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禁以后 第6章

作者:季阅 标签: 朝堂之上 宫廷侯爵 强强 古代架空

“叫什么名字?”他问。

“秋韵。”

“秋韵。”云成被院中漂浮的尘土呛到,堵的喉咙发紧,清着嗓子道,“你很聪明。”

婢女一顿,眼中闪过慌乱,没说话径直跪下了。她既不辩解也不委屈,只是无声地低头认错。

云成盯着她头顶挽着的流云髻,片刻后笑了起来。那笑好似深及眼底,又好似浮于表面:“好好干,亏不了你。”

婢女扶在地上的手微微地抖起来,她模样不错,眼眶湿透时有些我见犹怜的意味。

“家里没收拾好,你也去外头吃饭吧。”云成俯视她片刻,伸手给她将泪痕擦了擦。随后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铜钱放在她散在地上的裙裾上,怜香惜玉地说:“馄饨不错,请你吃饱。”

婢女诧异抬首望向云成,他却已经掩着口鼻往屋里去,只能看到干脆利落的下颌。

“对了。”云成脚下略一停顿,“吃饱带他们过来见我。”

·

傍晚一过,赵宸贺到了大理寺的门口。

他下了马车,江夜腰间别着刀,跟着他身边,低声禀告:“十二爷倒是挺会心疼人的,属下看得清清楚楚,他手绢也不拿,亲手给个小婢女擦眼泪。”

赵宸贺看了他一眼。

江夜没搞懂这眼色的深意,想了想继续道:“他中午只吃了三四口馄饨,不知道是饭量小还是没食欲,然后就往户部去了,我亲眼看到他进了户部的大门。”

“正事看不出来一点儿,”赵宸贺评价道:“乱七八糟的看得门儿清。”

江夜不敢顶嘴。

赵宸贺并不着急往里走,而是远远望着那幽深入口。江夜正好奇,就听他继续道:“接着说。”

“……”江夜努力回想。榕树毕竟离主院太远了,只能看到画面,听不清声音。他结合看到的情形,硬着头皮说:“那个婢女是真漂亮啊,十二爷抓了一把铜板哄她,让她去吃饭。”

赵宸贺视线短暂的停住了:“然后呢?”

“然后就进屋了。”江夜说:“婢女拿着铜板去街上吃了一碗十二爷中午吃过的馄饨。”

赵宸贺无语地抬起头。

江夜无辜的跟他对视,最终扛不住威压,垂下了脑袋:“属下惭愧,属下愿意将功赎罪,马上去继续盯着他。”

说完他要转身退出,赵宸贺却道:“别去了,一会儿就该来了。”

“可是,”江夜说:“马上就要宵禁了。”

这话没什么说服力,因为云成上次就是宵禁开始后才来的。

果然,下一刻赵宸贺冷笑了一声:“猫不老实,只有宵禁的时候才会乱窜。”

他烦躁地进了大理寺,里头的人正在案桌后写章奏,冷不丁抬头看到他进来吓了一跳,“廷尉怎么这时候过来,吃过晚饭了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搁下手里的笔。不等起身相迎,赵宸贺就到了跟前。

案桌上厚厚一沓书典条例堆在一侧,章奏摊开写了一半,最边上还放着个碗,碗里装着未吃完的凉粉。

赵宸贺没在这上头多过问,拿起桌上的章奏几眼看完:“‘怀疑是大内侍卫’。何尚书手下从无冤假错案,你身为大理寺评事,关门弟子一样跟随他三年多,怎么会用‘怀疑’二字。”

邵辛淳垂着头,有些为难地抿紧了唇。

“大内侍卫。”赵宸贺把呈报放回原处,“这一纸呈报到了皇上手里,知道会引发怎样的动荡吗。”

邵辛淳盯着桌面不语,赵宸贺也没有真的等他回答,指尖不轻不重地点着纸上的字,“你暗指皇上派人去杀自己的亲弟弟。邵辛淳,你是饭碗不想要了,还是人头不想要了。”

“要的要的,”邵辛淳匆匆说,跟着他一旁惶恐极了,“下官不敢啊。”

赵宸贺盯着他头顶,邵辛淳后颈上的冷汗都吓出来了,耳后的碎发也逐渐濡湿。

年轻高职必定有过人之处,赵宸贺对实干派一向不喜苛责。他松开手,仿佛松开了扼住那后脑的铁钳,“重新写好,宵禁之前寺卿盖章、寺丞画押,送到我手里。”

·

云成把刀锋上的血擦干净,收回鞘中。

“余下的,”他并不意外,余光看见外头那棵榕树,表情很淡,“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榕树被风吹的微微抖动,层层叠叠的叶子仿佛在水面上跳动,闪着粼粼的月光。

秋韵瑟缩着跪在地上,强迫自己镇静:“奴婢既然从忠勤王府出来,这辈子就是爷的人。别的不敢保,忠心二字一定刻在骨头上,绝不会忘。”

院内烛光残留,在她发顶留下参差交错的线条。云成盯着看了片刻,直到秋韵的肩膀开始抖。

“从今往后,事、钱、人,都归你管。”云成把手里提着的钱袋子抛到她怀里,“把府里大小事情安排妥当,钱不够来要,人不行就自己看着打发,打发不了的找我来拿刀,我教你怎么砍人。”

这声音令人毛骨悚然,在寂静的黑夜中格外清晰。夜风在这一刻刮了起来,吹动他的衣袍,将腰间的刀挡住大半。

秋韵之前没掂过这么多钱,诈一下估不出来数量来。

云成顿了顿问她:“有困难吗?”

秋韵跪在横歪的尸首中央,浑身都僵住了:“没有。”

云成眼中染着夜色和血色,剑光在他下颌上反射出一道月光。他撑着膝盖弯下腰,偏着头看她:“那你这眼神什么意思?”

“没,爷……”秋韵吞了两次唾液,脸色惨白地指着地上说:“尸、尸体要怎么处理?”

“不用你处理。”云成把散开的头发捞起来,随手一扎,清清爽爽地说:“等下我出去,捎去乱坟圈。”

第6章

云成蹲在河边洗手,他洗的很仔细,一根一根的连指缝尖都搓洗的微微泛红,然后把湿淋淋的手递到鼻下轻轻的闻了一下。

血腥味挥之不去。

云成揪了一把河边的草叶,用力的搓,把汁液全都蹭到了手上。

手指的红变成了绿,他沉入水中,继续细细的洗。好一会儿再次把手抬到鼻尖处,这回彻底闻不到血腥味了。

他站起身,垂着湿漉漉的手对着月光眺望远方,视线定在了廷尉府的方向。

京中很静,尤其宵禁刚开始的时候,好似沸腾的水一下子镇入了冰,连白烟都消散的无声无息。

云成被陡然放大的虫鸣声震的耳朵疼,晃晃头开始往城内走。

扶陵大街一如既往的静悄悄,巡视的侍卫队走过,没看到贴在树干后的黑色人影。

等他们走到尽头,云成离开倚着的树干,后腰上的刀从一侧凸起,在黑夜中蒙着霜一般的寒色。

廷尉府近在眼前,他远远的望了几眼,躲着守门的侍卫小心贴到了墙边。

这次没有落叶捣乱,落地无声的脚步不会惊动一人。

云成翻身上墙,风在这一刻刮了起来。

风声能扰乱人的耳朵,唯一的窸窣声也被隐藏了起来。

院内五步一人,唯一的死角就是大门内往里伸出去的转角——但最隐蔽的地方也最危险,外侧站着侍卫。

天上的薄云在动,缓缓吞噬着月亮,落在院中的月光寸寸减少,最终彻底被黑暗笼罩。

云成无声的翻下墙头——

“来了?”

云成浑身汗毛一炸,冷不丁被这声音一吓,差点直接摔到地上。

赵宸贺抱臂靠在死角内,被围墙、阴影、树影三重遮挡,根本看不见人。

“……”云成心里骂了一声,伸手就要抽刀。

“宵禁到处乱窜,”赵宸贺从阴影里走出来,扫了他的手一眼,眼中还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来就来,还带着刀。”

云成往后退了退,院中骤然亮起,侍卫点亮了门边的灯台。

他一身夜行衣无所遁形,对着光眯了眯眼。

赵宸贺走近了,绕着他打量半圈,伸手的动作一顿,“什么味道?”

云成站在灯光下没动,看着他。

“血腥味,”赵宸贺说:“大晚上跑哪去了,杀人了?”

云成手掌扣着腰间的刀柄,没吭声。

赵宸贺:“问你呢,干什么坏事去了?”

他态度随意,声音也轻松,甚至有些像调侃。看起来没想拿这事做什么文章。

云成手腕放松了些,“杀鸡了。”

“杀鸡。”赵宸贺嗤笑一声,“我掌管刑狱十年,你不会以为我连人血还是鸡血都分不出来吧。”

云成忍不住鼻尖一动,没闻到除了夜风以外的其他味道。

赵宸贺又笑了一声,得逞般挑起眉:“看来真干坏事去了。”

他根本就没有闻到味道,云成骂了一声,没等抽出刀,赵宸贺已经先发制人,伸掌推在了刀柄上!

这一下他用了十足的力气,连带着把人推远了几步,然后飞快的举起双手。

云成转身的同时拔出刀来,这几步的距离刚好够甩开刀身的长度。

“逗你玩的,”赵宸贺望着近在咫尺的刀尖,摊开空无一物的双手,诚恳的说:“今天不打架。”

云成冷冷的看着他,刀锋在他腕间投上锋利的光。

他今天有备而来,而且看起来神情冷傲,跃跃欲试。

赵宸贺站在原地未动,放低了声音,“真不打架。今天不是要谈事么,进屋里谈,茶水点心都准备好了。”

一院之隔,屋内燃着烛火,宽敞窗户上的明纸兜不住灯光,看起来像个庞大的孔明灯。

云成审视着他,赵宸贺点了一下头,催促道:“走啊。”

云成转回视线,悬在头顶的灯火台没能打败月光,让面前的人看起来有些冷。

夜风寒涔涔的,吹得人头脑发凉。

云成终于说:“好。”

赵宸贺放下空无一物的手,示意他收起刀。

他率先走在前头,一边走一边说:“考虑好了吗,要不要结个盟?”

“说清楚,是结盟还是交易。”云成看着他几步上了台阶,沉默几息收了刀,跟着他往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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