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辞半阙踏歌行 第90章

作者:无韵诗 标签: 古代架空

  梁奚亭挥手打断他:“舅父知你心中所想。温如,再险再难,我们一家人齐心协力,总会有雨过天青的一天。”

  莫远歌叹息一声,道:“如此,当好好思量一番了。”

第118章 重回危柱山

  露台上,邬先生将药方交给梁奚亭,叮嘱道:“连续药浴两个月。战神只是民间夸大的说法,毕竟不是神。重创之下,依旧会伤会死,切不可大意。”

  梁奚亭伸手接了,对邬先生拱手一礼:“多谢先生。”

  莫远歌却盯着邬先生,微微一笑:“先生当年好算计。既已感知萧景明的杀意,想必会事事留心。”

  邬先生笑了下:“老夫知道你心中盘算。”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卷手札递给莫远歌,“拿去吧,里面记载了每一个玉皿的详细情况。”

  莫远歌伸手接过。那手札封面已残破不堪,字迹斑驳。解开捆绳,里面每一页都是一个人名,密密麻麻的小楷记录了玉皿的年龄、身份,养玉期间的状况,以及采玉的准确时间,抛尸地点。

  每一个玉皿采玉的时间都用红方框圈出来,一个个鲜活的少年,就这么定格在小方框里。

  莫远歌粗略翻了一下,采玉时间前后持续两三个月,抛尸地点却都在同一处,便是断魂崖下。珍而重之地将手札收入怀中,一手搂过梁奚亭肩膀,对邬先生一笑:“就此别过~”说完纵身一跃,带着梁奚亭冲天而上,犹如流矢般冲入薄雾,瞬间不见踪影,只剩下划过的气流飘在半空中。

  邬先生连忙推着轮椅往前行了一些,眼巴巴地望着飞旋的气流,自语道:“望你莫要辜负老夫。”

  梁奚亭被莫远歌带着瞬间冲入云霄,只觉眼前一花,头一晕,回过神来脚已经踩到硬地。眼前平整的地面和满地杂草砂砾,将梁奚亭的思绪拉了回来:他们回到断魂崖顶了。

  入目皆是半人高的荒草,四周暮霭沉沉。梁奚亭心头剧跳,脸色苍白,落脚处正在悬崖边。看着踩松的砂石滚落无底深渊,梁奚亭心里一阵阵后怕:不知当年自己是如何有勇气,只凭着两把断刀便攀下悬崖去寻他?

  “舅父当心。”莫远歌拉了他一把,将他拉到安全处。

  “两年了。”梁奚亭望着荒凉的崖坪,嘴唇哆嗦。这两年莫远歌一大半时间都在昏睡,他却是每时每刻都在忍受剜心般的煎熬。

  在断魂崖下的两年,他想过无数次寻到的是一具白骨,或者是残缺不全的尸身,每想到这里,便忍不住浑身打颤。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温如活得好好的,武功更是突飞猛进。他对得起阿姐,对得起温如了……

  可念及走时身怀六甲的妻子,苦苦熬守危柱山,独自一人生下孩儿,又独自养到牙牙学语……自己全都错过了。

  莫远歌见梁奚亭神色憔悴,两眼蕴着伤感,温言道:“舅父两年未回危柱山了,我们先回危柱山。”

  梁奚亭闻言猛地从伤感里回过神来,惊诧于莫远歌竟然不是第一时间想去寻江千夜:”“你……你说什么?”

  可莫远歌怎不知梁奚亭心中所想,怎会不明白他急切想见妻子的心情。一把搂着梁奚亭肩,微微一笑:“舅父扶好,我们回危柱山。”说完纵身一跃,带着梁奚亭在空中几个纵落,犹如雄鹰般掠过天空,眨眼便消失在天边。

  夏虫吱吱,入夜后的危柱山天气凉爽。饭后,弟子们三三两两在无方园门口嬉戏,爬树下河,掏鸟捉鱼,享受着一天中难得的嬉戏时间。文恋双清冷而严厉的声音掺杂其中,训斥着过于淘气的弟子。

  竹韵里燃了灯,婆娑竹影映在窗户上,煞是清雅,将外间的嬉戏打闹声隔绝在外。大红囍字有些褪色,却依旧牢牢贴在窗户上,丝毫没有残破的迹象。

  宋晓云挽了发,身着青色袄裙,手拿一柄拨浪鼓,坐在窗前逗弄着床上的婴孩。

  小小的婴儿已长了乳牙,肉嘟嘟的小脸满是笑意,坐在榻上挥舞着两只小手,试图去抓拨浪鼓上的木珠。桌上摆着各式玩具,地上的小木马,皆出自杜颜真之手。

  门“吱呀”一声开了,杜颜真走进来。他衣袍下摆撩起卡在腰间,毫不讲究地在腰间擦了擦手,歇歪着坐在榻上,笑眯眯地伸手刮着小孩鼻梁,逗弄道:“小糖豆,叫舅父。”

  小糖豆咧着肉嘟嘟的小嘴,冲着杜颜真含混不清地喊道:“奶~奶~”挥舞着双手试图去抓杜颜真的衣襟,盯着他胸部两眼放光,俨然将他当成奶妈了。

  宋晓云捂嘴一笑。杜颜真瞬间脸红,哀嚎一声瘫倒在榻上,丧气道:“就给你喂过几天奶,还是你娘亲挤出来的~我的一世英名啊~”

  小糖豆见他瘫倒,径直爬到他身上坐着,指着他胸部奶声奶气唤着:“奶~奶~”

  宋晓云强忍着笑,一把将小糖豆抱开,免得她继续折磨杜颜真:“为难你了。二姐受伤后身体一直不好,妙染坊事务又多……”

  杜颜真坐起来将小糖豆抱过来,熟练地抱着她举高高,逗得小糖豆哈哈大笑。“将军说什么呢~你要照顾孩子,还得处理危柱山妙染坊的事务,我能帮上你一点,十分荣幸!”

  宋晓云清丽的脸蕴着些许惆怅,望着窗外竹影轻叹一声:“唉~两年了。不知清秋可安好……”

  杜颜真闻言默默将小糖豆抱在怀里,沉声道:“梁掌门武功高强,不会有事的。”

  宋晓云低眉垂目,以手支额。一瞬间,这个强大得令百万雄师恐惧的女人,被席卷而来的疲惫和脆弱淹没了。

  母亲过世,二姐重伤,夫君不知所踪,自己身怀六甲,接二连三的打击,加上两大门派诸多事务,便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可宋晓云熬下来了。

  她是危柱山和妙染坊的支柱,若她也倒下,两大门派也就跟着完了。

  伤感也是奢侈的,她快速收拾心情,抬头时已是温和的面容:“颜真,你好些日子未回书院了,该回去看看了。”

  杜颜真疲惫地打了个哈欠:“不过才半月……风闻征伤势早已稳定,无碍的。”

  宋晓云笑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风闻征。云章公子的小郎君老是被我占着,下次见面,他该埋怨我了。”

  杜颜真脸一红,将小糖豆还给宋晓云,起身往外走:“那将军歇息吧,我回去一趟。”

  “嗯。”宋晓云接过孩子抱在怀里,冲着杜颜真背影道,“你近来脸色总不好,别不当回事,找大夫看看。”

  杜颜真潇洒地冲身后比了个“明了”的手势,便关门出去了。

  院外弟子们的嬉闹声渐渐止息。夜深了,除了夏虫的鸣叫,只剩下小糖豆平稳的呼吸声。宋晓云刚将她哄睡着。长时间的弯腰哄睡,令她腰酸背痛。疲惫地直起腰,将薄被盖在孩子腰间。为防止她夜里踢被,又将薄被两端压在她身下。

  “晓云,我回来了。”屋外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低唤道。

  听到这声音,宋晓云似被雷击了一般,手中薄被掉落,僵住了:这是梁奚亭的声音。

  她浑身发颤,不可置信地抬头,只见那疏影洒落的门里,梁奚亭缓缓走进来。

  宋晓云很想抑住哽咽,但是抑制不住,望着那人,便再也挪不开眼。眼泪“簌簌”往下落,瞬间打湿胸前衣襟。她张嘴,嘴唇哆嗦,却喊不出来那个日思夜想的人的小字。

  走时雍容清丽的危柱山掌门夫人,如今身形瘦削,鬓边还有了白发……梁奚亭红着眼,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去一把抱住她,重逢的喜悦悲伤充斥着心头,犹如泄闸之洪一发不可收拾。

  “晓云~我回来了。”梁奚亭把头埋在她脖颈间,哽咽着勉强说完这句,便再说不出话来,只剩下无声地,颤抖的哭泣。

  被拥入风尘仆仆的怀抱,宋晓云才敢相信,她的夫君,真的回来了。“清秋~”两年来的心酸、委屈瞬间泄闸,宋晓云抱着梁奚亭,哭得凄然又委屈。

  圆月从云里探出头来,将清辉洒向竹韵小院。院外闹哄哄,掌门回山的消息炸了弟子们的卧房。大家都不睡了,跑出来将莫远歌堵在无方园里,追着他问东问西。一向严厉的文恋双也不拘着严苛的入睡时辰,远远站在廊下,看着弟子们热闹,自己也红了眼圈。

  “今夜谁都不许去打扰掌门,明日一早掌门自会接见大家。”文恋双冷声说道,牢牢守在无方园门口。

  竹韵里,久别归来的梁奚亭巴巴地望着小床上熟睡的女儿,堂堂七尺男儿却哭得不能自抑。视线片刻也舍不得离开她,颤抖着手,眼泪婆娑,轻轻抚摸着女儿的脸颊和头发,喜极而泣:“她~她真好~真好~”

  宋晓云从怀里抽出锦帕递给他,柔声道:“冬月二十生的,乳名糖豆,大名……等她爹爹回来取。”

  冬月二十,岂不是未足月?梁奚亭心头一凉,视线随即转到妻子身上:她脸色苍白,身形瘦弱。当年那般接二连三的重创,她定是悲痛万分,导致孩子早产。

  “苦了你了……”梁奚亭将宋晓云拥入怀中,自责不已,“都怪我……都怪我……”

  宋晓云轻拍着他背,柔声安慰:“一切都过去了,只要你回来,我便再无奢望。”

  梁奚亭收了泪,巴巴地望着熟睡的女儿,低声道:“我好想抱抱她,可又怕弄醒她。”

  宋晓云径直抱起熟睡的女儿,轻轻递到梁奚亭手里:“孩子睡眠深,不会醒的。”

  梁奚亭连忙接住,生涩地抱着怀中软糯的小团子,低头轻轻用额头触碰她粉嫩的脸颊,满脸笑意。一双眼睛只容得下这小小婴孩,舐犊之情就要从眼中溢出来了。

  “她好乖~”梁奚亭怀抱着女儿,欣喜不已,恨不得永远抱着不放手,“她睫毛好长,像你。”

  宋晓云凑过来仔细看着女儿,笑道:“她鼻子像你。”

  梁奚亭抱着女儿激动起身,试图将她抱出去:“温如呢?他还没见过呢,我要去给他看看~”

  眼见他像是得了什么珍宝一般,急不可耐向别人展示,宋晓云“噗呲”掩口一笑:“你且歇着吧~明日一早再给他看不迟。”

  梁奚亭这才羞赧一笑,抱着孩子又坐回床边,一双眼睛半分也舍不得离开女儿熟睡的脸:“她真好看~”

  宋晓云见他一副怎样也看不腻的模样,笑道:“日子还长,往后你莫要嫌她淘气才是。”

  “我的女儿,必须淘气。”梁奚亭喜不自胜,低头又在女儿脸上蹭了蹭,满脸宠溺,“爹爹教你挽弓搭箭,抚琴弄弦。”

  宋晓云“噗呲”笑了:“她还没无方琴高,太早了吧。”

  梁奚亭没回,自顾自沉溺在逗弄女儿的乐趣里。

  “清秋,此番归来,你们作何打算?”宋晓云正色问道。

  梁奚亭这才抬头,温柔地看着她:“我知萧景明对你有知遇之恩,更有救命之恩。此事你便当做不知,免得左右为难,可好?”

  宋晓云叹了口气,道:“也好。他的恩情我报得差不多了,如今他对你和温如做下此等罪孽……往后怎样,各安天命吧。”

  “镖局怎么样了?还有江星河呢?”梁奚亭问道。

  宋晓云惨然一笑:“自然是不好。”

第119章 月下踏歌行

  无方园里,莫远歌坐在院中石凳上,半边身子淹没在桂花疏影里。孩子们都被文恋双赶去睡觉了,只剩她和莫远歌坐在这里。

  “那日之后,武帝便将萧楚玉禁足上斋殿,至今都未放出来。”文恋双低声道,“事后晓云多次探柳榭卿的口风,这老狐狸皆缄口不言。”

  “柳榭卿乃萧景明心腹,自是不肯说的。”莫远歌沉声道,轻搓手指,不安地问道,“文师叔,方才孩子们说的是真的吗?星河真的……失踪了?”

  文恋双道:“方才弟子们七嘴八舌说得并不全面。江星河并非完全失踪,他偶尔会回镖局。”

  莫远歌猛地抬头,眼中闪着期盼的光,颤声问道:“何……何时会回镖局?”

  文恋双叹了口气,道:“上个月我去镖局送米粮,胡牛牛说江星河才回来过,不过我去时他刚走。”文恋双回忆道,“两年前他下了断魂崖,因重伤和过度透支晕倒在路边,弟子们下山时刚好遇见,便将他带回危柱山。”

  “他醒来便不识人了,每日痴坐床上,不说话也不看人,问他话也不知回答,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风无忧来看过他几次,给他开了一些药,但都无用。”文恋双叹道,“可惜我医术浅薄,若是二师兄回来,定能医好他。”

  莫远歌心头一沉,追问道:“后来呢?”

  “他在危柱山养了半年伤。这期间,鸿安镖局三天两头被劫镖,夜里总有歹人上门寻衅,打伤镖师和趟子手,还时不时就失火。一时间人心惶惶,镖师们害怕,便纷纷请辞,走得一个不剩。”文恋双叹息,“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报到危柱山来,晓云也力不从心,只得派弟子去镖局守着,见人上门寻衅便赶走。”

  “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些人在暗处纵火打人,镖局被烧得千疮百孔,孩子们也惶惶不可终日。年纪稍大的,能勉强养活自己的都跑了,如今只剩下如黛、胡牛牛、赵满仓,还有十来个年龄小的孩子守着。”

  “杀人诛心,赶尽杀绝……是他的手段。”莫远歌心头一痛,眼神冷厉决绝,“文师叔你继续。”

  “江星河在危柱山养了半年伤,突然一天人就不见了,连他那匹白马也不见了。”文恋双道,“晓云便命人四下寻找,始终都没有他的下落。”

  “有人说在桐子城见过他,我们马不停蹄赶过去,他却早已离开;妙染坊弟子来报,说他去了妙染坊,还在你们之前住过的海棠阁歇了一晚,二姐匆忙赶去,也已人去楼空。”文恋双道,“他虽神出鬼没,但从弟子们报的行踪来看,却也是有规律的。”

  “什么规律?”莫远歌连忙问道。

  “他似乎,在一遍遍重走你当年带他去过的地方。”文恋双直视莫远歌,“他清醒时就会回镖局,给孩子们送钱,送吃的。有时候是官家银票,有时候是金银珠宝,甚至还有珠钗,也不知他这些财物是哪来的。”

  “这时候他能识人吗?”莫远歌连忙追问。

  “能。”文恋双道,“但他清醒的时间很短,之后糊涂了,又会不顾阻拦跑掉。”

  “他那匹马是神驹,谁也追不上,加上他已入逍遥境,没人敢强行拦下他。”文恋双叹道,“唉……这孩子实在太苦命。温如,你去寻他吧,不要再让他流浪了。”

  “嗯。”莫远歌双眼发红,沉声应道。他片刻也待不住了,起身冲文恋双抱拳,“劳烦文师叔替我向舅父辞行,我寻到星河便给舅父飞鸽传书。”

  “快去。”文恋双起身点头。

  傍晚时分,玉河镇逐渐凉爽起来。绯红的落日将街道都染红了。镇上炊烟袅袅,妇女们在河边洗衣洗菜,走街串巷的贩子挑着担子叫卖声悠扬,好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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