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辞半阙踏歌行 第92章

作者:无韵诗 标签: 古代架空

第121章 敲山震虎计

  天刚蒙蒙亮,镖局大门“吱呀”沉重开启。赵满仓腰间别着一块抹布,精神抖擞推开门,手中抱着一串连夜买来的鞭炮,挂在镖局大门口。

  赵满仓站在门口,拉长声音冲着门外大喊道:“鸿安镖局总镖头莫远歌归来,镖局平安无事,日进斗金!”说完点燃鞭炮。

  “噼里啪啦”鞭炮声震耳欲聋,打破罗衣镇的安宁,在镇子上空久久飘荡,向全镇民众宣告鸿安镖局挺过来了。

  连绵不绝的刺杀和纵火,没能将这传承百年的镖局咽下去。镖局开设之初便是为国为民,不畏强权,敢于同一切不公斗争到底。传到伍智达这里,完全教给了孩子们。如他所愿,镖局血脉不断,传承不息。

  硝烟散尽,孩子们分工明确,打扫卫生,割肉做饭,喜气洋洋地开始了新的一天。

  院中跪着一个形容狼狈的黑衣人。他脸上的黑布被拉下,嘴角残破,低垂着头瑟瑟发抖。莫远歌背着双手居高临下看着他,冷声道:“我不杀你,也不将你送交官府。回去告诉你主子,莫远歌没死,自会去找他讨一份公道。”

  那刺客胆怯地抬头看着他,满眼疑惑,但终究没敢问出口。

  “滚吧!”莫远歌一脚将他踹倒。

  “为什么不杀了他?”莫如黛眼中闪过一抹杀气,将竹芒插回腰间。

  莫远歌回头,当年拖着鼻涕、一身黢黑的小丫头,终成了冷面冷心的模样,哪还有一丝明媚少女气,尤其那双眼不经意透出的杀意,犹如只知嗜血的恶狼,瞬间刺痛了莫远歌。

  回头再看满身伤疤、依旧充满警惕的胡牛牛;还有手执龙吟刀、面带戚色的赵满仓,一阵悲哀从莫远歌心底而起。当年天真烂漫,不知忧愁的少年,终是被这脏心烂肺的世道磨成了杯弓蛇影的亡命徒。

  “不杀比杀了好。”莫远歌伸手拍了拍胡牛牛的肩,“这两年,苦了你们了。如今我回来,一切都不用怕。”

  胡牛牛抹了一把脸颊的汗,双眼透着坚毅:“莫大,我从没怕过!”望着莫远歌,眼睛渐渐湿润。

  “师父,我也不怕!”赵满仓傲然道,双手将龙吟刀奉上,“恭迎师父重返镖局,弟子赵满仓敬上龙凤双刀!”随即尴尬一笑,“呃~凤鸣刀在屋中,弟子拿不动两把刀。”

  莫远歌微微一笑,伸手接过龙吟刀。龙吟刀甫一到他手中,刀身瞬间光晕流转,似活过来了一般,惊得赵满仓呆若木鸡,大开眼界。

  莫远歌握着龙吟刀,低声道:“好样的满仓。”

  “哥,你都回来了,那达叔和显叔呢?”莫如黛追问。问完这句话,胡牛牛和赵满仓也齐齐望向莫远歌,三双眼睛充满期待。

  莫远歌低头,眸光暗沉,低声道:“达叔和显叔,永远回不来了。”

  此话一出,三人皆低头沉默。虽早已不抱希望,但真实听到这消息,着实难过得紧。

  “不管怎样,莫大回来了,镖局就有希望。”胡牛牛咬了咬嘴唇,给两人打气,“我们要振作起来,把镖局重新修整一番,准备接镖。”

  “嗯!”赵满仓干劲十足。师父回来了,镖局便有了主心骨,“总会好起来的。”

  莫远歌从怀里取出一张百两银票递给胡牛牛:“这些钱拿着,先紧着吃喝。孩子们正在长身体,总要吃饱。”随即又对莫如黛道,“你还是回妙染坊,跟皎月姨学幻水功。”

  “不!”莫如黛沉着脸,一口回绝。她双眼微红巴巴地望着莫远歌,倔强中蕴着愤恨,“我就要住家里!”说完转身便跑回房,“砰”一声关了门。

  “她……她怎么了?”赵满仓见她反应如此强烈,惊诧地问道。

  “唉……”莫远歌摇头叹息。少女长大了,心思越发不可捉摸。回头看着胡牛牛,莫远歌吩咐道:“你照顾好孩子们,告诉大家都别害怕,如今我回来了,再不会让大家过担惊受怕的日子。”

  “嗯。”胡牛牛点头,担忧地问道,“莫大,你要去寻江公子吗?”

  “是。”莫远歌道,“把你们安顿好,我便放心去寻他。”

  “莫大……”胡牛牛皱着眉,欲言又止,咬着下唇思虑万千,终还是开口道,“江公子他疯癫了,不识人了。”

  “我知道。”莫远歌苦笑一下拍拍他肩,“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找到他,治好他。”

  莫远歌归来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在罗衣镇炸了锅。当年他坠下悬崖,大家都以为断无生还的可能。没想到过了两年,这人竟毫发无伤地回来了。

  好奇的民众刻意路过镖局,三三两两在大门口窃窃私语。赵满仓指挥着两个孩子在镖局匾额挂了红,瞬间少了些破败的味道。

  “满仓,你来!”一个老者冲着赵满仓招手。

  赵满仓精神抖擞跑过去,拍了拍衣袍下摆的灰,问道:“陈阿伯,怎么了?”

  陈阿伯颤颤巍巍拄着拐杖,干瘪的嘴唇微微哆嗦:“听说你师父回来了,真的假的?”

  “真的啊!”赵满仓笑灼颜开,环顾四周打探、疑惑的众人,拍手道,“诸位,我师父莫总镖头回来了!为感谢父老乡亲这两年对镖局的关照,今晚镖局免费请大家吃筵席!”

  他要用这样高调的方式向镇上民众宣告:鸿安镖局没有灭亡!更是向他爹赵员外宣告,自己的选择和坚持没错。

  “真的啊?”陈阿伯皱巴巴的脸笑开了花,回头对大家道,“有这好事,大家都来道贺。”众人拍手称好,笑灼颜开。

  话既然放出去了,就要办得漂亮。胡牛牛受伤在屋中歇着;莫如黛自莫远歌回来,反而更加孤僻,把自己锁在房中不出来;剩下的孩子们也都太小,没有能出力的。赵满仓左思右想,回了一趟赵员外府。

  半个时辰后,员外府的大厨和下人便挑着食材家什浩浩荡荡往鸿安镖局赶。赵满仓双手叉腰站在门口,在众人的目光下指挥下人将家什统统搬进去。

  “满仓,还是你有办法。”一个拖着鼻涕的孩子站在他身旁,望着那满盆满筐洗好的鸡鸭鱼两眼放光。

  “我爹一听师父回来了,也高兴得不行,自然愿意帮忙。”赵满仓满脸兴奋,随即黯然道,“不过他可不是因为我,而是看在我师父面上。”

  “莫大就要走了,晚上大家来吃饭,见不到他岂不是要多做解释?”那孩子满心担忧。

  “不怕。”赵满仓道,“一会儿师父会从前门走,只要有人看见,知他一切无恙,我们就安全了。”

  “嗯。”那孩子点了点头,机灵地道,“这样贼人晚上就不敢来捣乱了。”

  “没错。”赵满仓笑着搂着他肩膀。

  莫远歌坐在屋中,耳中听到外面人声鼎沸,杀鸡煮鱼,搬桌弄椅,锅碗瓢盆叮当响。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向世人宣告自己安然无恙回来了,如今声势闹得越大,对镖局越有利。

  待到傍晚时分,屋外筵席准备妥帖,街坊邻居陆陆续续都来了。赵满仓站在门口接引客人,笑得五官皱成了一团。

  “恭喜啊~莫镖头命真大!两年了,竟能安然无恙地回来。”露着半个花臂的汉子提着一刀猪肉,笑眯眯地递给赵满仓。

  赵满仓连忙接下,殷勤地道:“曹大哥客气,里面请。”

  镖局门口热闹非凡,远远见赵员外也来了。他走在最前面,身后三个家丁担着沉重的喜礼,正朝大门来。

  “爹~”赵满仓笑灼颜开,远远地迎了过去,欣喜不已,“您怎么来了。”

  赵员外紧绷着脸,白了他一眼:“我可不是来看你的,我来看你师父。”

  “是是是~”赵满仓满脸堆笑,看着父亲身后满满三石喜礼两眼放光,狗摇尾巴似的将父亲迎了进去。

  赵员外刚走到门口,正好遇见准备出门的莫远歌。

  “哎呀,莫大侠,见你无恙,老夫就放心了!”赵员外连忙迎上去,惊诧中带着喜悦,恰到好处,“老夫听说你坠崖后忧心不已,如今平安归来,真是吉人天相!”

  莫远歌微微一笑,拱手抱拳:“莫某不慎失足坠崖,劳员外和诸位街坊担忧了。这两年,劳烦诸位街坊照顾鸿安镖局,莫某铭感五内。”

  “唉……”赵员外拍拍他肩,“犬子在镖局学徒,莫大侠不嫌弃他愚笨,老夫感激涕零,莫说那些见外的话了。”

  “赵员外里面请。”莫远歌作请势,“莫某今日有要事在身,便失礼了。满仓,你招待好赵员外和诸位街坊,切莫怠慢了大家。”

  “是,师父。”赵满仓连忙应道。

  “莫大侠这是哪里话,我们都是自己人,你的事要紧,快去吧。”赵员外满脸笑意。

  莫远歌一颗心早已不在镖局,若非等着人最多时现身,他早就迫不及待去寻江千夜了。当即不再耽搁,匆匆与众街坊作别,骑上快马便朝镇外而去。

  快马答答踏在青石板路上,飞快地略过玉带河。走到桥中央,莫远歌驻马而立。望着前方已晕染暮色的村庄,一时陷入困境:自己与他走过那么多地方,还去了大月氏,不知如今他人在何方?

  愁云笼罩,莫远歌驻足拱桥,修长的身影倒映在玉带河里,拉出长长的影子,随着河水飘来摆去,不知要流向何方。

  闭目而思,回想与江千夜重逢以来的点滴,从桐子城开始,再到长青山,芭蕉岭,雪狼山…… 两人的足迹在北梁境内渐渐形成一幅地图,遍布四境。

  莫远歌睁眼,嘴角挂着微笑:原来,我们竟相伴走过这么多地方。蝶梦有情,循香有迹,不知他身上可还带着蝶梦香?

  看着前方暮霭沉沉的路,莫远歌不再迷茫,双腿一夹马腹,冲入黑暗。

  作者有话说:

  蝶梦有情,循香有迹,星河还带着远哥赠的蝶梦香吗?

第122章 大梦一场空

  七月中旬,霜林染醉,丹枫迎秋,晨雾缭绕山间。鸟语吱吱清脆悦耳,山涧溪流叮咚,溪水清澈冷沁,缓缓流入深潭。那潭位于山脚处,在晨光下尚有些气雾氤氲,闪烁着耀眼的光点。

  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悠闲地在潭边吃草,它身上鞍鞯辔头皆无,浑似无主野马。昨晚半夜起,它便一直绕着这不大的深潭啃食草料,哪怕四周草已啃完,也绝不去吃稍远一些的嫩草。因为它要守护自己的主人。

  而它的主人此刻正仰面朝天飘在水面上,睡得不省人事。

  白衫在水中飘荡开来,包裹着一个四肢欣长、芝兰玉树般的年轻男子。只见他肤白如脂,脸庞俊秀,五官精致如画,露出水面的脸颊上沾了些许水珠。

  他眉头轻蹙,紧闭着眼,长发四下散开飘荡在水中。这般白衣白袍在水中飘荡着,竟似天上仙人一般缥缈,正是江千夜。

  树上,一只斑鸠看着水面上飘着的人,好奇地歪了歪头,扯着嗓子冲江千夜“咕咕咕~”叫。

  不大好听的鸟叫惊动了水面的人。他猛地睁开眼,双眼红血丝深重,蕴着深深的迷茫。举目四望,湛蓝的天空,滴着露珠的松针,枝丫上那张嘴冲自己大叫的斑鸠……

  随即,寒彻骨髓的冷沁从四面八方袭来,江千夜猛地明白自己落水了,慌乱地挣扎起来,扑腾着往岸边游。惊慌失措溅起的水花和声响,吓得那斑鸠猛地飞走了。

  他不大会水,心慌了一下,不慎呛了两口水,狼狈不堪地扑腾到岸边,趴着猛喘气。浑身湿透,湿发紧贴头皮,方才水中缥缈仙人瞬间成了落水狗。

  “妈的,早晚得曝尸荒野。”江千夜抹了把脸上的水,嘴里咒骂一句,缓缓爬出深潭。

  落水狗丧气地跌坐在地,带出的水将地面打湿一片,白衫狼狈地染了淤泥。江千夜胸口急剧起伏,眼中清明了不少,环顾自己狼狈的模样,摇头苦笑,自语道:“真是越来越疯了,这次是落水,下次又是什么惊喜?”

  每次清醒过来,境况都惊心动魄,江千夜也习惯了。他不担心自己疯癫时被人欺负,毛球灵性护主,也没人不要命地想跟一个逍遥境的疯子为敌。

  唯一让他感到苦恼的是无法掌控自己的行为。疯癫时,真正的自己像被束缚在脑子一角,主导这副身躯的是另一个痴傻的人。去哪里、做什么完全不由自己决定,醒来也记不起自己做了些什么。

  毛球见他爬出来,撒蹄欢快地跑过来,亲昵地用脸蹭江千夜肩头,摇头摆尾,极近谄媚之能事。

  江千夜拧了一把衣襟的水,嗤笑着拍了拍毛球的脸颊,挑眉责骂道:“滚远些,这会儿来谄媚个什么劲儿?小爷落水时你怎么不下来捞?”

  毛球羞赧地甩了甩头,径直贴着江千夜的身子卧倒,一个劲儿往他身上贴,试图给他取暖。

  江千夜靠着毛球温暖的身子,抬头望天,皱眉自语:“这次不知疯了几天,今天什么日子?”从怀里取出一个油纸包裹的手札,仔细打开外层纸包,里面的小册子还完好无损。

  他翻开第一页,上书:逃出袁府,拟名单:曹洪全、赵叔达、陈仲谋,三贼为杀害天阙城人前三名。花知微行踪待落实。落款建安十五年九月初一。

  这是三年前逃出袁府那日所记。看到上面陈旧的字迹,江千夜摇头苦笑:“真是没自信,这也要记下来。”

  随即又翻到第二页,念道:“建安十五年腊月初一,桐子城刺杀花知微,遇远哥。彼时旧人今又出手相救,不知其盘算为何……”

  遇远哥。

  远哥。

  那两个字,一下刺痛了江千夜。他瞳孔一缩,心脏突然疼了起来。

  那痛感剧烈而持续,犹如钝刀切割着心脏,痛得他瞬间额头冒汗,牵连着五脏六腑,挖心掏肺地疼。捂着胸口,痛得头晕眼花,眼中不自觉地溢出泪花,渐渐模糊了双眼。

  “远哥……”他低喊了一声,张口就呕血了。

  乌黑的血顺着下巴流下,喷得毛球一头一脸,它“咴咴”惊叫着起身,连忙甩头,试图将脸上血迹甩掉。

  “远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震彻云霄,惊起林中飞鸟无数。

  日头从山那边露出红润的脸颊,照得水潭清幽透亮。毛球焦急地围着江千夜打转,冒着挨打的风险用嘴去叼他衣衫,试图让他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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