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辞半阙踏歌行 第57章

作者:无韵诗 标签: 古代架空

  “是。”方天瑜立缓缓起身,“皇上向来勤勉,从不流连笔墨丹青,如今竟与常乐成了志趣相投的雅友,弟子实在不明白。”

  风闻征道:“武帝上位之后,除了征战杀戮便是忙于政事,不让人随侍,不纳后宫,不近妇人,简直没有一丝活人气息。如今天下平定,他或许也想像个正常人。”

  方天瑜抬头看着他师父,壮着胆子道:“师父,弟子总觉得不安……此时皇上需要常乐,允许他各种不羁的做派,但伴君如伴虎,弟子怕常乐哪天触了皇上的逆鳞,或许就是灭顶之灾。”

  “常乐被他娘惯坏了,一向不知分寸。他这般不听话,只得把他关起来。”风闻征以手支额坐在椅子里,悲恸地道,“为师已经失去一个孩子,再禁不起悲剧重演……”

  “是。弟子这就去准备。”

  望星楼小院内,风无忧醉眼朦胧坐在椅上扶额小憩。他刚沐浴完毕,长袍裹身,赤足踩在羊毛毯上,小童用干布给他擦湿发。

  “方才方先生派人来,要公子明日一早必须回府。”小童低声道。

  “不回如何?”风无忧没睁眼,脸上挂着朦胧水珠,慵懒地靠在椅子里。

  小童停了手,低头噤若寒蝉:“方先生说,若明日辰时未见公子回府,他便要家法伺候。”

  “哼。”风无忧冷笑,“家法伺候?执刑是他方天瑜还是父亲?”

  小童低头,低声道:“方先生没说。他说……希望公子能自己回去,否则到时候面上无光不要怪他。”

  风无忧暴怒,一拳砸在茶杯上,“啪!”瓷质茶杯瞬间四分五裂。碎瓷片插进他手掌,顿时血流如注,溅起飞出的碎瓷片又划伤了脚背,留下一道长长的破口。

  “他还要如何?杀了我吗?”风无忧勃然大怒,红着眼睛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小童惊恐万状立即跪下,以头触地,瑟瑟发抖。

  “哈哈……”风无忧冷笑两声,凝视着流血的右掌,颓然靠在椅背上,“算了……你下去吧……”

  “公子,您在流血。”小童鼓起勇气抬头看着他,试图起身给他包扎。

  风无忧摆摆手:“不用了,你去歇着吧。”

  “……是。”小童不敢违拗他,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只得走了。

  寒夜冷风从未阖上的窗口吹进来,屋中灯火摇曳起来,忽而灭了一盏,屋子里便暗了些。书院这些年春风得意,父兄在朝在野皆是德高望重之师,终究被浊世虚名糊了眼,忘了当年对那人的承诺,做下违背天道之事。

  他难以想象,若不是自己恰好在宫里,让方天瑜计策得逞,云章书院几百年的声誉毁于一旦,危柱山、鸿安镖局将血流成河,几百名无辜者跟着命丧黄泉。这罪孽,书院背得起吗?难道父亲要做下一个花白露吗?难道书院要变成下一个烂柯门吗?风无忧不禁担忧,父兄如此作孽,那消失许久的神秘执刑人会找上门,到时候才是万劫不复。

  他心中苦闷,却无法排遣,待小童走后便一直坐在椅子上吹冷风,手掌、脚背的血顺着流到羊毛毯上,无心理会。

  门“吱呀”开了,躲在外面多时的杜颜真终于忍不住进来。他双眼通红,满心担忧,站在风无忧面前一言不发,视线从椅子里那衣衫不整的人身上,移到他受伤的手上。

  残破的手掌还插着碎瓷片,暗红的血顺着手掌流到桌上,顺着桌腿一直往下滴。那人似不知疼痛,左手支额,闭着眼,精致的侧脸在暗黄的灯光下愈发多情缱绻。

  杜颜真跪在羊毛毯上,取下桌上那只受伤的手掌,如视珍宝,万般怜惜。他轻轻取下插进肉里的碎瓷片,从怀里掏出金创药为他敷上,包扎。两人皆沉默不语。

  待手掌包扎好,杜颜真挪动膝盖,俯身去擦拭那只受伤的脚。他动作轻柔,无比虔诚,丝毫不见往日吊儿郎当玩世不恭。

  一手托住白皙的脚,一手轻柔仔细地擦掉血迹。还好只是被轻轻划了一道,无需上药,只如白玉上的一丝红线。

  杜颜真跪在地上,双手托住那只受伤的脚,往伤口吹气。他不知风无忧遇到何事如此难过,只要他不开口赶自己走,他愿意一直跪在这里默默陪着。

  “杜颜真。”风无忧终于睁眼,眸光闪烁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慵懒如猫。

  “公子。”杜颜真连忙抬头,视线正好对上风无忧水汽朦胧的眼睛,“我在。”

  风无忧缓缓伸出左手,修长的手指轻抬少年下巴,吐气如兰:“既然你朝思暮想望眼欲穿,公子今日成全你。”

  这人衣衫半解,精薄的肌肤若隐若现,晶莹如玉,乌木般的黑色瞳孔,鼻子高挺英气,红唇诱人。尤其是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看得杜颜真面红心跳,忽而心生自卑:这人是那高山上不染尘埃的白鹤,而自己是城墙根长大的泥娃,如何敢亵渎他?

  可是他的一切都是致命诱惑,杜颜真说不出拒绝的话,痴痴地望着他,心跳如擂鼓。

  他鼓起勇气,手顺着那人足背渐渐往上,轻抚上修长的小腿,只觉口干舌燥,心要跳出胸腔。

  风无忧仰面靠在椅子上,惬意地闭上眼,径直把受伤的足置于杜颜真肩头,哪管因此导致衣衫下风光一览无余,就这样把自己交出去了。

  ……

  “会不会吃?”风无忧直起腰,眼眸如丝,手指轻抚杜颜真脸颊。他唇边还有刚才急不可耐亲吻留下的口水。

  杜颜真痴痴地望着那张俊美得有些妖冶的脸,再木的脑子也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

  ……

  “颜真。”风无忧双手捧住埋在自己胸口的那张稚嫩脸庞,心也柔软了,“亲我。”他发出了邀请。

  杜颜真立即凑上去吻住风无忧的嘴,唇齿纠缠,亲密无间,共赴云雨巫山。

第72章 风波一夜起

  天刚蒙蒙亮,杜颜真小院外响起敲门声,周锐起身去开门。来人一袭黑衣,头戴遮面斗笠,站在门口低声与周锐耳语两句,低头转身便走。

  周锐双眼一亮,连忙关好门去敲莫远歌的门。莫远歌开门,周锐闪身进屋,激动得有些颤抖,原地转了两圈,似不知如何组织语言。

  “何事?”莫远歌连忙倒杯茶递给他。

  周锐没接茶杯,一把抓住莫远歌手臂,两眼放光:“成了!事成了!”

  温素秋坐在囚车里,两列全副武装的士兵推着囚车往法场而去。轮毂压过宽阔石板路,整齐的行军声惊动了凌晨的京城,沿街百姓纷纷探出头来。

  “娘,快给我梳头,我要去看砍头。”小丫头拿着梳子急匆匆地寻她娘。蒸汽朦胧的厨房里忙碌的妇人骂声顿起:“女娃家家看什么不好,偏跟你哥一样喜欢看砍头!老娘忙着呢,叫你哥给你梳!老三,你死哪去了,给你妹梳头!”

  跪在囚车里的温素秋从未想过,自己竟会被推上法场结束一生。他嘴里塞着麻布,怒目哀嚎,声音早已沙哑,双臂被吊在囚车上,锁链刁钻地绑住筋脉,让他丝毫内力也使不出。

  囚车很快到了城郊法场,两个身强力壮的士兵将温素秋从囚车里拖出来,让他跪在刑场中央,执行刽子手早已到位,只等午时一到就行刑。

  刑场外围重兵把守,围观百姓伸长脖子从缝隙往里看。人群中,身着黑衣的莫远歌比旁人高了一个头,冷厉地看着刑场中间跪着的人,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拳。

  周锐站在他身边,努力踮起脚朝刑场看去,嘴里念念有词:“我就说该再往前挤一挤。”

  莫远歌杀气腾腾地盯着温素秋,并没有复仇的快感。他无数次想象用银枪捅温素秋,也要狠命一旋再抽出,让他受尽痛楚,慢慢失血而死。娘曾经受过的苦难,该一点不漏的施之彼身方才解心头之恨!可如今却不能手刃仇人,满腔仇恨该何处释放?

  望星楼小院里,杜颜真抱着风无忧胳膊呼呼大睡。风无忧没他这么好的睡眠,被窗户漏出的阳光刺了眼,便醒了。

  他转头看着杜颜真。这少年虽稚嫩,但生得十分俊俏,剑眉星目,睫毛修长。熟睡中唇角微微上扬,一副不知烦恼为何物的模样,十足少年气。

  “喂,起来。”风无忧抖了抖胳膊。杜颜真砸了下嘴,不仅不松手,反而狗似的把脸贴在风无忧肩膀上,拖着长长的鼻音,娇嗔地道:“嗯~再睡会儿。”

  风无忧起身抖掉黏在自己胳膊上的人,一边穿衣一边道:“今日温素秋被问斩,你再不起来就误了时辰,若宋晓云要扒你皮,我可不管。”

  “啊?!”杜颜真立时惊醒,一跃而起七手八脚找衣服穿,跳着脚下床穿靴子,一边穿一边往门外跑,“公子我先去了,回头来找你!”说完抱着没穿好的外袍和腰带飞一般跑了。

  “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风无忧看着他的背影莞尔一笑。起身穿好衣衫,小童端着热水进来,垂手弓腰:“公子,我去准备马车。”

  “嗯。”风无忧修长的手指浸泡在温水里,“去刑场。”

  “可是公子,方先生说过……”小童跪地哀求,“请公子慎重。”

  “无需多言。”风无忧斥责道:“你如今胆子愈发大了,本公子何去何从,是你该过问的吗?”

  “我……我不敢。”小童以头触地。

  午时一到,监斩官令牌掷到地上,两个大汉将呜哇乱叫的温素秋摁在断头台上,刽子手手起刀落,“噗”一刀下去,温宿秋头颅顿时滚落在地,鲜血喷溅得到处都是。

  台下众人一片惊呼,有人拍手叫好,有人骂声连天,还有人朝台上尚在抽搐的尸体吐口水、丢石头。

  “杀得好!大快人心!”周锐捏紧拳头,咬牙低声说了句。他听命于梁奚亭,只要温素秋死了,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一旁莫远歌的情绪,他半分没体察到。

  莫远歌冷厉地盯着温素秋的尸体,直到那无头之身不再抽搐,一言不发转身推开沸腾的人群,走到角落,冲着罗衣镇方向“噗通”一声跪下,凄然道:“娘,孩儿不孝,不能手刃温素秋。如今温素秋伏法,您泉下有知,可以瞑目了。”三跪九叩,告慰宋青梅在天之灵。

  周锐半晌才发现莫远歌不见了,正在左右张望,见杜颜真急冲冲从刑场那头跑来,也在四处张望。

  “唉……这浑小子。”周锐只得挤过去,一把拉住正在张望的杜颜真,“在这呢。”

  杜颜真回头气喘吁吁地道:“周大哥,莫镖头呢?”

  “你上哪去了?”周锐忍不住开口责备,“整天五迷三道的,人都处斩了你才来。”

  “我……”杜颜真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小声乞求,“我以后不会了,你别告诉将军。”

  周锐白了他一眼:“这次是咱们运气好,乘了书院的东风,若靠你这浑小子,只怕得等到人自己寿终正寝。”

  杜颜真尴尬一笑,转头看见远处莫远歌跪在地上叩拜。

  “莫镖头在那边。”杜颜真一把拉住周锐,“他在祭拜宋女侠,莫去打扰他。”

  人群渐渐散去,几个杂役捂着鼻子将温素秋尸身草草一裹,拖去乱葬岗埋了。天阴了下来,乌云滚滚,眼看一场暴雨就要来临。刑场所剩不多的人也散去,只剩莫远歌孤零零地跪在地上。

  “温素秋已伏法,宋女侠的仇也算报了,莫非你还有遗憾?”风无忧摇着玉骨扇缓缓走来。

  “不能手刃他,自是遗憾。”莫远歌起身拍去膝盖上的灰尘,转身看着风无忧,随即抱拳,“无忧兄。”

  风无忧莞尔一笑,伸手拍他肩:“我来此是提醒你,昨日温素秋在殿前将千夜身世捅出来了。”

  莫远歌的脸一下失了血色,风无忧顿了一下,又给他一记重击:“还有,他将鸿安镖局、危柱山藏匿千夜的事一并告发。虽不知皇上为何没立即处置,但你若再不想办法,烂柯门、温素秋的今日,或许就是你们的明日。”

  风无忧的话像是当头一棒,莫远歌脑子“嗡”了一下,瞬间空白,天旋地转。

  温素秋被斩首,花白露被赐死,他以为好不容易能喘口气了,随即又来一个噩耗,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从桐子城开始,无形中像有一只神秘之手在操控一切,让莫远歌疲于奔命。

  他心力交瘁,焦灼不安地握拳踱步,短短几步路,心中却已衡量万千。

  江千夜身份一暴露,没时间再慢慢查真相、找证据了。如今要镖局和危柱山免于灭顶之灾,他只能铤而走险,用自己一命去博鸿安镖局、危柱山几百条命。可他尚未准备万全,若贸然前去与武帝交涉,说不定就要落得和温素秋一样的下场。

  随即,他镇定下来,深邃的双眼透着不可更改的坚定:“无忧兄,在下拜托你一件事,望无忧兄成全。”

  风无忧点头:“你说。”

  “我马上托人向宫中递话,希望皇上能尽快见我一面。”莫远歌道,“若我进宫后没了音讯,还望无忧兄给镖局和危柱山带句话,让他们有多远逃多远,最好离开北梁,永远别回来。”

  风无忧应道:“你放心。以三个时辰为限,你若没出来,镖局和危柱山立即会收到消息。”

  “多谢无忧兄。”莫远歌抱拳一礼。

  风无忧受之有愧,侧身避开他那一礼,惨然一笑:“这礼我可受不起,只盼将来下了阎罗地狱,能稍减我罪孽。”

  莫远歌不知他此话何意,思索片刻,低声道:“还有……”

  见他欲言又止,风无忧问道:“还有什么?”

  “无事。”莫远歌抬眼看着他,微微一笑,乌云之下,那笑透着些许苦涩。他落寞转身,朝人群相反的方向而去。

  风无忧叫住了他:“莫镖头,进宫觐见皇上,需得有个由头。你若不嫌弃,在下倒有个好主意。”

第73章 只身赴险境

  天色将晚,莫远歌回到小院。周锐把饭菜做好,正要张口喊他吃饭,杜颜真挥手制止周锐:“别喊他了,他心情不好。给他留点,稍后送去吧。”

  周锐闻言停了手,皱眉道:“这仇也报了,他还什么好烦心的?”

  杜颜真转头看着他,提醒道:“周大哥,若你是莫镖头,你愿意温素秋这样便宜的死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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