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 第25章

作者:薄荷酒 标签: 年下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宫斗 古代架空

  洛凭渊又随意捡了几卷书画,想着或可送给静王观赏怡情。在豫州忙碌几日,的确缓解了积压心底的沉重感,他有时会不期然地想,不喝酒的皇兄,应该只是靠着抚琴种花聊以解忧,使心情沉静下来,才能熬过九年的漫长时光,希望这些书画能带给他片刻舒缓。

  当晚回到驿馆之后,宁王见到沈翎派来的下属。离开洛城不过几日,想不到又发生了一件大事。他听完禀报,挥手让信差下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说是直觉也好,这事与皇兄多半脱不了干系,琴艺高超的白若菡,擅长轻功与机关的关绫,静王的确没想瞒着自己,只是仍然事先什么都不说。他不由得开始怀疑,静王是有意找机会将自己打发到豫州,好方便行事。别的不说,户部被揭出如此一桩大案,应是没脸再提韶安税了罢。

  他抬头望望悬挂天边的大半轮明月,突然很想快点回洛城去。只不过,既然已经来了,事情就得办完,投贴求见的一些官员中,也有几个是皇兄叮嘱过不妨认识一下的,他显然还得再停留些时日。

  近来京城事情不少,太仓、陈仓以及附近州府的几座粮库都在封仓清查,户部也已有七八位大小官员被刑部带走问讯。

  静王没有再出门,在府中得空时,他就教清明谷雨几个小侍从读书临帖,或者看关绫督着他们习武。府中内有杨越,外有秦霜。秦霜几乎每日都去与谢枫接头,两个多月下来,他在棋盘街谢记茶楼后面买下一处小宅院,在里面修出一条通往茶楼的地道,挖出的土都用来种上花草。平常人走到宅院附近,若是好奇地往里张望,就会看到绿意盎然,满院都是高低大小不同的盆栽花草,两三个长相清秀的女孩忙着浇水剪枝,若再问几句,就知道是家向附近人家店铺供应盆栽的花圃。

  这一日午间,秦霜从外面回来,神色有些凝重:“主上,从昨日起,咱们府邸周围多了几个暗桩,您看可要查查来路,还是直接拔掉?”

  “是什么样的暗桩?”静王问道。

  “挑担的小贩,歇脚的脚夫,还有走方郎中,都是老手,在府外待上个把时辰就换班,再出现时都换了衣着和行头。只是走路时的步态没那么容易改变,被曾浩认出来了。”曾浩是秦肃临走前在府中布下的几名暗卫之一。

  静王道:“不用查了,直接拔掉就是。在洛城中,会有意盯着我们又派得出这种人手的,也只有太子了。”他略略沉思,“他刚吃过闷亏,看来是动了疑心,想趁着凭渊不在,探探我们的虚实。”

  “他倒是会挑时机,不少人都随着我哥去了边境,”秦霜的神色冷了下来。当他收起了笑容时,便能看出与秦肃如出一辙的压迫感,“想上门威胁还早得很,也是我等太简慢了,好几年不曾向太子殿下尽到礼数。若是主上允可,属下就着人去一趟东宫可好?”

  静王微微一笑,七年前与天宜帝立下约定,自己出宫幽居于静王府,琅環撤往江南,临走前给洛文箫留下的一份大礼,就是连续七天的留刀寄简。洛文箫那时还未入主东宫,但也有了府邸,结果接连几日,卧房中都插了利刃,不是早上起床时,就是晚上即将就寝时,每次都准确无误地插在枕边,近到醒来一睁眼,刀锋就快割到眼皮。据说搅得他风声鹤唳,夜不安寝,换了好几处卧房都没用。自己这些年能活下来,当初的威慑应是起到了一分作用。

  之后短则半年,长则一年,太子殿下仍会有一两日收到同样的问候。他也真能忍,知道声张出去没有好处,只是暗暗加强府中守卫,培养自己的江湖势力。

  近三年洛湮华没让属下做这件事,主要是因为太子对付的重点逐渐转移到了云王身上,而自己的处境也随着天宜帝态度的微妙变化略有好转。

  “不必,”他说道,“如今我虽然仍是闲居,但既已还朝,与太子便是正面对敌,谁都不会留手。他观望了这一阵,也该是耐不住了,即使枕边多了把刀,也不会收手的,只会来势更加凶猛。”

  “今日已是七月十三,”秦霜道,“稳妥起见,让谢枫带人到府中暂住几天可好?”

  静王看到他脸上隐隐有层担忧,每到月中将至,几个知情的下属精神上就绷得特别紧。洛文箫有韩贵妃在宫中,很可能已经打探出了碧海澄心的内情,那么今月十五于太子一方无疑是个极好的时机,派来盯梢的暗桩或许就是采取行动的前奏。

  “谢枫不能来,也尽量不要动用淇碧。你进出时要格外留意,以防被外人察觉谢少庄主与府中的联系。”他想了想,说道:“玄霜在洛城有暗点,你今夜再调几名暗卫就好。府里还有杨总管和小绫呢。”

  他的神色与声音仍带着惯有的安然,秦霜的心情也跟着稳定下来,想到杨越好歹曾是御林卫副统领,没道理在一边歇着,说道:“属下这就去办,先把人调过来,再与杨总管商量着布防。”又道:“小绫这几天在府里设下了好几处机关,我再让他多设几处。”

  静王笑道:“就是这样,太子用了五个死士去袭击楚桓,他不来便罢,倒要看看他准备用多少人手来填这静王府。”

第三十六章 太平峡谷

  月色皎洁,也洒在距离洛城八百里的一道峡谷中。裕门关外太平谷,一场持续了近两个时辰的激斗已接近尾声。

  尉迟炎一掌将面前的对手劈得口吐鲜血时,眼角的余光见到不远处,秦肃手中的短刃正疾若闪电地划过对面敌人的咽喉,带出一抹夜色中的血光。谷口处几辆伪装的银车周围,横七竖八倒着十几具插满箭矢的辽人尸首。

  他身后的峡谷中有隐隐的火光,有几辆粮车着火了,但没有殃及周遭,镖旗将军林辰正在指挥官军扑火。

  品武堂此次来袭气势汹汹,看来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筹划,出京十几天的行程中,粮队多次遇到试探性的袭扰,有时在行进期间,有时在宿营地,意图也很明显:让押粮的军队精神紧张,昼夜难安。但尉迟炎能看出,一路到此,敌方没能占到预期的便宜,秦肃的属下平时不知潜伏在何处,应该是分散在前方路上或者车队左近,他们总能事先送来敌方的讯息和动向。有的袭击还没有开始,就被这些人暗中出手清除掉了,而接近车队的几股辽人,除了需要与靖羽骑卫正面交手,即使成功地挨近粮车,押护的普通军士也没有他们以为的那样好对付。尉迟炎就曾亲眼看到,一个辽人仗着轻功在车队中来回纵越,投掷雷火弹,可当他抢到一辆粮车旁边时,斜刺里突然杀出一柄利刃,方位和角度刁钻无比,无声无息地刺入他的腰际。那武士在倒下前只来得及回头看了一眼,在众多持刀上前的军士中,他或许都没能弄清是谁给了自己致命一击。

  即使尉迟炎在出发前已见过秦肃的那些下属,但当他们混杂在数千军队中时,他仍难以辨认,这只是连日来他所见识到的各种潜伏方式中的一种。

  辽人惯于用跟踪偷袭的手法截扰粮草,这一次,他们的行动屡受挫折,但无意退去,仍然不断变换方式手法继续尝试。发现粮车不似从前那样容易点燃,就改为杀死拉车的马匹,也给粮队造成不小的麻烦。双方都在尽可能地试探,同时给予对方更大的压力。尉迟炎一直绷得很紧,他心里明白倘若没有秦肃号令的这股助力,自己一路上恐怕已穷于应付,蒙受了极大的损失。

  而今晚在裕门关外,双方一触即发的状态终于到达了顶点。

  粮车数量太多,一天只能走四五十里,因此从裕门关出来到达太平峡,已经是傍晚,需要穿过峡谷才能安营过夜。行至入夜时分,车辆堪堪通过一半,尾随了一路的外夷就选在这个时候大举现身。

  品武堂应是早已做好了布置,谷口两侧的山壁上百十道人影现身越下。为首的是个身穿大红袈裟的高瘦番僧,太阳穴高高凸起,尉迟炎识得此人名叫索伦泰,手中那根镔铁禅杖素有凶名,武林排名尚在自己之前。

  在又辨出几个人的形貌来历之后,他心里有些发沉,品武堂出动的人数规模,大大超出他的预计,江湖一流高手不少于五人,其他也都是西北一带有名有姓的人物,有些应是来自夷金的金铁司。在眼下险峻狭长的地形中,八千官兵拉长的队列不利于呼应对敌,一个不好被卡住谷口困住,恐怕粮草与兵卒都会损失惨重。

  他不由望了望距离不远的秦肃,这一路上应敌下来,两人渐渐有了默契,秦肃对他做了个手势,伸手入怀,掌心里赫然是一枚烟花。

  紫色的烟火带着尖锐的哨音在谷口上空爆开时,尉迟炎听到了谷外传来的长嘨,声音清越绵长,真气沛然,起初尚在半里之外,片刻间已到了近前。

  尉迟副统领一时也弄不清眼前出现的是多少人,看上去总有七八十之众。但见一行人中僧道俗均有,年龄相貌各异,皆是风尘仆仆,为首一位五旬上下的老僧,双目神光湛然,身边站着个二十七八岁的俊朗男子,气度沉稳,正举手向秦肃示意。

  秦肃一边回应,一边简单地说道:“帮手。”即使没有这句说明,尉迟炎也已然大喜,他曾是少林俗家弟子,立时便认出了那为首老僧正是罗汉堂首座镜明大师,他身后几个僧人也都是当年的师叔。而后他又看到了好几张认识的面孔,都是中原武林门派或世家中人,没想到今夜竟会齐聚在通往北境的峡谷外,襄助粮草运往韶安。

  他的目光又转回搭档多日的秦肃身上,对方的脸色因激战在即愈显沉凝,宁王说是武林中的朋友来帮手,但十几天下来,他早已察觉到这些帮手行动组织之严整有素,临敌时之沉着干练,都远超过自己对一般武林人士的认知,他又不傻,心中早已有了猜测,而这一刻,仿佛得到了证实,难道说销声匿迹多年的琅環又在次重现于江湖?他暂时也顾不上想得更多,只觉得胸中横生出一股豪气,辽金武人肆意为恶,靖羽卫已经吃过多次亏,连统领都死在他们手中,今夜正该讨还。他挥了挥手,向身后十二骑卫沉声道:“分出四人协助林将军护着粮车,余者随我迎敌。”

  后来,即使多年后再回想,尉迟炎仍觉得生平经历之战,若论痛快淋漓,当以这一晚为最,刀光似雪,剑气如虹,映出敌人飞溅的鲜血和惊慌不敢置信的神情。

  北辽一方的目的是毁粮抢银车,虽有百余人,但其中身负武功的只占到四五成,此刻遭遇伏击,渐渐被逼入峡谷中,内有靖羽卫,外有各门派侠士,呈两面夹击之势。

  二十几辆银车中都装设了连珠弩,今晚是首次用来御敌,机括操控之下,车壁上现出数十个孔洞,箭矢密集如暴雨,令人无从反应招架,顷刻间便将接近抢夺的外虏射穿一片。

  索伦泰见己方人手已折损过半,余下的大都也在带伤苦撑,自己若不设法脱身,再斗上一阵,只怕要走不掉了。他禅杖横扫,也不管旁人,与师弟温尔都会合到一处,合力向外杀出。

  就在此时,他看到不远处金拓磐和另一个夷金武人正与三名年轻剑客交手,对方用的是华山剑法,双方都是以命相博,周身浴血,金拓磐被削断了一只左手,已是强弩之末。此人是昆仑府的护法,可不能任他丧命当场。索伦泰皱了皱眉,朝温尔都使了个眼色,二人冲杀过去,一根镔铁禅杖,两条竹节铜鞭,将剑光破开一个缺口,一言不发拖过金拓磐便走。

  他二人虽然不能率众取胜,但撇下部属独自脱身还是做得到的,不一时就杀出重围。索伦泰锐声喝道:“今日之事我品武堂记下了,来日必定相报。”言毕,三人身形已消失在谷外。

  为首的华山弟子还要再追,被人按住了肩膀:“景仪,穷寇莫追,日后还有机会,先收拾眼前宵小。”

  封景仪见是怀壁庄的朱晋,他咬牙点了点头,回身又战。

  索伦泰三人一走,辽金一方剩下的人都是心神大乱,更无力为战,只想寻隙逃走。中原群雄此番伏击的宗旨乃是让对方有来无回,下手毫不容情,一役结束时,除了几个点了穴道的活口,唯见满地尸身。

  靖羽骑卫大都曾闯荡江湖,但也少有经历如此大规模的剧斗,虽不少人身上带伤,但心情都颇为振奋。众人清点伤亡,己方有五人殁于此役,还有数人重伤。品武堂与金铁司自成立以来时时潜入禹周袭扰,因武力强横又突如其来,大多数时候都能得手且全身而退,早已对禹周的抵御能力生出了骄矜轻慢,今晚终于遭遇前所未有之大败,百余人只逃走不足十分之一,余者尽歼。

  封景仪一身血迹斑斑,走到朱晋身前长揖到地:“得怀璧庄之助报仇雪恨,我华山派上下同感大德。”

  朱晋连忙将他扶住,封景仪是华山门下首徒,剑法已得真传,当日昆仑府两护法闯山,他正好外出不在,对师门所受凌辱伤痛一直切齿于心,今日终于报了一小半。

  他温言道:“我中原武林遭外敌侵扰已非一日,大家都是同仇敌忾。此间之事暂了,景仪接下来可是要往洛城去?”

  封景仪犹豫了一下,点头道:“我和师弟会在裕门关停留数日,照应受伤的同道,之后便前往洛城。”又说道:“朱公子请放心,我等抵达后会先到王府拜会江宗主,看他如何吩咐,不会贸然行事。”

  朱晋道:“还是叫我朱兄吧,你们肯先赴太平峡杀敌,便可见是以大局为重,为兄不多说了。”他看到不远处,一个着深蓝色箭衣的年轻人正用一块雪白的丝巾擦拭手中长剑,而后还剑入鞘,也不理睬他人,只带了几个随从朝谷外走去。

  朱晋匆匆拍了拍封景仪的肩膀,便追了过去,待到距离众人十数丈远,他才出声唤道:“少卿,一路上都没看见你,既然来了,我们一道回去。”

  那年轻人停住了脚,片刻后才转过身。月光下,只见他二十余岁,生得双眉斜飞入鬓,一张脸于俊雅中带了几分傲然,整个人便如一柄出鞘的利剑。

  他看着朱晋,声音极是冷淡:“我说过了,自己行动,没兴趣与你们纠缠。”

  “你又不是晚璃那样的美人,我纠缠你有什么用?”朱晋没好气地说道,“主上有话托我带给你,你要不要听。”

  “除了他离开洛城回江南来的话,我什么都不想听,”慕少卿道,“我一介江湖人,只认得琅環宗主江华,可高攀不上静王殿下。”

  “主上说,我们的敌人都在洛城朝堂之中,那里是必争之地,现在还不是他离开的时候。”朱晋说道,“少卿,主上并非眷恋权势地位之人,你与他少时相交,连这点都不明白么?”

  “这话让他自己到万剑山庄来对我说罢。”慕少卿只略停顿了一下,口气仍然淡漠,“贪恋权位还是卧薪尝胆,谁说不出一篇漂亮道理,我只看见他这么多年能走却不走,宁可缩在方寸之地,等着他那无情无义的皇帝老子垂青,拿我们这些下属兄弟的身家性命去讨好朝廷,我不认得什么洛湮华。”

  “你不是也来裕门关参战了吗?”朱晋叹了口气,“主上可没勉强你来。”慕少卿年纪虽轻,剑术卓绝,在武林年轻一辈中乃是翘楚,适才见他剑势纵横,死在寒水剑下的外夷不在少数,不是杀得很痛快么?

  “我愿来便来,愿走便走,他勉强得了么?”慕少卿怒道,“他还当着皇子,便是有私心。朱公子无需多言,你还是快去结交那些朝廷鹰犬吧,错过了机会岂非浪费了他的一番苦心?”

  朱晋大为皱眉,慕少卿心有怨气是可以理解的,但对宗主误会到了如此地步就有些不可理喻,他说道:“少卿,我知道你怨恨朝廷,但你句句不离要主上离开洛城回江南,可还有什么别的缘故?”

  慕少卿本来冰冷的脸色顿时涨红,一瞬间竟似有些说不出话,随即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还不够么?”说着转身便走,朱晋再叫也不理会了。

  朱公子唯有停步,他还要与秦肃说话,安顿参战的武林同道,还需见见护卫粮队的尉迟副统领,结交谈不上,照个面总是应该的。

  或许真的只能等静王将来到了江南,才能解开慕少卿的心结。

  他注目太平峡谷口,长长的粮车队伍正井然有序地通过,只待再走几里,就可安营过夜,明日又会继续前往北境的行程。

  当夜,尉迟炎在简陋的营帐中,将刚结束的激战记在一张薄薄的帛书上,然后折成一个很小的纸卷。他起身走到一辆车前,亲随从里面拖出一架木笼,捉出了一只正低声咕咕叫的鸽子。尉迟炎将帛书仔细地塞入鸽脚上的小筒,灰色的鸽子便展翅飞起,转眼间消失在星辰点点的夜空中。

  做完这些,他朝车后笑了笑:“明天早上,洛城那边就能收到消息,秦兄不必挂念。”

  秦肃从一侧走出,他的神色仍然如平日般沉肃,但眼神里的确多了一点安心。他说道:“明早增加十九人同行。”

  尉迟炎点了点头。距离韶安还有大约十天路程,但自启程以来,他同样首次感到了几分安心,从秦肃提供的消息来看,品武堂大败铩羽,接下来很难再组织起像样的攻击,而今日出手的武林侠士中,还会有十九人继续护卫车队,直到粮草平安运抵。

  他说道:“途中不便,待到了韶安,秦兄弟,我请你喝酒。”

  秦肃嗯了一声,于他而言,这已经是心情比较好的表示,他心里仍然惦念着那只飞向洛城的信鸽,玄霜自有传讯渠道,但他需要将太平峡谷一战尽快通过靖羽卫传至洛城,只盼望这次捷报能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里,对静王的处境有所帮助。

第三十七章 玉碎瓦全

  太平峡谷一战,品武堂损兵折将,派出的三十名下属只回来八人,而且大都带伤,跟去的普通武士则被全歼。金铁司更加惨不忍睹,十名参与的好手中只有为首的金拓磐生还,还被削掉了左手。

  此次共有十四家中原门派世家派遣门下子弟与靖羽卫联手,虽不能说毕其功于一役,但无论对辽金、禹周武林还是朝廷,都带来相当大的影响和震动。

  除了静王府,靖羽卫所是最早收到捷报的,沈翎这回嫌信差太慢,直接用飞鸽传书告知尚在豫州的宁王,自己则立即带了尉迟炎的手书进宫面呈圣上。

  天宜帝的心情相当复杂,不仅由于这是他近来收到的最好消息,某种程度上缓和了户部贪腐引起的怒火和阴霾,另一方面,也是他时隔多年重新得到琅環的助力,代表着朝廷之外属于江湖的人心所向。宫廷与朝堂的勾心斗角一场又一场,永无止歇,他已忘却了早年也曾有过热血,但从尉迟炎扼要的文书中,他仍可以感觉到八百里外刚结束的激战,以及那种只属于江湖侠义的一往无前。大义所趋,远赴边关,这一切属于琅環,一朝回归,仍能唤醒曾经的震撼。

  他想到了静王,对于过去的嫡长子,他先是寄予厚望,而后是日渐增长的忌讳提防,最后则转为耻辱恼恨,种种情绪针对的既是皇后,也是受到欺瞒的自己,或许还由于静王的不肯低头。他曾想过,如果洛湮华彻底放下尊严,哀恳求告,自己究竟会不会心软,还是将他一脚踢开,但两种情况都不会发生,他不可能原谅皇后的背叛,而洛湮华确实是个很难折辱的人,面对自己的盛怒甚至没有一丝心虚或胆怯。

  他慢慢按捺下内心的波澜,即使不被允许使用琅環之名,仍然能做到这般程度。“含章以北,洛水之西,暗星将起,辅我帝基。”他如今可以确认,静王对帝业的确很有帮助。

  从雾岚围场回来后,天宜帝一月间召见过静王两次,询问对几件政事的看法。洛湮华答得点到即止,言下之意,不欲插言朝政,以陛下之圣明,自能决断。这种态度令天宜帝放心,同时又隐约有些不惯。随着那杯毒酒,静王似乎已决意将朝堂上的锋芒彻底收敛起来,不再展露。

  皇帝在御书房内来回踱步,思忖着是否该颁些赏赐到静王府,在奖赏有功之臣时,他一向很慷慨,但今日没来由地,觉得这些表面文章有些没意思,明天就是七月十五,静王应会进宫求药,他决定先询问过详情再说。

  原先放在御案上的黄玉如意已经在围猎时赏给了林辰,如今换上了一块白玉镇纸,一拿在手中,便觉出沁凉莹润的触感,观赏也好,把玩也罢,都由他来决定,哪一天不想再用了,掷在地上看它碎掉,也全由自己的心情。他冷冷地想道,玉碎也不过是一转念间的事,若是一片瓦,根本无人注意,说不定反而能得以保全。

  同一天下午,洛凭渊正在驿馆与两位官员说话,一位是豫州府总兵,正三品的武将,另一个则是豫津粮道按察使,正五品户部文官,两人官服上分别绣着狮子和白鹇。

  楚桓匆匆进来耳语两句,递上刚收到的传书。两名地方官员只见到五皇子展开一幅折得很小的纸卷看了一遍,本来淡然的神色中就多了一抹欣喜,瞬间眉目舒展,像是得知了什么令人从心底里高兴的事。不过这神情只出现了短短一瞬,很快又平静如常,两人都有些好奇,但见宁王没有提起的意思,自然也不好问。

  洛凭渊送走最后一名求见的官员时,已是傍晚。至此,他在豫州的事情也处理得差不多了,刘可度巧取豪夺来的店铺田产已经大致清查归还完毕,加上当街烧毁了一大箱印子钱的借据,消息不胫而走,街巷茶馆中,到处都能听到百姓称赞圣主如天、烛照万里,称赞五皇子明察秋毫、为民做主的也相当不少,甚至还有人赶来跪在驿馆外,想递状子请求伸冤。

  洛凭渊从抄没的金银中留出五万两给靖羽卫,其余的和珍玩字画一起运回洛城,送到国库和宫里,刘家的宅第就交给了豫州府。

  洛凭渊本想再留一两日,看看当地的风土人情,但收到沈翎转来的捷报之后,他心里想的全是尽快回洛城。他没想到皇兄除了玄霜,还联合中原门派,给了连年作乱的辽金重重一个教训,这许多安排事先也不向自己透露一下。他很想快些回去,坐到澜沧居的树下,好好向静王兴师问罪一番,包括琅環与靖羽卫的联手,户部侍郎的账册,还有自己在豫州的诸般见闻。

  他对下属吩咐道:“留下两个人将杂事收尾,其余人明早随我启程回京。”

  到了月中当日,静王本想在傍晚进宫,他最不愿面对天宜帝的就是每月这一天,但偏偏必须去,因此过程越短越好。然而宫中前一日就传来皇帝的口谕,负责传讯的内侍笑容满面地行礼问安:“陛下说了,让大殿下明日未时进宫,届时会派车马来接,殿下只需在府中等候即可。”

  静王应允了。他认得眼前内侍名叫张承玦,自小跟着吴庸,而今当吴庸分不出身时,便是他在皇帝近前服侍,在宫中已是颇有权势的管事。

  他说道:“有劳张管事亲自来这一趟,少坐喝杯茶。”

  “不敢叨扰殿下,小的还需赶紧回宫复命,”张承玦连忙笑道,“除了早年的章太傅,还没见陛下用宫中的车马接送过谁,这是体恤您有病在身,天恩浩荡,那是没得说的。”

  他说是赶着回去,还是坐下喝茶吃点心,待了一刻才起身告辞,袖中揣着杨总管塞给的一只沉甸甸的荷包。

  七月十五,未时初刻,宫中的车马果然到了静王府。洛湮华便带了关绫和清明一起上车。拉车的驷马全是毛色雪白,一般高矮,车厢内饰锦绣,宽敞而舒适,可坐可躺。

  天宜帝必定是已经收到了靖羽卫从裕门关外发来的讯息,以此作为嘉奖。这般前往重华宫还真是招摇,看在旁人眼中,还以为他有多得恩宠。静王只想到,今日乘坐这驾车马倒有一件好处:太子若想派人袭扰,应该不会选择在途中拦截动手了,袭击宫中御驾等同直接挑战君威,洛文箫还不至于如此耐不住性子。

  洛湮华被引到清凉殿,天宜帝一向在臣属面前表现得高深莫测,以免被摸透心思,因此尽管刚给予了礼遇,招见时也仍是神色威严,赐座后立即问起太平峡之役。

  “儿臣也是刚刚得到消息,”静王道,“少林、黄山、万壑门等名门正派听说了我朝调兵遣将,将在韶安与北辽会战,同感振奋,盼望能击溃外虏,故而得知品武堂和金铁司欲袭击粮队,都愿意前往相助,此乃父皇决断英明,武林门派对朝廷有信心之故,儿臣不过从中联络。”

  天宜帝淡淡道:“你也不必自谦,这些年武林门派便如散沙一般,朕岂有不知,能聚拢起来协力一战,你于其间起到的功劳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