入水中。

  栾苍水生活在平澜城,那是沈水的出海口,他从小在水中摸爬滚打,此时如同一尾蛟紧紧缠住绍布,在水中搅动的铁扇晃乱了绍布的视线。绍布一时失神,立刻被他钳住喉咙,猛地压入水底。

  绍布在栾苍水身上一通乱挠,无奈缺氧窒息,他渐渐失去力气,很快就没了动静。

  干脆就这样把这怪物淹死算了。这念头在栾苍水心中掠过,他用全身力气把绍布压在水里。落下来的地方有个很深的水坑,水坑之外并不深,人直立的话大概淹没到腰部,绍布沉在水底。栾苍水的心忽然怦怦狂跳,忙拉起绍布,暗叹:好险、好险。

  他想起栾秋来金羌的目的。

  打探苦炼门、找到去苦炼门的路径自然是首要目的。但浩意山庄所有人都知道,栾秋还有没说出口的愿望:找到李舒,再见李舒。

  万一自己见死不救,害死了李舒的人,死的还是十长老之一,李舒必定勃然大怒。栾苍水心中后怕,忙把绍布拖上岸。

  在他看来,绍布死了也就死了,无所谓。但若因为这事儿,害栾秋和李舒又生出龃龉,他便成了罪人。想到这里,栾苍水有一瞬间的犹豫。他成了罪人,栾秋是大义灭亲把他交给李舒,还是会为了他跟李舒对抗到底?栾苍水对后者毫无信心。

  “但他说过,不想当栾家的人,但却始终把我看作兄弟。”栾苍水又自言自语。

  绍布死了一样没声息,只有肚皮微微起伏。栾苍水想救他,但又不想认真地救,干脆举起拳头,在他腹部狠捶几下。

  几口清水从口中喷出,绍布喘了口气,睁眼看见栾苍水,茫然眼神忽然转为凶恶,又要朝栾苍水扑来。栾苍水一记扇子把人敲晕,骂骂咧咧。

  水潭是石壁中流出的水积累而成,在深沟里蜿蜒流成一条小溪。

  往前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有萤火飞舞,矿石在黑暗里闪动幽光。栾苍水不敢擅自往前走,他站在水坑边里仰望,上边的缺口处一片漆黑,隐隐约约听见人的喊声,但他分辨不出是曲洱还是于笙。

  “我没死!”他冲上面大喊,“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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