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禁以后 第16章

作者:季阅 标签: 朝堂之上 宫廷侯爵 强强 古代架空

云成余光去看赵宸贺,只见他事不关己的站在原位,整个人坦然而板正。

他想起昨夜的他,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满是玩味,似乎在欣赏新得到的把玩趁手的小物件儿,又仿佛要把自己看穿。

朝堂上的风从殿外刮进来,席卷所有人的衣角。

季择林跪在地上,衣袍整齐地摊开来,他深吸一口气,撑住了自己。

“臣要参,将军府与陈太尉从往过密。”他说。

福有禄仍旧跪在一旁,御史台的人也尚未站起身。

天昌帝盯着他。

季择林道:“前日下朝之后,陈太尉跟沈少府一道走了。”

不少人用眼角斜过去看那两人,云成眼鼻观心,没跟着一道观望。

“昨日陈太尉更是直接上了沈少府的马车,今早又一起来上朝。”季择林诘问,“不知道二位同进同出是要去哪里,私下密谈的是国事还是家事?”

天昌帝终于移开视线,看向沈少府。

沈欢率先跪了下去。

他脊梁微微弯着,五官几乎都隐没在阴影里,没有开口分辩。

天昌帝盯了他片刻,视线转向另一人——朝廷双尉之一,分管军事大权的太尉。

太尉脚尖一动,刚要出列,就被人打断了。

“微臣有错。”沈欢俯首的时刻颌线流畅的过分,唇角微微垂着,声音静静地,“自请罚俸半年。”

天昌帝垂视着他,眼角无情,唇角锋利。

大理寺有人站了出来,躬身道:“朝中结党营私之事连绵不绝,若是只罚俸,那大家都有朋友的交朋友、拜兄弟的拜兄弟,反正只要扣钱就成了。”

云成看过去,是昨夜堵人没堵着的大理寺评事邵辛淳。

他眯了眯眼,刚要开口,天昌帝就道:“大理寺精于刑法,邵卿有何提议。”

邵辛淳:“沈少府身份高,微臣……”

“僭越”二字未出,被他的顶头上司何尚书打断了:“皇上,两人及以上才算“结党”,若是罚,该查探清楚,朋党同罪,不能只罚……”

“微臣认罚。”沈欢打断他。他跪在原地,投在地上的身影高耸陡峭,一动不动,“愿抄写罪责书,以做表率。”

他的冷漠寡淡和其他人的神情激进、心怀鬼胎形成了鲜明对比。

皇帝打量片刻,清了清嗓子。

“好。”他盯着地上的人,眼神实在说不上温和,“能抄多少算多少,明日上朝之前交给朕。”

下朝之后,云成走在前头,宫门未出,福有禄匆匆小跑着追过来,到了跟前气没喘匀道:“十二爷,皇上在勤政殿等您。”

云成望了近在咫尺的宫门一眼:“好,劳烦福公公带路。”

“不敢当。”福有禄捧着笑脸:“奴才还要谢您帮忙说话,免了责罚。”

他太会说话,云成顺着台阶笑了一下。

等到了勤政殿,赵宸贺果然在里头坐着跟天昌帝说话。

云成等在一边,等着他们谈出个大概章程,才就着大宫女撩开帘子的手进去行礼。

赵宸贺盯着他,微微扬了一下眉梢。

云成面上不动声色,朝着他点头问好。

他表的这样不熟,赵宸贺倒十分有趣,舌尖的小伤口下意识的痛痒起来。

大约是昨夜的云成太过放纵和鲜活,跟现在这副模样天差地别。

天昌帝视线在他们之间转了一趟,问赵宸贺:“笑什么呢你?”

被人看破,赵宸贺反倒不再藏掖着,大大方方的笑了出来。

“十二爷今天真敢。”他说,“御史台难得吃瘪。”

这不是他第一次夸奖云成。

类似的夸奖在昨夜还有很多,除了夸奖还有引导,比如“再来”“对”“真棒”。

云成看不穿他。

他仿佛沉迷其中,但又无比清醒。

天昌帝跟着笑,眼睛里的赞许掩不住:“他胆子是大。”

云成任由他们笑了片刻,坐在大宫女搬上来的圆凳上。

赵宸贺把他上下看了一个遍,过完了瘾,才对天昌帝道:“皇上,今日御史重提沈少府与太尉从往过密的事情,怎么不就势处置了他?”

沈少府虽然刚被罚了抄写认罪书,但是跟天昌帝内心里想要“处置”他的那个结果还有很大差距。

“难。”天昌帝慢慢叹了口气,“沈欢身份特殊,若是当年太上皇认回这个弟弟,这皇位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我这个堂弟。”

赵宸贺不以为意道:“既然当年高祖皇帝没认沈少府这个私生子,太上皇也没认这个弟弟,那这事就不作数。”

天昌帝整个人都陷在长厚的鹅绒软垫上,脸色一贯没什么精神。

“作不作数……”他垂着眼皮,苍白的手指揣摩着手炉的纹路,隔了好一会儿才说,“沈欢不除,朕心里总归不踏实。”

赵宸贺抿唇不语,听着他后话。

天昌帝却没有继续说。

他看向了云成。

云成被这视线点了一下,刹那之间确定了——京郊那名刺客的确是大内侍卫。

目的或如赵宸贺当时所示,皇上想要把这事栽到将军府头上,借口处置沈欢。

真相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把沈欢踢出局。

第15章

云成表面不动声色,说:“现在京中三足鼎立,没了沈少府,恐怕朝中局势会动荡。”

赵宸贺本来坐得很安稳,听见这话眼角一跳。

京中三足鼎立这事,人人心知肚明,人人都不说出口。

朝臣们都长着一副假脸一张假嘴,不管是官场还是私下都再三谨言慎行,各个犹如一团憋心堵肺的棉花。

他太直接了。

天昌帝轻轻地按揉眉心。

“不过也没事。”云成反应敏捷,轻快地说:“鼎立立的是皇兄的根本,只要有皇兄在,天下就会安定。”

天昌帝按揉的动作逐渐缓慢,最后停下来:“京中三足,宸贺不必说,他一直在替朕做事。忠勤王府有你和老二也勉强够得上,将军府算个什么东西。”

云成静静听着,状有所思。

赵宸贺看了他一眼,跟着说:“将军府当年还算势盛,只是沈老将军无子,后又抚养了高祖皇帝的私生子。”

云成望着他。

那眼神让赵宸贺一顿,继而不着痕迹的放低了声音,朝他解释道:“当时已被立为太子的太上皇不喜沈少府,这才与将军府离心。”

云成眼中情景生动的一晃,点了点头。

赵宸贺把视线收回,余光却还在:“大家揣着明白装糊涂也好,反正沈少府入不了玉碟,算不得皇家人。”

天昌帝脸色略有好转,肩上披着那方在朝会上惹了祸的轻裘将他凭空按下去了一截,看起来有些单薄。

“朕登基一年。”他望着不知名的地方出神,深埋于领口之下的脖颈因为咳嗽的缘故露出来一截陈年旧疤,在这季节里格外的应景而狰狞。

“朝中重迎太上皇理政的声音从未断绝。”他叹息着收回视线,明黄色的领口将伤疤重新埋起,“可见朕这个皇帝当的不称职。”

坐在一侧的两人一同起身,赵宸贺余光里看到云成正在看他,那视线纯粹地令人无法忍受。

他忽略不了。

“天下是皇上的天下,朝堂是皇上的朝堂,若是真有此话,该抄家灭族。”赵宸贺听见自己说。

天昌帝从哀思中回过神,唇色比上朝时刻更加苍白了。

“哪能真的那样。”他说,“今日冒险处置了季择林,明日还不知御史台要怎样闹腾。”

“随他们啊。”云成垂手而立,弯刀一般的手腕隐没在宽大的袖口中,“圣旨已发,木已成舟。”

天昌帝久久不语,大宫女无声的进来,将他肩上的轻裘往上提了提,围得更严实了些。

天昌帝靠着软垫呼出一口气,陷入沉思中。

云成站在原地没动,旁边挨着赵宸贺。两人官服在光影下叠压了几道,地上的影子仿佛正在纠缠。

“太上皇不喜沈少府,能跟将军府离心。”云成轻轻地说:“皇兄不喜沈少府,也能处置了他。季大人就是前车之鉴,一步一步来嘛。朝堂总归姓李,不姓沈。”

天昌帝视线定在他身上久久不动,那一瞬间不仅闪过了讶异和欣赏,更多的则是意外。

好像一块顺眼圆润的鹅卵石身上轻薄的苔藓被雨水冲刷,露出其中晶莹的端倪,才发现这里头竟然嵌着一块玉。

云成不近不疏,礼貌地笑了笑。

赵宸贺的眼神险些拔不出来。

从朝会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云成并不是单纯的胆大,他敢在一座结实的堡垒中大刀阔斧,但不会伤及四壁。

他善用“巧劲”。

就像他的刀法一样。

云成从勤政殿出来后远远地看到一抹身影跪在大殿前,停下了脚步。

他盯着那单薄的、消瘦的后背,弱不禁风的肩膀和被风吹乱的头发不知想到了什么,站在原地久久未动身。

“在看什么?”赵宸贺顺着他的目光看见过去,只看到沈欢跪在大殿外宽阔坚硬的地板上,俯身写字。

“没什么。”云成回神,抬步往前走,与那背影背道而驰。

赵宸贺也转过头:“远离沈少府,那不是你该插手的事情。”

云成不答,算是默认。

赵宸贺察觉他心情比之前低落,若有所思的跟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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