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辞半阙踏歌行 第64章

作者:无韵诗 标签: 古代架空

  如坠冰窖,陈显忠惨然一笑,起身木然立住,双手不自觉地捏紧衣角,颤声道:“我……我……那我先走一步。”夺门而出,再无颜面多待一刻。

  “站住!”伍智达看了莫远歌一眼,起身出门,立在陈显忠身后,开口道,“如今鱼贱难卖,撑船打渔的营生不好做。我老了,操持镖局事务已力不从心。你留下,给我搭把手,给你一碗饭吃。”

  “不……不必了。”陈显忠头也没回,冷月下身子微微颤抖。

  “不过没工钱,一文钱也没有。”伍智达似根本没听到他的话,说完转身往屋里去。他一瘸一拐走到门口,看着屋中灯火,低声道:“老了,以前放不下的事,如今也不在意了。”

  陈显忠仰天闭目,两行清泪滑落苍老的脸颊,终是没迈出镖局大门。

  陈显忠被安置在伍智达对面的屋子。莫远歌站在屋中看着对面忙碌的人影,道:“你原本可以不留他的。”

  “他老了,撑不动船了,好歹相识一场,我总不忍他露宿街头。”伍智达缓缓坐下,撩起裤管,换上一张新的膏药。

  莫远歌看着对面那人,眼睛渐渐有了杀气,冷声道:“若不是他酒后发疯,你的腿何至于……”

  “大郎!”伍智达低喝制止他说下去,以手支额,“莫说了……”

  “达叔!”莫远歌红了眼睛,转身单膝跪在伍智达面前,手轻轻抚着他膝盖的刀疤,低声哀求,“他如此伤你,毁你,你怎能原谅?如今镖局不需要他了,赶他走。我担心你将他留在镖局,他哪天兽性大发,还要害你!”

  当年从门缝里看屋中,陈显忠的血腥残暴给莫远歌留下永远抹不去的阴影。这些年,他表面对陈显忠礼貌有加,心里却恨他入骨。

  “他为人自私残暴,不值同情。”莫远歌用内力调理他膝盖旧伤,低声哀求,“我和舅父会孝敬你的,绝不让你晚年孤苦无依。赶他走,好不好?”

  伍智达沉默半晌,以手覆面,颤声道:“大郎……若江星河有难,你帮不帮?若他做了伤你的事,你原不原谅?”

  莫远歌结舌,缓缓起身,看着伍智达,满眼哀伤:“我明白了。”说完便夺门而出。

  从伍智达房间出来,莫远歌心里跟吃了苍蝇般难受,扶着墙根呕了两下,却什么也呕不出,挣得额头青筋暴起。他撑着墙喘气,心道:若真喜欢得紧,怎能忍心伤你?不过是以爱之名,行禽兽之事罢了。

  待胃里不那么翻腾了,他才缓缓往住的院子走去。

  作者有话说:

  大家五一快乐呀~

第82章 身陷恶魔掌

  莫远歌和江千夜一大早便收拾好,挑了三匹快马,一骑两人共乘,一骑专门驮行李,另一骑用于换乘。保证速度的同时,马匹也能充分休息。

  二人没惊动其他人,天刚蒙蒙亮便出门,策马往西北而去。江千夜坐在莫远歌背后,手抱着他腰。

  骏马疾驰中,江千夜抱得更紧了些,生怕一个不慎坠落马下。“远哥,回头教我骑马。”他把脸埋在莫远歌背上,颠得声音颤抖。

  “你要学的还多,但不可心急,一样样慢慢学。”莫远歌策马疾驰,“昨夜我回屋你已睡下,你师父安顿好了吗?”

  “安顿好了。他暂在镇上客栈养伤。”江千夜道,“他不放心,怕我惫懒,一定要守着我练剑才放心。”

  “你还惫懒?手都磨成什么样了。”莫远歌哑然失笑,“你们师徒真是一个比一个心急。”

  “远哥,我壮了些,你发现没?”山川壮丽疏阔,江千夜也心情舒畅。

  “抱着是比之前重了些。”莫远歌道,“抱好,我们要快些赶路,天黑前一定要赶到桐林镇,否则只有露宿山野。”

  桐林镇比邻桐子城,却不如桐子城繁盛。出了桐林镇便是陵城关,雄关险隘后便是西北一望无垠的戈壁沙漠。因此,西出西域的客商旅人都会在桐林镇做最后的补给。

  莫远歌盘缠行李备得充足,但考虑马匹负重,他打算到桐林镇再备水。两人到达桐林镇时天已黑尽,沿着古老残破的街道缓缓前行,两人寻了镇上最大的客栈住下来。

  莫远歌将马匹栓在马厩里,解下马背上的包袱递给江千夜:“你先吃饭,吃了就回屋歇着,莫等我。”

  在马背上颠了一天,江千夜屁股磨得火辣辣疼。接过包袱别扭地扯了下前裆,皱眉道:“屁股快巅成八瓣了,小江公子太遭罪。”

  莫远歌见他弯腰叉腿,生怕再磨到屁股,笑道:“今日是赶得有些急,你又不善骑马,定不好受。今夜好好歇息,明日过陵城关,山高路险更是难行。”

  江千夜抱着包袱叉着腿,如螃蟹般往楼上客房而去,还不忘回头嘱咐莫远歌:“远哥你早点回来。”

  “嗯。我买到水袋便回,一刻也不耽误。”莫远歌拎着刀匣带子轻轻一甩,将刀匣背在背上,转身出门。

  江千夜将包袱放屋里,便下楼吃饭。客栈不大,桌子五六张,在座十来人。他选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要了一碗素面。

  小二殷勤地将面条端上,江千夜饥肠辘辘,端起便吃。他刚吃了两口,便听到院中一阵喧哗。

  “混账东西,打几个家丁都要这么久,若非你们耽误功夫,本公子怎会落到留宿这破地方!”一个男子暴跳如雷地道。

  “世子,那宋府家丁都是高手……在下二人……”一个低沉的声音道。

  “砰”门一脚被踹开,一个身着锦袍的男子气冲冲进来,狭长的双眼不屑地瞥过众人:“都滚出去!这客栈本公子包了!”话音刚落,两个手持大环刀的大汉走进来,虎视眈眈地环视在场众人。

  锦袍男子约莫二十来岁,头戴红宝石二龙金冠,足踏凌云靴,身姿笔挺,眼中透着咄咄杀气。他身后两个大汉生得虎背熊腰,满脸横肉,将锦袍男子牢牢护住,似他一声令下就要大杀四方。

  满堂宾客顿时吓得不敢吱声,店小二一脸惶恐地迎上去,弓腰屈膝问道:“爷,您是要包下小店吗?”

  “本公子不想再说第二遍,想要命的快滚!”锦袍男子背着双手瞥了他一眼。

  “这……”店小二一脸苦大仇深。尚不知这位爷的身份,也不知他所付银两几何,怎好出言赶人?

  “肃王世子在此,尔等速速离去!”持刀汉子声如洪钟。这三人直愣愣杵在门口,一看便是不好惹的货色,众人立即起身离去。

  真是冤家路窄,肃王世子萧震宇进门那一刻,江千夜就认出他了。他低头以袖遮面,打算跟着众人混出去。瑟缩着跟着一个身形高大的汉子,经过萧震宇身边时快速往前挪了两步,绕过那汉子夺门而出。

  “站住!”萧震宇突然转身,指着江千夜道,“你,不许走!”

  江千夜心一凉,立时站住,紧咬着唇,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握拳,旋即松开。该来的躲不掉,他干脆转身,对着萧震宇施施然一拜:“见过世子。”

  见到江千夜那张脸,萧震宇冰冷傲慢的脸顿时开了花,双眼放光,张开双臂朝江千夜跑来,兴奋地围着他左右上下打量:“哈哈哈……真是你,欢儿,方才便觉你眼熟……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

  他细长的双眼弯成细缝,激动地搓着双手,欣喜若狂地看着眼前人,转身对两个随从道:“你们两个混蛋拖延时间,没想到竟促成本公子心愿,免你们一顿罚!”

  两个大汉当即松了口气,互相对视一眼,上前道:“世子有事尽管吩咐。”萧震宇一双眼睛似贴在江千夜身上,挥手道:“去赶人,动作麻利点,勿让人搅扰本公子。”

  “是。”二人立即吆喝众人离开。

  客栈中住客尽数被赶下来,院中立时乱成一片,有人骂骂咧咧抱着行礼往下走,有人急匆匆上楼收拾包袱,牲口嘶鸣,孩童啼哭,一片混乱。

  “世子,在下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江千夜低头抱拳,想趁乱离开。

  萧震宇展开双臂闪身拦住他去路,笑眯眯地道:“欢儿,袁福芝死了,你孤苦无依流落至此,本公子怎能坐视不理。”

  江千夜不欲与他纠缠,更不愿在众目睽睽下暴露自己过往,温文有礼抱拳道:“在下有技艺傍身,尚能混口饭吃,不敢劳世子记挂。”

  萧震宇色眯眯地盯着江千夜,抓住他拳头往怀里一拉,顿时将人拉到自己面前。轻抬他下巴,逼他看着自己,蔑然道:“真是活腻了!一个戏子而已,竟敢不给本公子面子。袁福芝已死,谁还能护着你?”

  萧震宇声音不小,立即有人好奇地朝这边看来。江千夜余光瞥见有人对着自己指点,当即甩开他手正色道:“在下乃堂堂正正的北梁子民,非奴非贱,望世子自重。”

  萧震宇恼羞成怒,一把捏住江千夜的脸颊:“贱奴就是贱奴,才穿几天人皮,就忘了自己是什么玩意儿!”转头冲着院中兵荒马乱的众人大声道,“诸位,你们可知此人是谁?此人乃太监的玩物,京城有名的兔儿爷。哈哈哈……下贱东西,竟敢违逆本公子。”

  江千夜心头一冷,衣袖下紧握的双拳轻微颤抖,青筋爆现。闭上眼睛将自己推入黑暗中,四周窃窃私语的嘲笑、不齿、叹息,恶毒的言语如淬毒冷箭,齐齐射向他。

  “据说他后背纹了好东西,专门用来勾引男人,今日大家一起开开眼界,好不好?”萧震宇见众人围过来,顿时来了兴致。

  听到这话,江千夜如坠冰窖,耳中“嗡嗡”作响。本已爬出泥淖,又被萧震宇一脚踹了回去,扒得赤身裸体。人人都比自己高贵,人人都在指责唾弃,不给他留一丝活路。

  “好!”人群中,一个牵马的汉子率先喊道。

  “我也想看!”一个年轻男子随即附和,立即换来身边妇人一顿拳头:“你个不知羞耻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男子顿觉颜面尽失,捂着妻子拳头对众人尴尬一笑:“兔儿爷谁不想看呐!”

  “我还没见过兔儿爷,真是开眼了。”又一个汉子附和道。

  “听说这种人比窑子里的女子更勾人更下贱,就是没见过呐!”男人们沸腾起来。

  众人哄闹声中,萧震宇眉开眼笑,一把抓住江千衣领,正要往下拉,一双布满老茧的手一下钳住他手腕,捏得手骨“嘎吱”作响。

  “痛痛痛~放手~”萧震宇连连哀嚎,却不得动弹,又惊又怒,抬头便对上江千夜那双血红的眼睛。

  江千夜似笑非笑看着他,一双桃花眼布满红血丝,闪着微光,如吐信毒蛇又如醇香美酒,既危险又魅惑,咬牙切齿地道:“世子,手下留情啊~在下只是想活命,世子何必苦苦相逼?”

  萧震宇心头发毛,狠命挣扎起来:“混蛋~来人,快救本公子!”

  他话音刚落,两名大汉一个箭步冲过来。两人身壮如牛,大吼一声,手中的制式横刀一抖,划出两道弧线,直直朝江千劈杀过来。

  江千夜立即松开萧震宇,身子后仰,一个漂亮的下腰,两把大刀险险贴着他腰腹而过,旋即转身,细长的双腿分别侧踢向两人腹部。只听两声闷响,两名大汉倒飞出去一丈远,痛得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倒地翻滚。

  “废物!废物!”萧震宇又惊又怒,狼狈地边退边骂。

  江千夜眼里闪着凶光,脸上浮出恶毒狞笑:“萧震宇,你好残忍啊!杀人诛心!当真要赶尽杀绝吗?”

  萧震宇见他这模样,吓得捂着手后退至人群后,急赤白脸大喊:“来人,给我拿下!”

  “呯!”大门被踹开,一队身着铠甲的官兵鱼贯而入,将院中众人团团围住,粗略一算竟不下百人。

  方才还在起哄的众人一见统一制式的官兵,瞬间噤声,纷纷后退。萧震宇退至官兵统领身后,指着江千夜气急败坏怒吼道:“给我杀了他,杀了他们,这里的人一个都不要放走!”

  这混世魔王向来无法无天,今日失了颜面,竟恼羞成怒要将在场之人全都灭口。

  “官老爷,我们并没犯事,饶我们一命啊~”方才带头嘲笑江千夜的牵马汉子委屈地喊起来。他似马队首领,一开口身边的兄弟们也跟着跪下磕头:“求官老爷饶命啊~”

  余下众人纷纷跪地求饶,胆小些的妇孺已吓哭。

  环视着那群人,江千夜脸上挂着冷笑,似局外人一般抱着胳膊一动不动。

  “老子不管,统统给我杀了!”萧震宇推搡官兵统领。

  “世子,末将~末将~”年轻的统领一脸为难,都是爹生娘养的,怎能对手无寸铁的百姓下死手,“肃王知道会处罚末将的。”

  “你胆敢抗命!”萧震宇气急败坏指着他,“好,不用等我爹,我现在就宰了你!”说着“噌”一下抽出身边士兵腰间大刀,刀尖直指统领胸口,恶狠狠地道:“快下令!”

  统领一脸无奈,只得挥手,列队整齐的官兵“唰唰”整齐抽出大刀,泛着寒光的刀尖直冲着手无寸铁的百姓,眼看就要血流成河。

  “娘,我害怕~”五六岁的孩子满眼恐惧,吓得缩在女人怀里大哭起来。女人一边抹泪一边捶身边的丈夫,埋怨他看热闹耽误功夫,没来得及走掉。

  江千夜忽然摇头轻叹,月牙儿似的桃花眼三分媚惑,七分勾魂,似笑非笑地道:“佳人出尘绝色,世子不是金钱砸就是暴力抢,真是俗不可耐。”

  萧震宇躲在官兵身后,又怕又恼:“本……本公子与你没什么好说的!”

  江千夜哑然一笑,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低沉魅惑的声线如软羽刷过心间,令人酥倒半边:“世子曾黄金百两求在下伺候一晚,如今在下不需要银钱,也能陪公子一回。不知世子可还肯赏脸?”

  萧震宇哪受得住他这般勾引,软了声音,惊魂未定地咽了口唾沫:“什……什么条件?”

  江千夜酒窝浅笑,慵懒诱人:“我厌恶丑陋之物,让他们滚,我心情舒畅了,便赏你一回。”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牵马汉子为首的百姓望着江千夜,又是羞愧又是感激。他们那般对待他,那人却以德报怨舍身相救。

  萧震宇推开众士兵走到离江千夜一丈远处,尚有些胆寒:“你……你当真?你功夫那么好,你以为本公子会信你?”

  “嗯~”江千夜柔柔一笑,迎着火光,妖冶的脸妩媚动人:“世子若不信,可先将我捆起来。”

  萧震宇仔细打量着他,此人虽与京中时有些变化,但那张脸依旧精美绝伦。当年为得到他,不惜得罪袁福芝,人没得到还被打一顿,如今有机会亲近他,萧震宇如何肯放过。

  “你们俩,上!”萧震宇对身后两名大汉一挥手。

  两个大汉此时已缓过来,怨毒地盯着江千夜,上前一左一右扭住他胳膊,脚猛踢他膝弯,逼他下跪。

  江千夜丝毫不抵抗,跪在地上抬头看着萧震宇,漆黑的眸子如无底深潭:“世子一诺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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