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辞半阙踏歌行 第24章

作者:无韵诗 标签: 古代架空

  从前他只是江千夜,在可以肆无忌惮用心机耍手段占莫远歌便宜;如今他是江星河,是远哥乖巧的天阙少主,便不能随便占他便宜。

  佳人虽好,但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真难。“远哥,你睡了吗?”江千夜没话找话。

  “没。”莫远歌道。

  黑暗中,江千夜看着那人侧脸,虽只能看到个侧脸轮廓,但江千夜却觉得十分迷人。那人眉骨高,眼窝深邃,鼻梁高挺,到嘴唇线条却又十分柔和,锋利中带着温柔,馋得江千夜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你跟我说说危柱山的人。”他大着胆子往莫远歌那边凑了点,声音愈发微弱。

  “你想听谁?”莫远歌问道。

  “嗯,就说说梁掌门的师兄弟们吧。”江千夜道,“老掌门那一辈的事我都听过了。”

  “我外祖一生收了十位弟子。”莫远歌当真给江千夜讲起故事来,“大弟子闻争鸣,二弟子风无明,三弟子李让庭,四弟子便是我舅父,五弟子文恋双……如今这十人只剩三人还在世,便是风无明、我舅父,还有文恋双。”

  “风闻征把自己儿子送来危柱山来拜师,定是不怀好意。云章楼文武造诣那般深厚,随便把自己门派的铁画银钩学个五成,便足够他横行天下,何故要来危柱山学音律?”江千夜终于将白日没说完的话一吐为快。

  莫远歌微微一笑:“风无明还真不是风山长主动送来的,是那年我外祖和他打赌赢来的。”

  “啊?”江千夜惊了,“还有这样的爹,把自己儿子拿来打赌?”

  莫远歌道:“那年我外祖和风山长谈古论今,风无明在一旁弹琴助兴。我外祖赠他一曲《广陵散》,他只花了片刻便学会。外祖见他如此灵性,向风山长提议收他为弟子。风山长自是不愿,两人便猜字为赌,结果风山长输了,我外祖便把风无明带回危柱山了。”

  江千夜“啧啧”摇头:“风闻征定是故意输的,目的就是把他儿子安插进来当眼线。”

  莫远歌微微一笑:“风无明又号‘雅颂先生’”,你若见到他本人,或许不会这么想。”

  江千夜想了下,问道:“那五弟子文恋双呢?她怎么样?”

  “她是我外祖唯一的女弟子。”莫远歌道,“她年幼时父母双亡,拿着一把破琴在路边卖唱,外祖路过便将她带回山里收为弟子。”

  “风无明是风闻征的儿子,烂柯门忌惮他身世不敢对他下手,那文恋双十五年前如何逃脱烂柯门毒手的?”江千夜好奇道。

  莫远歌道:“当年烂柯门冤枉闻争鸣偷了秘籍,并无十足证据,那一场战役也属于双方私斗,不像天阙城那样由朝廷定了罪的。”

  江千夜聪慧,立即道:“我明白了。只要不反抗烂柯门、主动认罪的,烂柯门便不会杀他们了,就像梁掌门一样。”

  莫远歌道:“是。”

  “我倒不觉得没能力反抗时忍辱偷生,是什么辱没祖宗的事。勾践能卧薪尝胆,韩信甘受胯下之辱,忍辱负重去报仇雪恨,方不愧为能伸能屈好男儿。”江千夜道。

  莫远歌微微一笑:“嗯,你与舅父都是好男儿。”

  江千夜每每面对莫远歌,总有点为自己曾委身太监而抬不起头。此刻听到他将自己与他舅父放在一起这般赞扬,当真是心中热,眼窝酸。

  “远哥……”江千夜说了两个字,有些哽咽,干脆不说了。

  “夜深了,睡吧。”莫远歌道,“你这段日子莫出门,实在闷得慌便告诉我,我偷偷带你出去散心。”

  “好像做贼。”江千夜偷偷擦了下眼窝,笑道。

  莫远歌愣了下,道:“是有点。”他将自己被褥叠在江千夜被褥上,自己只盖了一角,转过身便睡了。

  “他还记得我畏寒。”江千夜盖着厚厚的被褥,心道。

  此时虽已是三月,但山间夜晚寒冷。到后半夜,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伴着屋外风雨声,江千夜睡得多年来少有的安稳,直到一阵细微的瓦片碰撞发出的响动将他惊醒。

  猛一睁眼,侧耳细听:房顶上似有猫踩过,细微的瓦片响动从东面缓缓往这边来。

  屋顶有人!江千夜瞬间睡意全无,下意识便找地方躲藏,一双大手猛地将他劈头盖脸悟到被子里,脸就撞进一个温暖的胸膛。

  “危柱山的野猫太猖獗了,这些扰人的畜生,还让不让人睡了。”莫远歌带着惺忪的语气抱怨了一句。

  屋顶的响动戛然而止,随即那细碎的声音渐渐远去,到房檐处便消失了。

  江千夜被他捂在被中没有动弹,直到屋顶的响动彻底消失,也没有出来的意思。

  一只温暖的大手拍了下他脸颊,莫远歌嘴唇凑近他耳朵:“人走了,出来吧。”

  低沉磁性的声音带着灼热气息喷洒在耳边,江千夜要溺死在这又香又暖的胸膛了。慌乱中,小江公子以破土春笋的架势猛窜一大截,莫远歌感受到他不怀好意的野蛮生长,被强行忘记的一幕瞬间清晰地闪过脑子。

  他挪开身子,结巴了:“你……你……我去睡榻。”说着逃荒似的抓起一件衣衫光脚下地逃到对面窄小的木榻上去了。

  江千夜也有些慌乱,僵在床上半晌,听着对面木榻莫远歌发出的假鼾,干笑了声:“哈哈……那个……我也睡了。”说着便猛地把头扎进被子。

  莫远歌在木榻上睡了小半宿,第二日便伤寒了。脑袋晕沉四肢乏力,又是喷嚏又是咳嗽。不得已,梁奚亭把风无明招到竹韵来给他看病。

  流波堂里,莫远歌一手捂着嘴咳嗽,一手放在脉枕上,一个白面长须的青衫书生正在给他把脉。

  书生头戴方巾,脚踏芒鞋,鼻梁架着一副琉璃镜,年约四十上下,正是危柱山“雅颂先生”风无明。

  离他不远的位置坐着一位身着青色襦裙的女子,那女子眉眼清淡,身姿笔挺,眸光清冷疏离,年约三十上下,正是危柱山文恋双。

  “莫镖头的伤寒应当已有多日,只是一直用药酒压着。昨夜疾风冷雨,才骤然爆发。”风无明放开莫远歌的手,轻捻胡须,“掌门,莫镖头身子需得好好养一段时日。极寒极热皆是毒,常年这样冷热交替,即便莫镖头身强体健,也耐不住这样反复虚耗。”

  梁奚亭担忧地看着莫远歌,见他脸色青白,精神萎靡,放在脉枕上的一节手腕白得吓人,便道:“二师兄,你可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风无明将莫远歌衣袖放下,道:“当年莫镖头被宋女侠从天阙城接回时已奄奄一息,所以我才给他开了火曜石的药方。唉……现在看来,竟是害了他。”

  梁奚亭连忙道:“这不怪二师兄,当时若不用火曜石给他续命,温如哪能活到现在。求二师兄再想想办法。”

  风无明站起来对梁奚亭道:“掌门放心,我定尽全力。我听说南海有一种药叫穿心草,药效与火曜石相似,但更温和些,我需往南海去寻。”

  梁奚亭道:“你需何人协助,调派便是。”

  风无明道:“我只身前往即可,只是劳烦五师妹帮我照顾那帮孩子。”

  文恋双颔首:“二师兄放心,交给我即可。”

  风无明又道:“掌门,我前些日子回书院拉了一车米粮回来。若是不够了,还望掌门想想办法。”

  梁奚亭点头道:“我知道,有劳二师兄了。”

  文恋双道:“二师兄无需担忧米粮一事,我门下思阙、芊月、凝妹三人皆以入选宫中乐坊,赏银百两,够吃半年了。”

  梁奚亭只觉面上无光,叹息一声无话可说。风无明和文恋双两人又商议片刻,向梁奚亭告辞。

  柏君给莫远歌生了炭盆,道:“师父,我给莫镖头煎药。”

  梁奚亭挥手让他去。待柏君走远,梁奚亭看着昏昏欲睡的莫远歌,道:“要不晚上去我房间睡。”

  莫远歌摇头:“不,昨天后半夜有人来窥探,我得护好他。”

  梁奚亭脸一沉:“他们消息倒是灵通,这么快就耐不住性子了。你病成这样,我不放心。”

  莫远歌咳嗽,眼睛没睁:“我白日在舅父这里多喝点药,晚上定能好些,有精力应付那些臭虫跳蚤。”

  梁奚亭伤成这样,除了莫远歌,他也不放心任何人去照护江千夜,只得同意。白日,莫远歌把苦药汤当水喝,天快擦黑时终于有些力气回后院。

第29章 无方斗红云

  江千夜一日未见他人,担忧他伤寒,却不能出门。见他回来,立即上前扶着他满脸焦虑:“远哥,你好些了么?”

  莫远歌脸色还苍白,微笑道:“今日在舅父那里服了许多药,好多了。”

  江千夜扶他坐下,麻利地给他倒热水:“都怪我,不然你也不会冻伤寒。”

  莫远歌尴尬一笑,接过热水低头猛喝。

  睡觉时,莫远歌被江千夜扯着上了床。

  江千夜不仅把被褥都给他,自己也钻到他那边去,贴身暖着他。莫远歌僵得跟木头一样一动不动,江千夜却神色自若地抱着他,也不在意自己的小江公子支棱着顶着他腰。

  黑夜中,莫远歌睡意全无。沉默小半个时辰后,他艰难开口:“星河,问你件事。”

  “问吧。”江千夜头靠在莫远歌肩头,根本不在意莫远歌怎么想,只想暖他。

  “你不会……真喜欢男子吧?”莫远歌用毕生的勇气问出这句话。

  江千夜心念头百转,随即轻松地回道:“是啊,我喜欢男子。远哥你怕吗?”

  莫远歌心头“咚”震了下,随即干笑道:“呵呵呵……呵呵呵……不怕,这有什么好怕的。”

  “喜欢男子,也不是见个俊俏男子就喜欢啊。”江千夜补充道。

  “呵呵……呵呵……”莫远歌突然忘了怎么笑。

  “困了,睡吧。”江千夜打了个哈欠,渐渐起了微鼾。

  莫远歌被他抱着胳膊,睡不着。但江千夜的确睡着了,因为他的小江公子也睡了。

  随后的日子,每夜房顶都有人来,但江千夜白日不出门,晚上又有莫远歌守护着,两人扮作夫妻夜夜同眠,让那藏在黑暗中的人无法得逞。

  江千夜的小江公子夜夜都精神,但莫远歌似已不在意它的冒犯,已能做到熟视无睹。江千夜也不敢真对他动手动脚,毕竟打起来,自己打不过莫远歌。

  半月后,莫远歌的伤寒痊愈。江千夜半个月没出门,憋得慌,便易容起来,让莫远歌带他出门透气。两人套了马车,去山下镇上闲逛。

  又下雨了。梁奚亭身上鞭伤刚结痂,但他受不了屋中憋闷,便趁着下雨出来走走。粱奚亭披着一件月白大氅,撑着油纸伞缓缓往半山腰观雨亭而去,柏君背着古琴跟在他后面,师徒二人踏着湿滑的青石板路,走得有些艰难。

  “师父,路滑,您慢些。”柏君在他身后细心提醒。

  梁奚亭走得仔细,抬眼望去,烟雨朦胧的半山腰,已能看到山那边观雨亭影影绰绰的古朴廊檐。沿着青石板路走片刻,峰回路转,便见一片葱郁之色,桃花林中,飞檐流阁跃然眼前。一阵冷风吹过,遍地落花,吹落断崖。

  “观雨亭”三字已在岁月里斑驳,古朴的亭子孤零零立于悬崖边,千年万年地瞭望着远山。

  梁奚亭沿着石板阶梯往下走,黑靴踏着满地残花来到亭中石桌前。柏君连忙上前给冷硬的石凳铺上软垫,扶梁奚亭坐下。

  石桌上许多水渍和落花,柏君麻利地扫净桌面,取下背上的古琴置于石桌上。

  琴曰无方,举世闻名,却只是一把普通的黑色古琴。琴体没有过多雕刻的痕迹,浑然天成,琴面素雅,有些许断纹。

  梁奚亭纤长的手指轻拨琴弦,“叮”一声,宛如天籁,清脆古朴,空灵飘渺,昆山玉碎。

  梁奚亭眼中闪过一丝悲凉:“老友,好久不见。”

  柏君打开竹篮,取出茶具生火烹茶。

  雨又大了些,雨滴顺着青瓦汇成水流,从廊檐倾泻而下。雨点噼里啪啦摧残林中桃花,疾风苦雨中,梁奚亭用无方琴应景地弹了一曲《听雨》。

  手指轻猱琴弦,时而松沉旷远,起远古之思;时而清冷入仙,缥缈多变,悠远空灵。疏雨打桃花,静谧中蕴着一丝凄然,料料峭峭,淋淋漓漓,淅淅沥沥,天潮地湿,却不愿撑一把伞。冷风裹挟沁人的湿气,桃花冷香氤氲缭绕,皆从那双修长的手指间流出,夹杂在雨中,倾泻而下。

  风又大了些,刹那间,那人衣袂翻飞。琴声激越,风雨骤急,穿林打叶,连绵回响,久久不绝。起手落手间,商弦颤动,撩人心弦。

  琴音未绝,柏君已然煮好茶,清冽的茶香伴着余韵流入杯中,似连这茶水都注入了些许哀怨。

  “雨中抚琴,公子好雅兴。”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在桃林中响起。

  梁奚亭回头一看,只见一身着劲装的女子撑着伞款款而来。那女子生得明媚,眉比远山,杏眼含春,肌肤如雪,一头黑发挽成高高的发髻,经过桃花旁,却叫满林桃花都没了颜色。

  女子腰间插着一支长约两尺的的毛笔,笔杆由玄铁铸成,笔锋为蚕丝,着墨柔软,干透可以洞穿成年男子肌肉。

  看到她的瞬间,梁奚亭眼中先是一丝惊喜,随即暗沉,低眉垂目转过身去不看她:“原是妙染公子。随手一曲,呕哑嘲哳,姑娘见笑了。”

  宋晓云径直走到亭中,柏君连忙替她接下雨伞,给她斟了茶,便识趣地退到一旁去了。

上一篇:杀人红尘中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