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有归处 第41章

作者:语笑阑珊 标签: 欢喜冤家 甜文 古代架空

第50章

  柳弦安此时尚未卸去易容, 顶着如此憨厚刚毅的一张脸孔,不管做什么,都有一种顶天立地的正直感, 自然不会令旁人产生任何不该有的联想, 况且在听到“王爷”两个字后, 百姓简直各个大惊,如同见了鬼一般, 纷纷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言,更没心思去看两人这搂搂抱抱。

  所以眼睛很痛的依旧只有高林。

  梁戍将柳弦安轻轻扶稳,见他并未受伤, 方才转身看向树下。侍卫们已经将那名骨碎肉裂的军师抬了过来, 对方奄奄一息地喘息着, 头被撞成了猪头样。柳弦安道:“在王爷破城之前, 这人就迫不及待想杀光百姓,在城破之际,他一不参战, 二不逃跑,却连夜带兵搜山,还是想杀光百姓, 行为实在反常。”

  梁戍听出他话语间的意思,命两名护卫上前, 一刀划开军师的衣襟,扒干净一看,果真又有白福教的刺青。邪教借势天灾, 利用污吏, 再裹挟流民将整条白河流域搅得乌烟瘴气,这种事倒也不算罕见。梁戍道:“带下去, 将该问的都问个清楚。”

  “是!”高林示意护卫和自己走,柳弦安也让阿宁跟过去,先替那名邪教徒止止血,免得审问到一半,人就死了。

  现场的百姓此时依旧不敢抬头,直到被琰军拉起来,还有人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柳弦安便大声道:“战争已经结束了,大家别在这里继续站着吹风,快回家休息吧!”

  已经结束了。听到这几个字,所有人都像做梦一样,因为在此之前,他们已经惶惶不安地等待了许多天的战争,等得整个人都有些恍惚错乱。火把连成火龙,琰军带着他们往家的方向走,直到这时,才有胆大的人敢偷偷抬头,看一眼传说中的骁王殿下。

  并不凶恶,也没有青面獠牙,相反还很年轻英俊,目如朗星,穿银色战甲,握滴血长剑,眼神却温和得很,似乎还在笑,看着眼前的小大夫笑。

  柳弦安的脸被面具捂得难受,一直在伸手捣鼓,梁戍便在他耳后摸索半天,仔细把整张揭了下来,又用指背蹭了蹭那泛红的皮肤:“自己回去上点药。”

  “好。”柳弦安又回身望了眼百姓,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有苗常青还带着他残余的部下站在原地。而老苗明显也被卸去面具的小大夫惊了一惊,瞪着眼睛使劲往这边看,梁戍注意到后,便问:“那人是谁?”

  “……苗常青,也是黄望乡的部下。”柳弦安说,“但他一直在保护百姓,与袁纵并不是一路。”

  “那朝廷也得先将人带走,不能就这么放了。”梁戍道,“待查明真相后,若当真有功,我自会从轻发落。”

  “好。”柳弦安有些不放心,悄声道,“但苗叔腿脚不便,受不得潮气,能不能别关大牢。”

  梁戍就吩咐亲兵在城中找了处空宅,暂时将苗常青与他的部下羁押,柳弦安也跟着一道进了城,先安抚了苗常青几句,又找地方小睡片刻,睡醒就跑到城外的营地里帮忙给伤兵包扎,如此一连忙了三天,连梁戍的面也没见着。

  直到第四天的晚上,他在替最后一名伤兵换完药后,累得头晕眼花,连住处也不想回了,脚步虚软地走到安静处,就着泉水草草洗漱完,一屁股坐在地上,转瞬即睡,连一丝丝细梦也没力气去做,三千世界大门紧锁,谢客意图写在匾上,却仍有人硬要往里挤。

  空气里是熟悉的檀香气息,柳弦安觉得这个人可真烦啊,于是大声学他说话:“今天我也打烊了!”

  梁戍解下披风裹住他微凉的身体,双手环过肩膀,半跪着侧头问:“嘴里含含糊糊的,嘀咕什么呢?”

  柳弦安睡得岿然不动,他在不愿意醒的时候,是天塌地陷也不会醒的。梁戍就没有再问,只将人打横抱起带回营地,放在自己的床上,想让他躺得更舒服些。可行军打仗,没有一丈宽红木大榻,只有窄窄一条硬板床,褥子都没铺几层,舒服不了。梦里的柳二公子便觉得自己正躺在一堆碎石上,皱眉心想,我怎么找了这么一个破地方,于是强撑着爬起来,眼睛不睁,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别处走。

  梁戍已经准备离开了,听到动静后回头,刚好接住迎面扑来的软玉温香。他猝不及防又哭笑不得,暗道一声要命,低头看着也不知是睡是醒的人:“你怎么还有梦游的毛病?”

  柳弦安完全听不到,他赤脚软绵绵踩在地上,两只胳膊往梁戍肩头一挂,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了过来,睡觉睡出醉酒的架势,还是酒品不佳的那种醉,赖上一个算一个。

  梁戍只得抱着他又回到床上,柳弦安却不肯松手,在梦中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像小猫蜷回窝里。梁戍半靠在床头,伸长手够过一边的被子替他盖好。心上人的呼吸近得就在耳边,梁戍掌心抚过他的墨发,又用指尖拨弄了一下耳垂,将碎发拢了,露出光洁白皙的侧脸,微微倾身,在那里落下一个吻。

  趁人之睡,就是这么不讲武德。

  但其实柳二公子现在也正在趁自己之睡,在梦里专注看人沐浴。可能是因为空气中的檀木香气实在太过明显,所以打烊的三千世界里还是混进来了一个骁王殿下,泡在白雾氤氲的温泉中,上半身一如既往精壮结实,却多了许多新新旧旧的疤痕。

  柳弦安道:“我给王爷上些药吧。”

  梁戍伸出手:“那你下来。”

  柳弦安就站起来往温泉里走,却一脚踩空,整个人都向前跌去。他在梦中惊慌失措地挣扎,现实中的梁戍一把将人搂紧,安抚地拍了两下:“做噩梦了?”

  而三千世界里的骁王殿下,也同样伸手接住了他,微烫的水四溅,柳弦安脸被熏蒸得有些红,心里想着,这也不算是噩梦吧,其实还挺好的,而且场景也很浪漫,粉白花瓣像雪一样漫天飘散。

  一飘就是整整一夜,将整个温泉都填满了,睡仙却仍不愿意醒,最后还是被阿宁喊碎了梦境。柳弦安在一片四散飞舞的蝶影里睁开眼睛,敷衍地应了一声,又伸个懒腰,转身裹着被子预备继续睡。

  “公子,公子!”阿宁不答应,抓着被子卷来回摇晃,“这是王爷的大帐,我们回城去睡吧。”

  结果柳弦安“嗖”一下就坐了起来。

  把阿宁给吓了一大跳:“公子你……你你这次为什么这么快就醒了,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柳弦安扭头到处看,惊讶地问:“我怎么会睡在这里?”

  阿宁见怪不怪,可能是公子又在哪片草地上睡着了,恰好被王爷带了回来吧。

  “王爷呢?”

  “就在外头,我刚才还碰见了,正在和高副将说话,八成是在谈论军情,公子先来洗漱。”

  柳弦安匆匆擦脸漱口,又将脑袋伸出大帐。

  高林此时正在耿直地分析:“人家柳二公子是在野外睡着的,只是被王爷碰到了而已,和那种同床共枕还是不太一样,反正我是半分暧昧都没看出来,这件事不能高兴得太早。”

  梁戍余光一瞥,神情凛然:“闭嘴!去干你的活!”

  他将人一脚踹走,又调整了一下表情,直到身后传来一声“王爷”,方才云淡风轻潇洒转身。

  做作,但有用,因为就连阿宁也小声“哇”了一下,觉得万丈朝阳下的骁王殿下看起来真是分外华贵,整个人都在发光。柳弦安走上前,梁戍问:“睡醒了?”

  柳弦安疑惑地打量:“王爷脖子怎么了?”

  梁戍答:“落枕。”

  柳弦安立刻心虚起来:“哦。”

  “哦?”梁戍稍微俯身,似笑非笑,“占了我的床,怎么一句谢都没有。”

  柳弦安心想,因为我也在梦里替你涂了一晚上的药,胳膊同样酸得抬不起来,至于为什么酸了还要继续坚持,可能因为救死扶伤是医者的天职吧,反正肯定和骁王殿下胸肌的手感没有任何关系。

  就挺好的,还可以。

  他说:“那我替王爷按一按。”

  梁戍侧过头:“来。”

  柳弦安找到他紧绷着的筋,使劲朝上一推,梁戍笑容僵在脸上,只觉得自己脑仁子都在“嘎巴”响,气也闭了一瞬,半天颤声憋出一个字:“你……”

  柳弦安迅速收回手:“好了。”

  好是好了,但好得半分缱绻都没有,还让旁边的亲兵亲眼目睹了自家王爷被一把活活按出眼泪的经典传世画面。梁戍扯住他的脸:“你这大夫怎么这么野蛮?”

  柳弦安辩解:“反正治好了嘛。”

  “就不能温柔一点治?”

  “……也可以。”

  在梦里就很温柔,温柔得连柳弦安本人都觉得,这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天底下好像没有这个样子的大夫,但另一方面又觉得反正是在做梦,做梦还讲什么道理?既然在这一重世界里,仙人能手摘日月,贤者会踏浪而行,连白鹤都能托举起三千座凉亭在天上飞,我难道还不能新创一种看病方式吗?

  当然能。

  于是两人的距离就越来越近,被温泉里潮湿发烫的水汽裹着,心软成淅淅沥沥一团。

  梁戍问:“你在想什么?”

  柳弦安回神:“没有,没什么,刚睡醒,有些头昏。”

  梁戍就带着他在大营里又转了一圈,转得一旁的小兵心中纳闷,悄声问旁边的弟兄:“咱王爷今天怎么换了身这么隆重好看的衣服,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吗,还是皇上要来?”

  “皇上在梦都,怎么会来三水城。”另一人也很不解。

  一群新兵蛋子在一起商量了半天,硬是没凑出一个理由,来解释这份突如其来的华贵。

  就,茫然得很。

第51章

  柳弦安早起没吃东西, 路上遇见厨子送饭,就要了个窝头。扎实微苦的黄米面,咬起来颇费牙, 他一边慢慢吃, 一边问:“现在军中还缺粮吗?”

  “若能速战速决攻下潜曲城, 就不缺,眼下是勉强够了。”梁戍伸出胳膊让他当扶手, 两人一起登上高岗,“我早上还在同高林商量,要送你回白鹤山庄。”

  柳弦安听得稍稍一愣, 沉默了半晌, 疑惑地问:“潜曲城要打很久?”

  “不久。”梁戍道, “潜曲城我打算交给洪烽去打。”

  吕象玩忽职守已被革职, 但统领的位置不能一直空缺,总得有人暂替,洪烽是梁戍和高林经过这么多天观察, 在军中筛出来的最佳人选。柳弦安也觉得潜曲城不会难打,因为黄望乡的大旗已倒,叛军相当于没了主心骨, 而且青阳、三水两座城,琰军都是以闪电之势攻下, 这对潜曲城叛军的心理威慑应当是巨大的。

  他问:“既然能速战速决,为何要急着送我与阿宁回去?”

  梁戍无奈:“因为计划有变,皇兄昨夜送来一道八百里加急的密旨, 让我不必再回王城, 在剿灭叛军之后,直接前往西南, 查办白福教。”

  查办白福教,这五个字听起来轻巧,但那是多年横贯盘踞于西南群山的一条剧毒大蟒,稍有不慎,怕就会被其吞入腹中。朝廷近年来也曾多次派兵,但多只隔墙敲打,意在震慑其不要太过嚣张。柳弦安问:“这是皇上临时做出的决定?”

  “不算。”梁戍道,“皇兄自登基后,一直在暗中布局,此番只是稍作提前罢了。铲除邪教,改道白河,这两件大事是他的心愿,白河或许需要许多代人一起努力,可邪教不必,白福教的手正在越伸越长,这些鬼爪子若不砍个干净,迟早要扯得大琰全境草木凋零。”

  趁着现在边关安稳,自己也能腾出手去管一管。

  柳弦安先前躺在水榭小院中看天睡觉时,只是觉得自己的爹娘兄妹们每天都很忙,而现在遇到梁戍,才知道原来“忙”这件事,也能一山更有一山高。不眠不休地行军作战,现在好不容易战争接近尾声,来不及缓一口气,居然又要被派去西南。

  皇上究竟是不是个明君,柳弦安暂时看不出来,但他实打实能看出来,皇上身边是真的缺人。

  梁戍问:“又在发什么呆?”

  柳弦安将嘴里的窝头咽下去:“那我也去西南。”

  梁戍看着他,同去西南,自己也曾短暂地燃起过这个念头,但到底还是掐熄拢火。昨晚在将人从月光下抱回营地时,怀中的身子只剩下轻落落一把,被裹在宽大的袍子里,单薄瘦削,当真像一只没有分量的猫。所以还是送回白鹤山庄吧,送回那个富裕安稳的小镇,让他继续吃吃睡睡,看天看云,躺累了就同那些烦人的白胡子老头下下棋,聊聊天。

  柳弦安问:“王爷为何要一直看我?”

  梁戍道:“西南林地高密,瘴气遍布,白福教所在的深山,更是蛇虫鼠蚁到处爬。”

  “那我就更得去了,王爷身边总得有个大夫吧?”当然了,西南肯定也有军队,也有当地的军医,但柳弦安还是觉得,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得去。

  梁戍皱眉:“不许。”

  柳弦安手一揣,背对他嘀咕,那你管,腿长在我自己身上。

  声音嗡嗡嗡嗡的,梁戍却听了个清楚,他扯住他的发带:“转过来,哪有人自讨苦吃的?”

  柳弦安道:“并不算吃苦。”古就有先贤为求至真至善至纯至美的天道,不远万里跋涉,赤足走遍山河,而自己此去西南,同样是为了求一个崭新纯美的新世界,这难道不是非常合理?便继续说,“而且王爷曾答应过,要帮我将脑海中的世界重新整理好。”

  梁戍敲敲他的脑门:“我当你现在已经能出入自如。”

  “没有没有,没有的。”柳弦安装模作样,“还是稍微有点头疼。”

  梁戍没有拆穿这份拙劣的演技,手指滑下来,顺势捏住对方一点脸颊:“就这么想去,那些白胡子老头教你的无为避世呢?该拿出来用的时候,你倒是丢了个干净。”

  柳弦安被他扯得声音漏风,但贤者还说过,治国去之,乱国就之。

  反正我就要去。

  梁戍问:“只为救国?”

  柳弦安蒙混过关地答:“差不多。”

  “差的那点在哪里?”

  “不知道。”

  “那不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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