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辞半阙踏歌行 第76章

作者:无韵诗 标签: 古代架空

  “北极武曲统五岳,为天阙剑法蓄式,蓄势待发。此一式全力蓄力,蓄力越强,下一式杀招威力才越大。”莫远歌将沙袋放在一旁,用布替他擦身。

  “远哥,我不想去找师父了。”江千夜任由他帮自己擦拭,丧气地道,“我都有译本了,还要整日在他面前伪装,太累了。”

  “那你如何跟你师父交代?”莫远歌停了手,皱眉问道,“他一门心思都在你身上,你若告诉他有译本,不需要他了,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无用,再做什么极端的事?”

  江千夜长吁一口气,将壶里的水迎头浇下,洗去了些汗水,却洗不去烦恼疲惫。他头发尽湿,脸上挂着水珠,沮丧地瘫坐在地:“是啊,我就是担心这个。”

  莫远歌想起他那一式穿心杀,心念一转,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师父是不是还在教你别的功夫?”

  “嗯。”江千夜起身往井台那边走,打水倒进大盆里,“他说要倾囊相授,教我一门点穴手法。”

  点穴手法?莫远歌心里暗笑,烂柯门烈阳劲不用黑白子,的确可以说是点穴手法。心中疑虑消除,莫远歌过去帮他打水:“你要用凉水冲洗?”

  “嗯。”江千夜神情恹恹,“热得慌,冲个凉回去睡午觉。”

  莫远歌伸出大拇指赞叹:“今日还知道休息,有进步。”

  第二日凌晨,一向宁静的罗衣镇忽而热闹起来,街道两旁站满了人,从镇口排到了鸿安镖局门口。官兵两步一人,手持长枪肃穆地站在路两旁,等待圣驾降临罗衣镇。

  “鸿安镖局不得了,都说它没落了,谁知如今又迎来圣驾,真是光耀门楣啊!”头戴斗笠的汉子道。

  “听说镖局养着皇上流落民间的皇子,皇上此来是接回皇子的。”另一人道。

  “好心有好报~镖局这些年收留无家可归的孤儿,谁知竟捡到宝了。”白发苍苍的老者道,“皇上定会大赏。”

  “鸿安镖局是咱罗衣镇的骄傲,若是再得皇家御笔亲题的奖赏,可就真的光宗耀祖。”

  “我早就说过,莫远歌这病秧子不简单,不比他爹差。”

  ……

  辰时,两列队伍远远而来,黄色的绣龙旌旗迎风招展,百名铁甲骑士护卫着一辆四骑銮驾辚辚驶来。宋晓云、柳榭卿戎马戎装在车前开道。

  早已候在一旁的一干官员见驾,纷纷跪地。一时间浩浩汤汤,金鞍锦鞯,紫袍玉带,充塞街道,两旁百姓纷纷下跪迎驾,得见天家风采,甚为自豪。

  武帝的銮驾沿着街道缓缓驶到鸿安镖局门口,镖局众人早已候在门前。莫远歌一身玄色锦袍,缀着当家人玉佩,领着众人冲銮驾行三跪九叩大礼:“鸿安镖局,恭迎圣驾!”

  “平身。”内侍拖长声音宣道。

  莫远歌缓缓起身,玉玉站在他身后,怯怯地探头看向那金碧辉煌的銮驾,眼中充满惊讶和不安。

  “皇上有旨,宣萧楚玉觐见。”内侍大声宣道。

  听到这个名字,镖局众人顿时窃窃私语,连玉玉也愣神了。莫远歌转身拉了下他衣袖,低声提醒:“殿下,皇上唤你前去相见。”

  玉玉尚未从那陌生的名字里回过神来,“殿下”二字又重重向他袭来。他晕头涨脑,怯怯地往前挪动步子,一步步朝着那威严的銮驾走去,紧张得有些轻微颤抖。

  短短的一截路似漫长无尽头,玉玉好不容易才走到銮驾前,不知所措地望着那紧闭的明黄门帘,怯生生地不敢上前。

  “殿下,别让皇上等久了。”内侍低眉垂目低声提醒。

  玉玉没吭声,望着那门帘,提起衣裳下摆,一步步踩着踏跺而上。走到门口,伸手欲揭,手却颤抖得不像样。

  只要揭开这薄薄的门帘,就能看见奢望已久的亲人,就能拥有梦寐以求的父爱……

  “玉儿,来,让父皇看看。”门帘里一个低沉的声音唤道,蕴着激动颤抖,和无限思念。

  听到这慈爱的声音,眼泪夺眶而出,玉玉满心委屈,急切地盼望着见到那人。

  他一把撩开门帘,迎面见到的却是一张青白似鬼的面孔,血红的眼,以及满头白发。

  惊诧、恐惧凝固在玉玉脸上,尚且带着泪,下意识倒退两步,“啊~”一声,捂着脸推开内侍,转身就跑。

第100章 依依惜作别

  原本感人至深的认亲现场,突然就不可控了。武帝心中忐忑不安,好不容易决定以真面目来见失散多年的儿子,玉玉这强烈的反应几乎击碎了他的心。

  他随着本能冲出銮驾,猛地发现所有人都盯着自己。异样的眼光,恐惧的神情,陌生,害怕怀疑纷纷朝他袭来,瞬间将他淹没。他站在原处,有些不知所措。

  事发突然,柳榭卿见武帝面容暴露,眼疾手快扯过一旁的旗子遮挡在他面前,回头对呆若木鸡的内侍怒喝:“都是死人吗?皇上伤寒见不得风,还不快把皇上请进去!”

  内侍这才慌张地上前簇拥着武帝进了镖局大门。莫远歌和梁奚亭交换眼色,梁奚亭朝玉玉逃跑的方向追去,莫远歌则护送武帝进门。

  四周民众还在窃窃私语,宋晓云手中钺斧柄在地上重重一顿,“咚”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顿时镇住众人。她策马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朗声道:“天子威严不可犯,圣上不过龙体微恙,尔等不得妄议,否则以大不敬论处!”

  她恐吓中带着解释,众人惊魂未定,却不敢再当众猜疑,纷纷跪地叩首。

  原本的迎驾流程被打乱,所有的准备统统作废。镖局门口被重兵把守,众人皆不得入内。

  柳榭卿陪着武帝在正厅等候他们把玉玉寻回。武帝已戴上面罩,一言不发坐在太师椅上,以手扶额,惆然怅惘。

  门“吱呀”一声开了,陈显忠“噗通”一声冲武帝跪下:“末将陈显忠,拜见皇上。”

  武帝抬头,透过面罩冷冷地看着陈显忠,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抱走朕的皇儿!”

  陈显忠“砰砰”磕头,颤声道:“末将不敢!李贵妃对末将有救命之恩,末将不得不听。今日末将在此,任凭皇上处罚!”

  武帝缓缓站起,背手慢慢走到陈显忠面前,俯视着他不断颤抖的脊背,道:“滚吧!若不是看在你护他周全的份上,朕定将你碎尸万段!”

  东征西战这些年,敌国探子杀手皆潜伏在京。若萧楚玉还在皇宫,定凶险万分。这陈显忠虽僭越,无意中却护住了皇储,否则武帝哪能这般轻易饶过他。

  “是!”陈显忠面如土色,瑟瑟发抖起身,不敢走远,便在门外候着。

  盏茶功夫,莫远歌拉着玉玉回来了。玉玉眼睛红红的,仿佛才哭过,被莫远歌拉着不情不愿跟着他走到门口。

  “草民莫远歌拜见皇上,殿下年幼不懂事,还望皇上息怒。”莫远歌跪下行礼,又扯了扯一旁的玉玉,示意他跟着自己下跪。

  玉玉没跪,怯怯地立在门口,低垂着头,偷瞄屋里的人。

  武帝一见他,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一下站起,局促地搓搓手,想上前,又怕自己的样子吓着他,只得站在原地,轻声唤道:“玉儿,是爹爹~爹爹生病了,方才的样子吓到你了~爹爹向你道歉。你……你过来,让爹爹好好瞧瞧,好不好?”

  他放下身份地位,声音轻柔颤抖,生怕将玉玉吓跑,掩藏不住激动、低声下气地哀求。

  玉玉双手垂身前,绞着手指,怯生生地望着那冰冷的黄金面罩,声若蚊呐:“你……你生了什么病?为什么那么吓人?”

  武帝倒退两步,一时哽住。莫远歌冷汗直下,生怕玉玉惹武帝不悦,连忙拉了拉玉玉衣袖,低声提醒道:“不可对皇上无礼……”

  “你们下去。”武帝手一挥,“朕与玉儿久别重逢,有好多话要说。”

  “是。”柳榭卿和莫远歌应声,出了门。

  眼见莫远歌走了,玉玉登时紧张起来,双手紧紧攥着衣袍下摆,局促不安地站在门边,低垂着头。

  “玉儿,来。”武帝轻声唤道,对他伸出手,“让爹爹抱一抱。”

  武帝轻言细语,玉玉渐渐不那么害怕了,僵直着慢慢挪到那身着华服的人面前,怯生生地喊道:“爹爹~”

  这一声“爹爹”叫得武帝鼻头一酸,差点落泪,一把抱住朝思暮想的儿子,哽咽着应道:“哎~”

  被他拥入怀抱的瞬间,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从玉玉心底生起,瞬间蔓延到全身。那是一种血脉相依、最原始的亲近,哪怕隔山隔海,哪怕身份悬殊,依旧血脉相连,息息相通。

  “爹爹~”玉玉被武帝抱在怀里,忍不住放声大哭,激动又委屈。武帝也哽咽起来,强忍了多日的情绪瞬间爆发,父子俩在厅中抱头痛哭。

  片刻之后,两人终于分开。武帝用戴着黑手套的手轻轻擦去玉玉脸颊的泪,哄道:“不哭了。这些年委屈你了,随爹爹回宫。”

  玉玉还在啜泣,抬手擦了擦眼睛,问道:“爹爹,你生了什么病?为何是这样的面容?”

  武帝一顿,苦笑道:“不妨事,只是病愈的后遗症,爹爹没事。”

  玉玉鼓起勇气看着他冰冷的面罩,自己给自己打气道:“我~我不怕。”

  稚子如此纯真,武帝心头畅快,哈哈大笑,伸手揉着他的头顶:“好孩子。”看着玉玉苍白的小脸,瘦弱的身躯,柔声问道,“你识字吗?会不会武功?”

  玉玉低头:“都会一些。镖局孩子多,达叔每日教我们识字习武,不过我学得不好。”

  “无妨。”武帝捏着他肩膀,朗声道,“这天下都是朕的,北梁鸿儒巨侠皆为朕的臣民,你想拜谁为师,朕都可以办到。”

  见他傲世天下的模样,又自称“朕”,方才生出的亲近瞬间被陌生感冲刷殆尽。玉玉怯怯地望着武帝,赵满仓给他讲的帝王无情、宫禁森严的话又从脑子里冒出来。

  这人是爹爹,可他更是皇帝……皇帝,想杀谁就杀谁。

  若是自己哪天惹他生气了,他会不会一怒之下杀了自己?玉玉脸色白了一个度,倒退两步,心中思忖自己是否该像莫大一样给他下跪?

  见玉玉惊惧不安地看着自己,武帝意识到自己方才失态了,连忙软了语气,轻声道:“爹爹给你准备了一座宫殿,你想吃什么,想穿什么,应有尽有。我们马上起程。”

  玉玉局促地立在原地,试探着开口道:“皇~皇上,我可以带着我的狗吗?”

  那一声怯怯的“皇上”叫得武帝一阵心疼,连忙道:“可以~你想带什么都带上。”

  片刻之后,胡牛牛带着孩子们过来了。他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左手牵着元宝,红着眼睛对玉玉道:“玉玉,往后空了,记得回镖局来看我们。”说着将包袱递给他,“这是大家的一点心意,你带着。”

  “嗯。”玉玉也红着眼睛,正要接过包袱,立即就有内侍上前帮他拿着。“莫大说了,只要皇上同意,我想去哪里都可以。我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玉玉抹了抹眼泪,伸手接过狗绳。

  “哟!殿下,这狗可不能带进宫啊~若咬着您怎么办?”内侍尖着嗓子嫌弃地提醒道。

  “皇上说我想带什么都可以。”玉玉望着内侍,清透直白地问道,“皇上说的话不作数吗?”

  “作数,作数。”内侍连连应道。

  伍智达进来了,手里捏着一副刚打好的皮护腕,缓缓走到玉玉跟前,苍老的眼里蕴着化不开的怅然,将皮护腕递给他:“进宫后也莫消极惰怠,练功时记得戴上。”

  玉玉伸手接过,盯着做工精致的皮护腕,眼泪“吧嗒吧嗒”往下落。抬袖擦了擦眼睛,抱住伍智达“呜呜”哭开了。

  “你这孩子,都这么大了,还这么爱哭。”伍智达抬起皱巴巴的手擦去他脸颊的泪,慈爱地道,“莫哭了,鸿安镖局出去的人,个顶个都是好汉子。你也算饱尝民间疾苦,知道百姓多不容易。他朝若腾达,莫忘今日苦。”

  “嗯~”玉玉擦干泪,可怜巴巴地望着伍智达,又忍不住瘪嘴,“达叔,我舍不得你。”可怜他三岁被抱回镖局,便是伍智达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伍智达于他亦师亦父,如今一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

  “你出息了,我便高兴。”伍智达也哽咽了。

  镖局众人都在和玉玉告别,柳榭卿和莫远歌站在院外候着。

  “在下莫远歌,见过柳将军。”莫远歌对柳榭卿抱拳一礼。

  柳榭卿看着他,脸上凝着莫名的笑,半晌才道:“莫镖头客气。听说镖局收留了个陌生人,不知是不是我那不争气的小徒?”

  莫远歌知道他是江千夜学戏的师父,当即干笑了声,正要说话。柳榭卿提高声音对树荫道:“出来吧,躲躲藏藏做什么?”

  莫远歌回头,只见江千夜从树荫里走出来,遥遥对柳榭卿一礼:“见过师父。”

  柳榭卿抱着胳膊,似笑非笑看着江千夜:“我那乖巧柔弱的小徒弟,竟是名满江湖的天阙少主。星河,你可真会装。”

  江千夜走到莫远歌身边,对柳榭卿回以一笑:“彼此彼此。大名鼎鼎的梨园头牌,竟是皇上的将军。师父,你更会装。”

  柳榭卿伸手拍了怕江千夜的肩,轻声道:“为师教你这么多年,竟丝毫没发觉你会武功,你可比为师厉害多了。”

  江千夜皱眉:“师父谬赞,相比师父,弟子自愧不如。”随即一笑,“不过,您老人家当年不就是看中我会装,才答应那老畜生教我唱戏的吗?”

  柳榭卿哈哈大笑,凑到江千夜面前,低声道:“假作真时真亦假,真真假假,小徒儿可千万别弄混了。”

  江千夜媚眼如丝看了他一眼,低眉垂目:“此话,弟子一字不差奉还师父。”

  师徒俩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句句充满火药味。莫远歌生怕两人撕破脸,只得做个和事佬,劝道:“两位,好歹师徒一场,总是缘分,何必如此剑拔弩张。”

  “远哥,你说笑了。”江千夜轻声一笑,“我与师父久别重逢,自是百般亲切,哪是剑拔弩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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