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 第39章

作者:薄荷酒 标签: 年下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宫斗 古代架空

  “可是宁王殿下救了我,”杜棠梨低声道,“父亲不是教过,做人要知恩图报么?”

  杜蘅被堵得一窒,随即怒道:“报恩也要看情形,五皇子是什么身份,会需要你替他说话?一个姑娘家就不该卷进这种事情里。”

  “女儿已经卷进去了。” 杜棠梨道,父亲的怒气比她能想到的还大,是在担忧吧。“即使不为恩情,这也是女儿该做的。若是有人要父亲修史时指鹿为马,或者颠倒黑白,父亲会答应吗?棠梨读书怠惰,但该做什么还是能分清的。”

  “那不一样。”杜蘅被她说得语塞,“你在家好生待着,不许再多想这件事。”

  “已经晚了,”杜棠梨道,如果不是的确需要,她相信静王不会选在危机四伏的时刻专程来访,“过不了多久,定会有人上门相询。棠梨只希望父亲届时不要担心,只要做该做的事,问心无愧,旁人怎么看,女儿并不在意。”

  “宁王殿下不是已经替你安排好了?就按照他所说的,你没去过皇觉寺,有人来问就这么回答,懂么?想来他即使遇到了什么事,也不至着落在你一个姑娘身上。”杜蘅语重心长道,“听父亲的话,你不知宫闱险恶,那是不能沾的。”

  他说到此处,突然觉出不对:“棠梨,为何你说定会有人登门,莫非还有事瞒着父亲?”

  话音未落,房门被书童急急叩响,慌张地通报:“大人,大人,门前突然来了许多陌生人!说是御林卫,来接小姐的!”

  杜蘅惊呆了,他几步走到窗前,远远就能看到两列灯笼从家宅前排开,成双成列的军士腰悬配刀站在府门外,没有一丝喧哗,两个四品御前侍卫服色的男子正立于门前。

  “女儿去换身衣衫。”杜棠梨道,她眼睛里突然盈满了泪水,慢慢跪下来,对着杜蘅拜了三拜:“是棠梨不孝,令阖家受到惊扰。但也请父亲放心,越是当众说出真相,我杜家就越会安然无事的。”

  是夜,静王回到府中,天宜帝的谕令已经到了,还有等候他的沈副统领。封景仪等人也已返回,只是还未及体会重聚的喜悦,就又陷入新的忧虑。

  洛湮华接了谕旨,就请沈翎到书房说话,一边听他讲述宫中所见,一边吩咐摆上晚餐:“沈副统领想来还不曾用饭,无论多急,饭总是要吃的。”

  话是这么说,但沈翎注意到,他对着桌上的饭菜也不过略动了几箸,过去见到的次数不多,但今晚总觉静王的脸色比平日要苍白,只是神色实在很平静,看不出是否身体不适。

  “近日频出事端,先是华山弟子,如今五殿下又遭陷害,让大殿下操劳了。”他有些惭愧地说道,“大殿下也需保重才是。”

  “无事,多承沈副统领关心。”静王道。从沈翎口中得知洛凭渊的状况,他其实略松了口气。只要人还平安,即使遭遇些挫折,总能度过去。

  他没有胃口,但还是勉力又吃了几口菜:“沈副统领,明日就请你安排景仪他们在宫外候旨。不一定会宣入宫中作证,但总是有备无患比较好。”

  “大殿下尽管放心,”沈翎道,“一早沈某就遣人陪他们过去。”

  送走沈翎,静王仍待在书房。或许是因为已见过杜棠梨,又许是回到了熟悉的府邸,他感到放松了一些。看天宜帝的意思,明日就要处置皇觉血案,几乎不给他人反应的时间。这也不奇怪,后天就是中秋,再之后则是秋闱,须得尽早做出决断,才能驱赶这场不祥的阴霾。

  如是做法,留给宁王的余地虽然小,但也不是全无好处。目前在京畿之地,太子的势力仍然明显占到优势,拖久了很可能会更加不利。

  此时他听到秦霜在外面道:“杨总管回来了,快去见主上!”跟着声音一顿,“呃,奚谷主也……什么时候到的,在下正想去请您呢。”

  “请我做什么?”奚茗画的声音在院门外阴恻恻的响起,“反正你们主上也不好好治病,不拿自个的命当回事,你们这些下属镇日围着他,他哪有功夫让我这大夫看诊?”

  “在下真的正要去相请,”秦霜听上去很有些狼狈,“杨总管快进去,奚大夫也请进,我来帮您提药箱。”

  静王不由莞尔,只见杨越与梦仙谷主一前一后地走进来。

  “李统领现在皇觉寺,一切只等殿下的安排。”杨越进了书房立时道。

  “如此就好。”静王点点头,“杨总管辛苦。”李平澜既已答应协助,他的负担就减轻了许多,起身对奚茗画笑道:“谷主,奚大夫,原是我不好,你别生他们的气。”

  “你坐着罢,病人不听医嘱,我怪别人有什么用?”奚茗画依旧冷着脸,“来诊个脉都不得清静,和你的下属争时间。江宗主莫非不是想治病,而是要砸了本谷主的招牌?”

  他语带不悦,人已走过来坐下,取了一只小小棉包放在书案上。

  静王便伸出右手,将手腕枕在上面,笑道:“我今夜有一事相求,可不敢得罪奚谷主。”

  奚茗画听他语气郑重,不禁一怔,但手指搭上静王的腕脉,眉头就皱了起来,也没心思问下去了。

  杨越讲述与李平澜商议的经过,秦霜也站在旁边;奚茗画只管沉着脸把脉,听到最后才道:“你想让我去,就那么相信奚某能办到,不会误了事?”

  “如果连梦仙谷主都不信,这世上还能信谁?”静王微微一笑,转而对秦霜道,“小霜,我知道大家两天下来都累了,但今夜还需再加把劲,辛苦一趟,护送奚谷主去与李统领相见。”

  奚茗画听他这般说,是吃定了自己会答应,好气又好笑,面上仍绷着脸道:“说好十天,你只休息了七天,我还没找你算账。”

  “先记下罢,等过了明日事情一了,我就全凭奚谷主处置,吃药卧床,再不敢违命了。”静王道。

  “这是你自己说的,记好了不要食言。”奚茗画叹了口气,考虑到洛湮华要面对的望不到头的事端,他的保证实在很单薄,“我给你开一贴药,今晚一定要喝,不影响明日进宫,你必须睡几个时辰。”

  “我这就让人去煎药。”静王应允道。

  送走了奚茗画,杨越也下去休息,澜沧居归于宁静。小侍从们在外间熬药,苦涩的药香从门缝悠悠地渗进来。静王轻轻吁了口气,需要做的都已尽力,然而能否顺利,仍需要上天的佑护。

  小狐狸珍时不知何时钻进了书房,熟练地顺着他的腿蹿到膝盖上,它没有像平日一样,找到舒服的位置就团成大号绒球,而是在静王身上磨蹭着,然后仰起小脑袋,用黑琉璃般的眼睛望着他,像是在撒娇,又似乎很不安。

  洛湮华抚了一下它雪白柔顺的皮毛,将小狐狸抱起来,信步走到窗前。外面沉黑一片,无月无星,只有房中的灯烛透过窗纸向外投射出一小片柔和的光影,除此之外就是纯然的黑暗,夜空下只听到风穿过林叶的飒飒之声。

  “起风了。”他自言自语道,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狐狸:“珍时,你是想找主人吗?别担心,凭渊会平安回来的。”

第五十七章 乾坤莫测

  洛城的秋日一向清朗,但今年八月十四是个例外。阴云蔽日,一如人的心情。许多百姓都在发愁,即将到来的中秋之夜很可能没法赏月了,但对重华宫内外卷入皇觉寺事件的人而言,这点担忧只是毛毛雨。

  天宜帝从一早就阴沉着脸。他的斋戒已没有必要继续,但提不起兴致回后宫,昨夜仍然独宿在清凉殿西暖阁。

  御医说洛凭渊数个时辰就能醒转,但直到晨光微明,他才听到有内侍在殿外低声向吴庸通报,说宁王醒过来了。

  洛凭渊其实是被缥缈烟的药力所迷,并非全然沉睡。他在昏迷中感到身边来去的人声,身体被抬起时的晃动,还有后来灌进口中的汤药。

  当他终于勉力从束缚意识的迷蒙中挣脱出来时,张开眼睛看到的是绯云亭雕梁画栋的顶壁,口中还留着参汤的香气和药汁的苦涩。身边有人发出小小惊呼,跟着是低语和放轻的脚步,来去人等都着内侍服色。

  这里是宫中。他撑着床榻慢慢坐起身,只觉得头痛欲裂,稍微一动脑中就轰轰作响,像被锤子重重地敲过。

  “五殿下,”身边有人小声唤他,是个面生的内侍,带了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您睡了很久,可觉得好些?”

  “现下是什么时辰,我在哪里?”洛凭渊按住额角,皱眉问道。

  “殿下是昨日傍晚被送到这绯云亭的,现在快到卯时。”那内侍答道,像是松了口气,“是陛下亲自吩咐,其余的,小人也不知。”

  洛凭渊慢慢坐起身,在头痛的间隙里,他回想起了皇觉寺中的一幕幕情景,纳兰玉的梵音术,还有最后拼尽全力用纯鈞将其刺死。

  想不到,自己竟然昏睡了这么久,他一时没有再说话,那个内侍已经退了出去,想来是去报讯。

  不多久,有人送来早点,洛凭渊并没有食欲,或许是梵音术的伤害,他胸口有些烦恶。但还是尽量吃了一些,因为除了变得空荡荡的内息与体内隐隐的疼痛之外,他感到了饥饿造成的虚软。他需要体力。

  膳食才撤下去,外面脚步声响,一个身着三品文官服色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此人洛凭渊是认得的,御书房侍读学士傅见琛,天宜十五年的状元,据说因为生得眉清目秀,天宜帝当年御笔亲点的时候还犹豫过,差点将他压成探花,如今常在君前行走,以一个文臣而言,未及三十就受到如此器重,可说极为难得。

  傅见琛见到宁王并不行礼,而是神情肃然,说道:“五殿下,臣奉旨,有话代陛下相问。”说着,就走到屋宇一侧,面南而立。

  既是代天子问话,礼数就与天宜帝亲临无异。洛凭渊于是下床跪拜于地,行动间但觉脚步虚浮,这是自他习武以来从未有过的状况。

  傅见琛神色庄重,脸上一丝笑意也无,朗声道:“陛下问于五皇子洛凭渊,八月十一,你夤夜私调靖羽卫搜查九城,可有此事?是何居心?”

  洛凭渊没有料到,皇帝最先问的是这一条,而且来势如此锐利诛心。他不敢怠慢,当即答道:“八月十一,华山派弟子魏清与蒋寒于关帝庙一带失踪,只因他二人与华山大弟子封景仪乃是奉父皇圣意前来洛城,为指认逆贼纪庭辉,又因太平峡谷一战与昆仑府结怨,儿臣不能袖手,当夜曾遣一百军士于城中关帝庙、棋盘街、沁香园三处暗访打探,并不敢惊动九城,扰乱民心,望父皇圣鉴。”

  傅见琛微微颔首,复又问道:“未经请旨,未曾知会驻防守将,何故擅入皇觉寺?明知正殿尚在韬光,为何持剑闯入,倒行逆施,而致血染大雄宝殿,你可知罪?”

  “禀父皇,”洛凭渊道,“昆仑府以华山弟子性命相要挟,逼迫封景仪将纪贼从狱中带出释放,儿臣觉得若受胁而为,令凶徒得逞,既违了父皇圣命本意,且天理公道无存,是以急于撘救人质。其时错以为华山弟子被凶徒囚禁于皇觉寺中,加之时间紧迫,恐怕打草惊蛇,故而贸然潜入寺中,想探明情势,将他们救出。此乃儿臣鲁莽擅专,愿请父皇治罪。”他简略地讲述了昆仑府白布传书,又断去芒种左手将其放回,自己得讯后赶赴佛寺的经过。

  傅见琛只是奉旨问话,并不能追问,因此听了宁王回答,接着又道:“代陛下问,诚毅侯府自大小姐姚芊儿以下九人,寺中僧侣四人,是否为你所杀?若是实情,是何缘故?倘若不然,为何了因禅师死于纯鈞剑下?”

  “谨回父皇,儿臣入寺后听到惊呼,便前往正殿。到达时诚毅侯府众人及寺中三僧均已被杀,非是儿臣所为。”洛凭渊道,“儿臣为惨象所惊,在正殿查找匪徒踪迹时,被僧人了因偷袭。交手之际,此人亲口承认,真实身份乃是昆仑府护法,本名纳兰玉。儿臣入寺实是心急之下中了昆仑府的圈套。”

  要将入寺后的情形说明清楚着实不易,江湖手段对于庙堂中人而言便如天书一般。缥缈烟也还罢了,可以形容成迷药,梵音术纵使详细解释也难令人尽信,说多了反象是真的迷了本性,只好略过不提。他只叙述了因先以迷药相害,又欲出手废去自己的武功,最终反而死在纯鈞剑下。此中还需隐去杜棠梨的存在,他脑中仍然时时轰然作响,头疼得厉害,但所有的话,傅见琛都是要转述给皇帝听的,只有勉力支持着说完。

  傅见琛默然听罢,天宜帝的问题本来还有几个,像为何昏迷,可曾冲撞殿内法阵,但宁王已将前后经过讲得很清楚,他于是直接问了最后一件事:“偷入寺中,是否与诚毅侯小姐姚芊儿有关,陛下命五殿下想清楚再答。”

  “没有,”洛凭渊道,“我与姚小姐并无往来。”只有这个问题令他迷惑,不知为何有此一问。

  傅见琛取出绢帕与信笺,示意内侍拿给宁王:“陛下吩咐,若你否认,便以此物相示,五殿下可还有什么话说?”

  话音落下,他看到宁王接过证物,神色更加不解,待到仔细看了看那纸素笺,脸上便现出一丝愠怒:“请傅学士转告父皇,虽不知这两样东西从何而来,但我此前从未见过。”

  “问话已毕,五殿下请起。”傅见琛道,过来搀扶宁王,神情已变得和煦,跟着整了整身上袍服,重又向洛凭渊一揖,“臣皇命在身,五殿下勿怪。适才物事是御医从殿下身上找到的,陛下巳时将召皇觉寺僧人入宫对质,需有个准备。”

  “多谢傅大人提点。”洛凭渊道。他身上无力,跪了许久已有些摇晃。君前对质,不知太子还准备了多少手段说辞。望着傅见琛离去的背影,那一连串问题如此凌厉,他不确定天宜帝是否会相信自己的辩解。

  不期然地,他又想起了静王,两天没见到皇兄,像是已经隔了很久。蒋寒和魏清现在怎样了?

  天宜帝听了回禀,一时只是沉吟,脸上阴晴不定。从傅见琛所述,洛凭渊的答话略显凌乱,但神志应是清醒的。

  五皇子矢口否认曾杀害众人,原在他意料之中,但如果洛凭渊的叙述是真实的,就意味着这桩血案乃是昆仑府蓄意布下陷阱戕害一名皇子。一个江湖门派,不仅能把持皇寺,还敢公然杀人、栽赃诬陷,这样的设计与布置已经远远超出了常理,以致有些匪夷所思:究竟仗了谁的势敢这般肆无忌惮,就不怕触怒朝廷,在禹周再无立足之地?

  他来回想了一阵,仍觉得疑窦重重,不能确定。特别是被杀死的了因乃是昆仑府护法一说,还有就是姚芊儿的手书情信,他有意让傅见琛最后才问,作为杀手锏,想不到宁王毫无心虚掩饰,回复的是全然不知。

  当日未设早朝,太子和安王都提前入宫,来为五皇子求情。天宜帝这次召集宗亲,为了显示郑重,地点并非清凉殿,而是选在了静安殿。

  皇觉寺来了两个僧人,除了那传讯僧寂通,另一个法名寂空。两人均是了因的弟子,都声称昨日亲眼见到了宁王发狂杀人。

  静王到得稍晚些,他望了一眼在外面候传的僧人,独自走进静安殿。殿中已聚了十多位皇室宗亲,端王爷、平素很少露面的睿王爷,还有不少表亲,以及面色灰败的诚毅侯,看上去失魂落魄,还没从丧女噩耗中缓过神来。看得出,天宜帝是决心处置得公道,不落人口实。

  殿内的气氛有些沉重,连一向爱说笑的端王爷也神情严肃,见到静王时只是颔首为礼,算是打过了招呼。毕竟今日奉召入宫,是为了皇寺中的十数条性命以及一位皇子的生死荣辱。

  静王也不想与人攀谈,只找了个不显眼的位置站定等候。

  “大皇兄有些日子没进宫了吧,倒教人好生牵念,”太子走了过来,表情显得很关切,“看你脸色不大好,莫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静王略略躬身,目光从洛文箫的脸上淡淡掠过,落在一旁的御柱上,“尚可,不比太子殿下这般神清气爽,容光焕发。”他实在不理解,为何明明相看两相厌,洛文箫还每次都要来讨两句没趣。

  太子被堵得无话,他多日来精心筹谋,终于到了收获之期,由不得心情甚佳,原本就及重边幅,今日修饰得更为用心,但在这个场合被洛湮华一点,却显出了自己几分幸灾乐祸。他收起面上的关心,冷冷地盯了静王一眼,转身走开。

  反正局面已成,他倒要看看静王有何招数,宁王又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时牌敲过了巳时,天宜帝升座,随他进来的是内侍总管吴庸和御书房侍读傅见琛。

  众人这时都站定了位次,叩拜朝见。

  静王站在左首,往皇帝身后望去,没有见到大内统领。他略略蹙眉,李平澜若在宫中,此刻没有理由不到场,唯一的可能是还没来得及从皇觉寺赶回来。

  静安殿是皇帝平日召集群臣议决大事的所在,殿中陈设庄重肃穆。天宜帝坐于御座之上,表情不见喜怒,有种冷冷的威严。

  眼见众人均已到齐,吴庸高声道:“宣五皇子进殿。”

  宁王被两名内侍引着进入,向天宜帝行礼:“儿臣参见父皇。”他的脸色显出几分受伤后的憔悴,但神情很镇定,没让人搀扶,声音也还平稳。

  洛湮华的心里轻轻地抽了一下,尽管洛凭渊不愿流露出异状,但脚步仍有些虚浮,不同于平日举重若轻的稳定,对这其中的细微差别他再熟悉不过。

  “念你身上有伤,站着回话吧。”天宜帝道。

  洛凭渊谢了恩,从醒来到现在,皇帝传达过来的态度都是严厉而冷淡的,在空旷的大殿里,高高在上的天宜帝让他感到离得很远,比早朝时在紫宸殿还要遥不可及。

  他稍稍抬起头,望向周围,一张张宗亲的面孔掠过眼前,而后他就看到了身着玄衣,立于太子下首的静王。皇兄也正在注视他,神情沉静,一如平时。短短的视线交会间,洛凭渊感到了熟悉的关切与安抚。他的心忽然宁定下来,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地等待皇帝下一句话。

  天宜帝却没有再问他,而是说道:“让皇觉寺的僧人进来。”

  两个僧人都是三十多岁,僧袍芒鞋,进殿后口宣佛号,合十为礼。

  吴庸踏前一步,提声问道:“下面可是皇觉寺僧人寂通、寂空?”

  两人同时答道:“正是小僧。”

  两个僧人相貌都甚是寻常,寂通的面相较为伶俐,而寂空一张方脸,显得憨厚木讷。

  “皇觉僧人寂通、寂空,你二人说,昨日午时,于寺中正殿亲眼目睹宁王殿下持剑杀死诚毅侯府进香妇孺九人,寺中僧侣三人,后又刺死前去劝解的了因禅师,过程到底如何,你等从实细细说来。”吴庸道,“陛下在此,倘若查明所述确为实情,自会给皇觉寺和诚毅侯府一个公道。”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忽转严峻,举手向殿中一指,“但是,开口说话前,你们须得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宁王殿下乃皇子之尊,金尊玉贵。你二人所言若有半句歪曲不实,便是诬陷皇子,欺君罔上,乃是凌迟处死的大罪,纵然是出家人,也难逃国法律条,千刀万剐!”话到最后,已是声色俱厉,旁人听在耳中,也觉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