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有归处 第20章

作者:语笑阑珊 标签: 欢喜冤家 甜文 古代架空

  “柳二公子?”石瀚海也站在那里,见到柳弦安后,赶忙迎上来。

  柳弦安跳下马车,看着城门外空荡荡的官道:“这……”

  石瀚海解释:“王爷今晨收到一份加急传书,似乎是有一家镖局出了些乱子,便赶过去一探究竟。程姑娘让我转告公子,他日有缘再聚。哦对了,王爷还留下了一支队伍,护送柳二公子回白鹤山庄,随时都能启程。”

  柳弦安闻言郁闷极了,虽然他知道梁戍马上就要走,但明天走和现在走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更何况自己昨晚还喝醉了,也不知在那些醉言醉语里,有没有藏着一两句珍重道别……八成也没有。

  他转身登上马车,吩咐阿宁:“我们也回家吧,就今天。”

  石瀚海本欲挽留,但他觉得柳二公子似乎心情欠佳,便识趣地没有再开口,只赶回府衙,吩咐差役去准备了一辆最好最大的马车,具体有多大呢,据说曾经是木匠拉衣柜用的车。

  就这,石大人还内疚得很,连连道歉说,本来应该更大的,但时间有限,东西也有限,木匠又还在大坎山上住着,只能将这现成的好好洗刷干净,又铺了最软和的垫子。

  阿宁赶紧说:“不用这么大。”这也太大了!

  石瀚海却很坚持:“不,就得这么大,这是王爷的要求,说来时柳二公子骑了一路的马,回去就得躺着。除了马车,还有瓜果点心和一些酒,我也已经备好了,马上就会送来。”

  一直将自己关在房中的柳弦安听到这些话,总算愿意站起身,再把头默默从窗户里伸出来。

  是吗,看看到底有多大。

第22章

  马车到底有多大, 就算再搬一张床进去,八成都放得下。柳弦安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车,他登上去看了一圈, 旧是旧, 但旧里又隐隐透露出一种“竭力想要让它新起来”的真诚装扮手法, 可见石大人的确已经在有限的资源里,竭尽所能了。

  阿宁抱着行李走过来:“公子在笑什么?”

  柳弦安没笑什么, 他只是因为这辆马车,觉得骁王殿下也是珍视这段情谊的,进而又想起了诗人们对友情的描述, 比如“一生大笑能几回, 斗酒相逢须醉倒”, 再比如“相逢意气为君饮, 系马高楼垂柳边”,都是很美很侠义的情与景,于是没有来得及好好道别的遗憾就被诗意冲淡了。他坐在软和的马车里, 打算仔细盘算盘算,白鹤城都有哪些地方能买到好酒,可以化为重逢时的一场醉。

  收拾车马还要一阵子, 柳弦安等得无聊,便带着阿宁一起去探望小桃花。她已经恢复得很好了, 正坐在院中晒着太阳,顺便帮娘亲整理丝线,见到柳弦安进门, 喜得丢下筐就站了起来:“柳神医。”

  桃花娘好不容易整理完的丝线, 此时又乱做一团,她笑着骂了小丫头一句, 便赶着去厨房准备茶水和烧鸡,说是刚刚才卤出锅。骁王府的几名护卫也远远跟着,见桃花只往柳弦安身边凑,笑得一双圆眼睛都成了弯月,忍不住就感慨,这幸亏柳二公子平时不爱出门,否则若勤快起来,打马倜傥从东走到西,估摸从四岁的奶娃娃到四十岁的婶婶都逃不脱,那旁人哪里还有活路可走。

  但其实桃花志不在嫁美男子,她是在叽叽喳喳地问行医之事。

  “你将来想当大夫,那很好啊。”阿宁笑着说,“白鹤医馆在常安城有一家分馆,三个月后就会有一场选拔,都是和你差不多大小的娃娃,报名就有机会被选中,不过学医是很辛苦的。”

  “我不怕辛苦。”桃花说,“就想和柳神医和阿宁哥一样,治病救人。”

  柳弦安觉得自己其实不算大夫,更别提神医,但也没有纠正,主要还是因为懒,懒得解释。称谓嘛,虚得不能再虚的东西,济世神医也好,嗜血煞神也好,随便叫。

  他对白鹤医馆的选拔流程一无所知,甚至也是听阿宁刚刚说完才知道哦,原来还要选拔啊。这种水平当然是帮不到桃花的,只能靠阿宁,所以柳二公子又开始神游,从幻境中摸出一张大得无边无界的纸,打算画出一座同样大的无边无界的宫殿,将来好送给骁王殿下。

  他穷极自己所有浪漫的想象力,小心翼翼落下第一笔。而跟随他的动作,不断有金光闪闪的砖石与剔透玉瓦自高空纷扬落下,又如无缝天衣般相互拼合,高高的穹顶阻断了飞鸟通途,沉沉的香气弥散在四野之间,蛟龙俯冲盘旋于柱,这座华美的宫殿被遥遥建在群山之巅,里头甚至还有一汪很大很大的温泉,如同浩瀚无边的海,如果骁王殿下愿意,他甚至可以和鲲共浴,与鹏同游。

  柳弦安对这个雏形比较满意,他背起手,还没走上两步,耳边却传来“砰”的一声!

  “柳神医!”

  阿宁赶紧站起来,张开双臂挡在自家公子面前:“你是何人!”

  骁王府的护卫也迅速赶过来。

  “柳神医!”来人是一名二三十岁的妇人,怀中还抱着一个奶娃娃,她跪地哭道,“还请神医高抬贵手,给我家哥哥和相公一条活路。”

  柳弦安刚从宫殿踏回现实世界,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不是很明白。他觉得自己的手似乎并没有按在对方的家人头上,又谈何“高抬”,便让阿宁先把人扶起来。

  桃花娘给妇人搬了个板凳,见柳弦安像是一头雾水,对此并不知情,便小声解释:“她的男人和哥哥也曾经因为蛊毒,在大坎山上治病,叫宋麻和周余钱。可后来不知为何,病没治好就被官兵扭送下山,进了大狱,这两天听说是被发配至采石场服苦役。”

  宋麻和周余钱,阿宁对这两个名字有印象,他对柳弦安说:“公子,就是前阵子总是嬉皮笑脸,跟着我们去温泉的那一伙痞子。我还纳闷,怎么后来人就不见了,问过邱大哥,他也说不知道。”

  柳弦安看向骁王府的护卫。

  护卫低声道:“是王爷的命令。”

  妇人仍在哀声哭诉,她并不奢望官府能将人从采石场放回来,但央求至少能替他们取出蛊虫,否则怕是活不过三月。

  护卫上前问:“可要我们先送公子回府衙?”

  柳弦安站起身。

  妇人见他像是要走,顿时着急起来,可能是因为绝望,又可能是因为愤怒,竟大喊了一句:“普通百姓的性命在王爷与神医眼中,难道就真的如此贱如蝼蚁吗?”

  柳弦安并未回头,他迈出门槛,对阿宁道:“从大坎山上抽两名弟子,去采石场替那些人将蛊虫取了吧。”

  阿宁应了一声,先一步跑回府衙找人。

  骁王府的护卫面面相觑,也摸不准柳弦安此时的心情,但他们琢磨,大夫总归是心地良善,见不得血腥杀戮的,便主动替自家王爷开脱:“在战场上,一个军医的命,就等同于数百上千将士的命,大家对他们都极为尊敬。柳二公子之于赤霞城,便如同军医之于西北大营,那些人竟胆敢戏弄冒犯,若换在军中,早已被军法处置,哪里还有去采石场干活的好命。”

  “看那名妇人实在可怜。”柳弦安慢慢地走着,“她既求我,我便帮她,只不过我现在救了她的哥哥与相公,她的将来是会因此而更好,还是因此而更坏,谁也说不准,我猜大抵是后者。”

  护卫问:“为何?”

  “她脸上与手上,还有脖颈处都有旧疤。”柳弦安道,“颜色深浅不同,应该被打了许多回。”

  护卫摇头:“这种男人,还救他作甚,放炮庆祝才是正事。”

  “人人所求皆不同。”柳弦安看着天边白丝丝的云,“她觉得那样最好,那就是她的最好,孤儿寡母,送些碎银过去吧。”

  护卫从钱袋里摸出一锭银子,远远丢给了桃花娘,示意她交给妇人。

  柳弦安赶忙道:“我是说等会让阿宁送。”

  “柳二公子不必客气。”护卫道,“王爷吩咐过,这一路公子有何所需,都由骁王府结账。”

  柳弦安:“……也好。”

  下午的时候,石瀚海亲自将他们送出了城。

  因为这辆车太大,没法走山道,只能走官道,所以在路途上要绕一些。柳二公子对此是很无所谓的,反正在家里也是躺,在马车里也是躺,虽然后者的确要更辛苦些,容易腰酸,但好在没有亲爹隔三差五拿着棒子来骂人,两两相较,腰酸到底还是要比挨打强。

  他裹着被子,舒舒服服地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一睡就是整整一路,一路睡回了白鹤城。

  山庄一切如故,柳拂书带着柳大公子去了外地行医,其余几位堂兄弟表姐妹也都不在家,只有柳夫人与柳南愿喜气洋洋地迎出来,拉着他转圈看,好,没瘦,身子骨看着还结实了些。

  柳夫人张望:“护送你们回来的人呢,怎么也没招呼人家歇一歇?”

  阿宁招呼了,还招呼了至少三回,可他们说还要赶着去与骁王殿下会和,一刻都耽搁不得,放下行李就匆匆走了。

  “无妨的。”柳弦安伸着懒腰往自己的小水榭里走,“等王爷处理完手头的麻烦事,会再来白鹤山庄,那时请他们喝酒休息也不迟。”

  “等会儿!”柳南愿一把扯住他,“你不是说王爷不想娶我了吗,他怎么还要来啊?”

  “又不是为了娶你。”柳弦安将衣袖从妹妹手中扯回来,又敲了敲她的脑袋瓜,一脸讳莫如深。

  柳南愿看着他施施然离去的背影,侧头对母亲说:“我哥是不是中邪了?”

  柳夫人:“……阿宁!”

  正准备脚底抹油的小厮只好站定:“哎!”

  他立在原地,按照柳弦安的吩咐,规规矩矩地说了此行发生的所有事,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跟着骁王殿下去了趟赤霞城,那里正好有蛊祸,公子便从常安城的医馆里抽调来了百余名弟子治病,没了。

  柳夫人埋怨:“谁问你蛊祸的事,我是在问王爷为何突然就不娶阿愿了,弦安是怎么劝说他的?”

  “没怎么劝说。”阿宁道,“公子就说王城一定还有许多漂亮的姑娘,又说我们的三小姐性格活泼,王爷正好不喜欢太闹的,他拒绝翡国公主的亲事,就是因为嫌对方闹。”

  “好,这样就好。”柳夫人放了心,这才将小厮放走。阿宁一路跑回水榭,见自家公子果然又躺回了软塌上,便将他摇醒:“我已经按照咱们商量的说啦。”

  柳弦安打呵欠:“甚好。”

  小厮坐在他旁边的地上:“可是我有一件事不明白,公子,你为什么不说自己也治好了许多百姓,甚至是你发现的蛊毒?庄主与夫人,还有大公子他们若是知道真相,肯定都高兴极了。”

  “因为麻烦嘛。”柳弦安眯着眼睛说,“那样就要解释许多事情,而且他们也不一定能听明白,东问西问,很累的。”

  阿宁撑着腮帮子叹气:“行吧,但我还是觉得很可惜。”

  柳弦安并不觉得哪里可惜,他从软塌上爬起来:“走。”

  “走?”阿宁不解,“刚回来,又要去哪?”

  柳弦安抄起桌上一把玉扇,“啪”一下打开,兴致勃勃地说:“我们去买点好酒。”

第23章

  白鹤城的占地称不上有多大, 也不处在交通要塞,但因着有白鹤山庄在此,所以依旧发展得异常热闹繁华, 全国各地的商贩都赶来这儿做生意, 铺子的价格炒得比金地皮还要高, 花团锦簇文化交融的程度,堪比梦都王城。

  此时差不多是吃晚饭的时候, 酒楼里头生意正好,茶楼里的说书人也在准备开夜场,街道上熙熙攘攘, 还有一大群文人, 他们正坐在花台上与一群歌姬调笑, 以新诗谱新曲, 猜测究竟哪一首会风靡全城,成为新的流行,酒酣耳热, 琥珀玉光。

  最近的白鹤城,每一天都会上演差不多的情景,今天却有些不一样, 只因有人喊了一句:“柳二公子来了!”

  “呀!”最先高兴起来的是那群漂亮的歌姬,她们扔下酒杯, 赤足踩着地上的锦缎云纱,用涂满蔻丹的手握住围栏,醉醺醺探身往外看。而别处的人也跟着挤到栏杆旁, 甚至还有许多五大三粗的男人——他们应该也不是为了欣赏大琰第一美男子究竟能有多美, 就纯粹是瞧个热闹,反正大家都吃饱了没事干。

  柳弦安就在这万众簇拥的目光中, 进了一家酒肆。酒肆老板相当有经商头脑,从柳二公子踏进店门的一刹那,他就知道自己发财的机会来了!于是立刻指挥小工将门半掩,将外头好奇张望的目光统统阻隔,专心服务一人,又不嫌麻烦地一口气搬出了十八坛珍藏好酒。

  浓郁的香气直冲脑髓,柳弦安还没喝就已经醉了一半,他仔细品尝挑选,最后选定两种,一坛烈如西北骄阳,入喉横冲直撞,另一坛则要稍微柔一些,也更甜一些。老板手脚麻利地封好:“柳二公子不必亲自带走,我这就差人送到白鹤山庄。”

  阿宁纳闷地问:“两坛这么小的酒,也能送货上门?”

  老板笑道:“我原本就要去送泡药用的黄酒,正好一趟。”

  阿宁也就没有再坚持,付过钱后,就和柳弦安一起出了门:“公子,咱们现在回家吗?”

  “不回。”

  “啊?”

  “再逛逛。”

  柳二公子晃着玉扇,颇有兴致地从城东走到城西,又从城南走到城北。

  阿宁惊呆了,都已经到白鹤城了,不必再辛苦行医,怎么还是如此勤快,难道不应该立刻变回以前那个走去前厅吃饭都嫌累的懒蛋公子?

  但其实柳弦安还真不觉得累,他想看看在自己神游的这些年里,白鹤城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将来也好带着骁王殿下到处逛一逛,尽地主之谊嘛。

  天色渐暗,一盏一盏的灯火亮了起来,整座城变得越发暖而烟火缭绕,眯起眼睛,便是满河流光碎金。

  柳弦安在心里慢慢列着单子,要去哪里吃饭,要去哪里看景,甚至已经勾勒出了两人同游的情形。

  而与此同时,酒肆老板也拉着满满五大车的酒,一路吱吱扭扭去了白鹤山庄——其中四车是老黄酒,另外一车,则是十八坛价格昂贵的美酒。虽然柳二公子只挑了两坛,但无妨,买二送十六。

  人们纷纷围上来问:“这些就是柳二公子喜欢的酒?”

  小伙计得了老板吩咐,滔滔不绝朗声回答:“是啊,这十八坛酒都是柳二公子品尝过的,当场就付了银子。”

  不算说谎,确实尝了,也确实买了,至于尝和买的比例,则可以适当忽略。

  大家纷纷涌向酒肆抢购同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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