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辞半阙踏歌行 第106章

作者:无韵诗 标签: 古代架空

  “自风闻征受了逆道之罚,便一直没痊愈,身体每况愈下。风无忧回云章书院照顾他,杜颜真便两头跑,时而去危柱山助宋将军,时而去云章书院帮风无忧。这小院便丢给我打理了。”周锐放下酒杯摇头叹息,“唉……我听说风闻征成为废人后性情大变,动不动就砸东西骂人,他看不惯杜颜真,对他没什么好脸,总是非打即骂。”

  “风闻征被杜颜真师父废了武功,杜颜真又是逆道之罚新一代执刑人,风闻征看到他定糟心。还有,风闻征古板老学究,哪受得了杜颜真这般拐带他儿子。”莫远歌眸光暗沉。

  “唉……”周锐重重叹了口气,“我早劝他别去招惹风无忧,他不听,所有的苦自己咽吧。不过这臭小子天生皮实,总是笑脸相迎,也没将风闻征那些恶言恶语放在心上。”

  “不提他了。”莫远歌给周锐倒了杯酒,又给一旁默默啃蟹的江千夜夹了只蟹子,“周大哥可打探到什么异动?”

  “宫中线人来报,萧景明已于昨夜清醒。如今京中关于天阙城真相的传言满天飞,他竟毫不理会,醒来便盯着柳榭卿修筑城墙。”周锐摇头叹息,“连年战争导致国贫民弱,战争刚结束,财力、物力都没得到恢复,百姓也没有得到充分休养,如今他又大兴土木,征民夫服役,赋税越来越重,导致民怨沸腾。”

  莫远歌道:“萧景明民间虽号称战神,但也有人说他穷兵黩武。两年了,他还不知悔改。”

  周锐道:“修城墙已经够劳民伤财了,我还打听到,他将正心坛拆了,正修筑登天楼。”

  正心坛乃京城正中心,当年北梁建国之初,太祖皇帝邀请子虚观行堪舆术,在城正中央修正心坛镇住北梁龙脉,以葆北梁千秋万代。如今萧景明拆正心坛,可谓自绝龙脉的亡国之举,必遭天下人唾骂。他在盘算什么?

  莫远歌皱眉沉吟。

  周锐又凑近了些,低声道:“我还打探到,他在让亲信广罗北梁有名的修道之人,这些日子已有不少道士陆续进宫。”

  “道士?”莫远歌疑惑了,“请道士做什么?”

  “这正是我不解之处,不知他在算盘什么。”周锐满脸疑惑,“有人说他是寻道士进宫驱鬼,这传言正好印证舆谔……你说,他有那么蠢吗?”

  “自然不会那么蠢。”江千夜放下手中蟹子,寒声道,“别忘了,他可是萧景明,过河拆桥杀尽功臣,数万人命在他面前都轻如鸿毛。这种冷血无情、视人命如草芥之人,会因杀人太多而害怕?”

  “若不是为驱鬼,找那么多道士做什么?拆正心坛、修登天楼又是为何?”周锐苦恼地抠了抠头,“我能接触到的都是贩夫走卒,若是能进宫一探究竟就好了。”

  “不管是为什么,还得谢谢他这般配合。”江千夜嘴角挂着一抹冷笑,“这下他冤杀天阙城数万人的事,是想洗也洗不掉了。”

  或许萧景明从未想过自证清白……莫远歌心中冷不丁冒出这个念头。盯着手中白玉杯陷入沉思,片刻后抬头问道:“子虚观乃道家泰斗,观中可有人来?”

  “如今陆陆续续已有几十道士进宫,倒没听说中间有子虚观的人。”周锐道,“萧景明与子虚观关系微妙,听说早年清虚子差点收他为徒,后来不知为何不了了之。”

  莫远歌道:“如今是与天子作对,宫中那些眼线最好别用。我需亲自进宫一趟,一探究竟。”

  江千夜双眼一亮,立即来了精神:“你是说,你要夜闯禁宫?”

  “嗯。”莫远歌微微一笑。

  “我也要去!”江千夜直起身子兴奋地道,“这么刺激的事,必须带上我!”

  周锐担忧地道:“虽说你习了天阙密卷,但禁宫可不是说闯就能闯的,你有无把握?”

  看来他还不知道莫远歌前几日进宫揍萧景明一事。莫远歌举杯一饮而尽,报以周锐一个让人心安的笑容:“周大哥放心,万无一失。”

  月黑风高,京城陷入一片黑暗,唯有四面城墙处灯火通明,修筑城墙的工事热火朝天。柳榭卿亲自监工,尽量为民夫提供好的伙食和医疗,但还是有很多人命丧在城墙下。

  “天子城楼新,白骨相撑拄。”柳榭卿站在城西瞭望塔顶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整个陷入沉睡的京城。夜风“呼呼”吹动他衣衫,鹰一般的眼眸锐利地盯着黑暗。远处暗夜里,两个黑影在夜空中几个纵落,犹如夜鹰般掠过漆黑的夜空,往禁宫方向而去。

  “一朝英雄拨剑起,又是苍生十年劫。”冷风割着柳榭卿的脸,凛然肃杀,“北梁啊北梁,你将何去何从?”

第143章 迷雾叠重嶂

  三更天,宫中守卫开始换班。宫中最高的崇明殿屋顶廊檐上,江千夜抱着胳膊,夜风吹过脸颊,发丝和衣袍随风飞舞。

  盯着对面的灯火通明的文武殿,江千夜眼中三分激动,七分冲动:“远哥,萧景明就在里面。何不直接冲进去,合我们二人之力定能杀了他!”

  “这么杀了他,我们就成了见不得光的刺客。”莫远歌站在他身旁,深邃的眼眸跳跃着对面的灯火,“此时死了,他还是北梁的战神,而你我就成了逆贼,必须让他活着认罪伏法。”

  江千夜深吸一口气,生生咽下杀机:“那我们去找玉玉吧,再多待一刻,我都怕控制不住要冲进去。”

  “他如今住回东凌阁,殿外守卫森严,待我先去清理干净你再下来。”莫远歌伸手温柔地理好他鬓边乱发。

  “好。”江千夜报以一笑,“当心些。”

  莫远歌转身,猛地一跃而起,展开双臂,在夜空中犹如大雁般飞掠过重峦叠嶂,往东凌阁而去。江千夜眯起眼睛,只见东凌阁方向灯火闪耀两下,嘴角挑起一抹笑,也纵身跃入黑暗。

  空荡荡的寝殿亮了灯,玉玉身着中衣,脚着靸鞵,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莫大,江公子!”灯下,他欣喜不已地望着朝他而来的二人,眼中掩饰不住的喜悦亲热,“你们都没事,太好了!”兴冲冲地迎过来。

  江千夜见他也是十分亲切,正要迎上去,却被莫远歌一把拉住。“见过殿下。”莫远歌拉着江千夜就跪拜,江千夜愣了一下,也跟着跪拜下去。

  玉玉满心热切在那声克制的“殿下”中凝固了,不由自主停了脚步。莫远歌二人跪在地,低眉垂首,克制有礼,一下都来提醒他:自己是皇子萧楚玉,不再是鸿安镖局的玉玉了。玉玉和元宝,一起死在了两年前的上斋殿。

  脸上的亲热激动,渐渐归于平静,随即消失在玉玉俊秀的眼中。深吸一口气,换上一副柔和的笑:“快请起,我说过,我视你为兄,见面无需如此大礼。”

  莫远歌这才拉着江千夜起身,拱手道:“殿下待人亲厚,我却不敢有失本分。”

  玉玉脸上的笑僵了一下,随即道:“莫大,江公子,来,这边请。”

  三人围着一盏孤灯在案前坐下,玉玉看看莫远歌,又看看江千夜。斯人如故,世事却已沧海桑田。他双眼微润,笑得苦涩:“莫大寻回江公子,如今见你们团圆,我真替你们高兴。”

  江千夜却不似莫远歌这般拘谨,见玉玉如今这样,哪里还有镖局时的半分纯真无邪,心头难过得紧。抬头望着四周空荡荡又清冷的寝殿,忽而想起当年自己被关在袁府时的日子。虽是高高在上的凤子龙孙,却也是身不由己地被关在这高墙院内,与自己做别人禁脔有何差异?

  “玉玉,你还好吗?”江千夜心头难过,忍不住关切地问道。

  玉玉凄然一笑,带着几分自嘲与苦涩:“好不好都要在这里待一辈子。”双眼一寸寸扫过清冷的大殿,“莫大说得对,这是我的命。”

  “殿下……”莫远歌见他如此心头不忍,但这的确就是他的宿命,自己总不能骗他,再带给他什么不切实际的期望,随即转移话题,“我们今日前来有要事相商,殿外守卫尽数被点了穴,要在下一班守卫前来换班解开。”

  “我知道,时间紧迫。”玉玉抬袖擦了下眼睛,勉强对二人一笑,“我这边将用过朝颜的痕迹都清理干净了,萧景明虽然醒来,但他绝查不到他生幻觉的原因。”

  “林晨和赵子立,你打算如何处置?”莫远歌问道,“他们知道得太多了。”

  “无妨。”玉玉摆手道,“如今萧景明全部精力都在那手札上,根本无心深究自己发疯的原因。”

  “手札?”莫远歌问道,“什么手札?”

  “清虚子坐化前给他留了一包东西,那手札便是其中之一。”玉玉道,“但他对那手札宝贝万分,外人根本没机会接触。他最近把自己关在文治殿,便是日夜不息地研究那东西。”

  “清虚子给的,会是什么?”莫远歌满心好奇,以手支额自语道,“能让他顾不得火烧眉毛,非要在这个时候研究?”

  “不论是什么,回头问一下杜颜真。”江千夜道,“他师父的事情,只有他最清楚。”

  “还有。”玉玉道,“他除了派柳榭卿修筑城墙,拆正心坛修登天楼,还召集天下有名的道士到宫中太清殿住着,好吃好喝供着,派重兵把守。”

  “这事我听周锐说了。”莫远歌道,“你猜测,他这是想做什么?”

  玉玉摇头:“我不知。在我看来,他此举无异授人以柄,更证实他心中有鬼。他那般心机深重,做这些蠢事所为何来?”

  玉玉用毒逼身边宫人就范为他驱使,连他都探不到半点信息,看来萧景明此次要做的事,在他看来要比自证清白更为要紧。若真如此,那必定是石破天惊的大事。萧景明已四面楚歌,此事必定是孤注一掷的赌徒之举。赢了,天阙城真相永远被掩盖,他继续坐天下;败了,他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想到此,莫远歌郑重对玉玉道:“殿下,如今形势急于星火,你需先保护自身,再不要做涉险的事,接下来便放心交给我。”

  玉玉担忧地望着莫远歌:“莫大,他丧心病狂毫无人性,你们千万当心。”

  莫远歌拉着江千夜站起来,凄然一笑:“前半生我疲于奔命九死一生,若还不想前事之失,复循覆车之轨,那才是真真活该被人欺凌践踏。”随即抱拳,“殿下乃此局我们最大的依仗,千万保重自身,需藏锋敛锐,韬光养晦。告辞!”

  说完,在玉玉依依不舍的目光下,带着江千夜转身离去。二人刚走到门口,玉玉在身后颤声喊道:“莫大,你们千万当心!我还等着事成之后回镖局。”

  莫远歌知道他口中的“回镖局”已然不是两年前的意思,当即道:“殿下放心,待事成,鸿安镖局必大门敞开,仪仗十里恭迎殿下回镖局!”

  彼时蓬溪斗草少年,终成乡野庙堂陌路。

  离开东凌阁,二人又回到崇明殿屋顶。此时已四更天,京中欢场的灯火也灭了,城中一片黑暗,唯有四周城墙处依旧灯火通明。

  黑夜中,莫远歌眺望着远方,漆黑的夜犹如蒙在眼前的黑布,让他无法看清真相。冷风吹着身躯,心中似有一团乱麻,怎么理也理不出个头绪。在心中一遍遍盘算自己的计划,不厌其烦地回顾萧景明所有的举动,合理的,反常的,却始终猜不到哪些是他真的想做的,哪些又是他故弄玄虚的烟幕弹?

  莫远歌害怕,怕自己哪处马虎了,遗漏了细枝末节的差错,放过了哪一个疑点,终又如当年一般万劫不复。他再禁不起一次这样的打击,鸿安镖局、危柱山、妙染坊再禁不起折腾。

  “远哥,清虚子早已作古,如今知道他往事的,除了子虚观的紫阳老道,便只有杜颜真了。”江千夜知道莫远歌在害怕,轻轻上前拉住他的衣袖。

  他知道,这个看似无比强大的男人,没外人想象得那般刚毅如铁,他也会脆弱和无助。只是一个强大惯了的人,被众多期待目光仰仗,他不得不硬挺着千疮百孔的身躯。刀逼脖颈,脚陷淤泥,他不是不害怕,只是从不宣之于口。

  “无妨。”莫远歌冰冷的手握住江千夜的手,声音依旧如往常令人心安,“城墙和登天楼尚未修完,道士也还在召集中,不论真假虚实,我们总还有时间去摸个清楚。”

  “我们先去哪?”他越是如此,江千夜越是担忧心疼他,紧紧握住他的手。

  “紫阳真人年迈又有旧疾,我们先去云章书院会一会杜颜真。”莫远歌温柔一笑,深邃的眸光一寸寸扫过江千夜脸颊。何惧前路风雪飘摇,只要有他在,天涯亦是家,即便为釜底游鱼,也能泰然。

  搂着江千夜的腰,柔声道:“你不是想体验什么叫咫尺天涯,眨眼便到吗?抱好,远哥带你飞。”说完,猛地提气一冲,犹如流矢般瞬间冲向空中,急速的气流划过江千夜脸颊,顿觉耳膜都震疼了。两人衣袂飘飘,如飞天仙子般掠过夜空,满天朗星皎月作伴,往云章书院而去。

  自入逍遥境,江千夜轻功也能日行千里,可哪能像他这击电奔星的飞跃,足尖在茂林轻叶上微微一点便能跃行百丈,浑似飞起来。

  江千夜也不害怕,下有万家灯火,上接梦幻星空,腾云驾雾快活似神仙。触手可及的星辰流云,从指缝中划过的冷风,即便裸露的皮肤被风吹得发麻,也丝毫不觉难受。一颗心也跟着腾飞起来,欢叫着:“哈哈哈~远哥,我飞起来啦~”

  “喜欢吗?”

  “喜欢!远哥,飞高一点~”

  “好,抱紧我。”

  “啊~我飞起来啦~”

  ……

第144章 苍鹰秋折翅

  红日东升,云章书院巍峨高山里书声郎朗,回荡缥缈,正是到了晨读之时。顺着蜿蜒石板路,只见山中廊檐隐现,一个轻快的身影抱着一个药罐飞奔朝万卷楼而去。刚到大门口,他便急匆匆冲阍人大喊:“快开门~千万不能误了时辰!”

  阍人连忙合力将沉重的大门打开,那年轻人便风驰电掣冲了进去,空留药罐的气味飘在空中。

  “杜公子真是辛苦,”见他走远,年轻的阍人窃窃私语,“听说风山长那药必须以清晨新凝的松针露熬制,熬好不能超过一刻钟必须服下,所以他每天才这般辛劳。”

  “再辛苦又怎样,毕竟不是亲儿子。”另一人凑过去低声耳语,满脸遗憾,“你信不信,他今日还要挨打骂。”

  话音刚落,便听见屋中“啪”瓷器碎裂声,随即便是风闻征怒气冲冲的辱骂:“你想烫死老夫吗?就知道你没安什么好心,滚出去!”他骂声明显中气不足,接着就是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夹杂着拉破风箱般的喘息,似马上就要断气了。

  屋中,方才杜颜真手里的药罐子被摔在地上,药液和碎瓷片溅了一地。杜颜真正跪在地上抢救稍大碎片里仅存的药液。满脸惋惜,嘴里不甘地争辩:“这药本就要趁热喝,误了时辰药效大打折扣。可惜了可惜了,还剩这么一点。”

  风闻征半卧在床,整个人瘦削枯蒿,脸色青中透白,须发雪白,与两年前相比竟似老了不下十岁。逆道之罚不仅废了他武功,更摧毁了他的身体,如今缠绵病榻,数着指头度日。他怒容满面,捂着胸口咳得死去活来,干枯的手颤抖又固执地直指杜颜真,声嘶力竭地怒吼:“滚!滚!”

  “又怎么了?”风无忧提了一包药进来,正看见眼前一幕,连忙过去帮杜颜真收拾。

  “我来就行,这碎片锋利,别把你划伤了。”杜颜真双手捧着碎瓷片,生怕里面仅剩不多的药液洒了,“取个碗来,还剩一点。”

  风无忧连忙取来白瓷碗,两人小心翼翼地将碎瓷片中的药液倒入碗里。

  “啪!”一柄折扇猛地从床上飞过来,恰好砸到杜颜真额头。风闻征声嘶力竭地怒骂,“你们想毒死老夫,滚出去~!”

  “我想毒死你,行了吧?”杜颜真似感觉不到疼痛,端着药过去无奈辩解,“药方是你大儿子开的,药汤是你小儿子熬的,难道他们也想毒死你?”

  风闻征见他便如见十世仇人一般,咳得满脸通红,苍老的眼满含怨毒,气喘吁吁指着他:“竖子,滚,快滚!”

  “我来。”风无忧见状连忙从杜颜真手里接过碗,“你先出去吧。”尽管杜颜真是一片好心想帮自己分担点,但为免把老爹气死,还是让他离开为妙。

  “行,我在门口等你。”杜颜真也怕把老家伙气死了,将碗递给风无忧,转身站到门口去,抱着胳膊倚着门看着父子俩。

  “爹,兄长说了气大伤身,您总是这么暴躁,怎么好得起来。”风无忧将碗中所剩不多的药喂给风闻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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