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禁以后 第63章

作者:季阅 标签: 朝堂之上 宫廷侯爵 强强 古代架空

礼部的人道:“皇子没有祭拜过宗庙,不算礼成,便称不得太子。”

御史台也跟着说:“即便是太子,堪堪五岁,也没办法主理朝政。”

云成冷眼看着他们吵。

他冰着脸站在台阶下,背后是灯火通明的寝宫,半明半暗的境地中显得人瘦弱单薄,但他站的笔直,外袍利整地被钉在空中,攀附着他的身躯。

宋礼明指着旁边的人大叫:“你要扶持小孩子上位,是何居心?难不成要把持……”

“休要胡言!”那大臣立刻要上去捂他的嘴,慌张的环视四周才警告地瞪他一眼,恨恨闭了嘴。

场面静了静,吏部的人站出来,朝着云成客气行礼,才提高声音道:“皇上去年召王爷回京,想必对自己的身体心中有数。如今龙体危如累卵,皇子年幼无知,”他顿了一下,才低声说,“请王爷暂代监国之权。”

云成看了他一眼。

他记得此人,在赵宸贺给的人名单里的显眼位置。

这是赵宸贺给他留的人。

御史台刚要反驳,云成赶在他们之前摇了摇头:“不必。”

他回绝的干脆,导致御史台像被堵住了嗓子,一齐看着他。

季择林站出来,嘈杂声被压低了一个层面——自从阁老西去,御史台隐隐有了以他为首之势。

“王爷可有对策吗?”他看着云成问。

云成掩唇咳了几声,嗓子仍是哑的:“我资历浅,也不懂朝政。平白沾了皇兄的光,文不成武不就地被封了亲王。其实是皇兄抬举,按照资历担当不起。”

大臣们面面相觑,觉得他将自己摆的位置太低了。因为皇室只看血脉不看资历。他身体里流淌着李氏的血,封王便是早晚的事。

季择林打量着他,威严无情的官帽下视线锐利而考究。

云成静静地同他对视:“何况太医院高手无数,皇兄必定转危为安。季大人别多虑。”

其实他近来状态也不好,不知道是不是今夜穿得尤其少的缘故,眼下青色突兀而明显,眼睫撑上去的时候很沉缓,带着显而易见的阴霾。

他避嫌的态度让在场每个人都感觉得到。

曾峦望着四周,想起他在庆城的时候几乎彻夜不睡也不比现在的脸色更差,忍不住说:“王爷保重身体吧。”

场面再次安静下来。

他们似乎才注意到他单薄的穿着和不耐的神情。

云成朝他点头道谢。

许太医提着药箱匆匆出来,绕过大臣们弯腰而过。

云成余光追着他走,突然道:“许太医,皇兄醒了吗?”

许太医吓了一跳,捧着手摇摇头,“院判说要换药,下官去取。”

云成颔首,温和注视着他微笑了一下:“快去快回。”

冬季深夜的皇宫并不十分安静,巡守的侍卫、办差的宫人,即便竭力压低,也会发出不绝的脚步声与呼吸声。

许太医走在黑漆漆的宫道上,顺着看不清颜色的宫墙疾步前行,浑身的冷汗叫风一兜,激的人直发抖。

太医院更是寂静地犹如荒郊野地,宽铛高槛的正门犹如一口黑棺材座在地上。

许太医站在门外望着里面,他额头出了一些汗,又无声息的干透。

他努力掐自己的掌心,但是呼吸仍旧平复不下来。

脚步声自远及近而来,许太医仓惶回头,盯着那黑暗中逐渐走出来的人影。

人影走得近了,他呼吸也跟着屏住——是云成。

“王、王爷。”许太医踉跄了一下,刚刚消退下去的汗,又从后背冒出来,“下官……”

“许太医。”云成站在他对面,声音介于清亮和喑哑之间,同这夜色很像。

许太医蓦然住口,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云成垂视他片刻,跟着蹲下身,一手撑着膝盖,看着他的双眼:“你怕我。为什么?”

许太医不答,云成笑了一下:“许太医进太医院的那年我还没有出生吧。”

许太医的汗流到了眼睛里,他不敢伸手擦,只能草草点头。

云成又盯他片刻,站起身。

少了遮挡,身前的风一下变大了些。许太医心里刹那间凉透,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慌张道:“王爷!”

云成摸刀的手一顿,又看向他。

“……我是太上皇登基那年考进的太医院。”许太医仰头一瞬又垂下去,仅剩下肩膀突兀的支着,“当时太医院是最兴盛的时候,风光无限,前途光明。”

云成看着他,似乎在寻常当年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许太医已经竭力抬高声音,但是音调仍旧很低:“那一年权柄斗争激烈残酷,太医院一半的人高升,一半的人下狱。我汲汲营营,也战战兢兢,一度遇冷,又侥幸保住性命……”

云成垂眸盯着他头顶颤动的官帽。

“你经历过忠勤王府与太上皇夺权。”云成说。

许太医点头,官帽颤的更厉害了些:“皇上曾经找过我,问我当年真相。也问起老王爷的死因,下官当时正在场。”

十几年前云成还没有出生,他没经历那场夺权,也没感受过父亲的爱,他听着老王爷的名号,心里只觉得陌生。

“你能从夺权中活下来,又继续为官十数年,知道该说什么,什么该烂在肚子里。”他说得很随意,“你也算三朝老臣了。”

“下官不会说话。”许太医跪在地上,伸手擦了擦眼睛:“但是王爷放心,下官能活到现在,全因为嘴严。”

云成一眼扫尽他红了的眼还有凌乱的鬓发,半晌松开扶着刀柄的手。

“不早了。”他站在寒风中,把逼人的锋芒都收起来了,“拿了药,快些回去。”

许太医扶在地上没有动。

云成静静地等。

许太医在黑暗中说:“我……”

他清理了一下嗓音,重新开口:“王爷,皇上此次病情凶险,下官觉得,恐怕好不了了。”

云成轻挑眉梢,抱起臂打量他。

许太医咬了咬牙,头埋得更低,几乎抵到石板上:“王爷若有计划,还需早做安排。”

“什么安排?”云成微微歪头,静静地问。

“不管什么安排,下官都听着您的意思办。”许太医似乎是豁出去了,说出这种话的时候也敢抬头直视云成,“从前下官只想明哲保身,不敢站队,为官近二十载,落了个碌碌无为。今后,下官……”

“嘘。”云成轻轻打断了他,在晦暗月色下勾起唇角,“说出来的话中听,不中用。”

许太医张着嘴看着他。

云成眼中的光动也不动,只有眨眼时才明灭交错:“你赶上时机了许大人,我这人惜才。”

他随意抱着臂,倏忽笑了一下:“到了我怀里,只要你自己不作死,我保你不会死。”

第51章

西北是最冷的时候, 赵宸贺的位置很尴尬,他属于京官外派,可是没带着物资——之前外派来的人都会带。

所以西北很快给他定了位——被京中吃人不吐骨头的朝臣们踢出来的, 或者被天昌帝发配来的。

但是他带着两队兵, 再加上廷尉本人经过多年的横行霸道,狼藉名声在外,倒一时间也没人敢招惹。

双方在试探中维持住了一种极其微妙的平衡。

上次外派来的京官是余守则, 来了三年,已经彻底被边缘化, 胜在心思活络,今年尚且还活着。

用他来糊弄同样是京都来的人最合适,赵宸贺看着他,心道竟然只派个副将来打发我。

还是余守则。

余守则看着他脸色比刚刚更冷, 忍不住猜测是什么招致了这种变化。

没等他摸出头绪来, 赵宸贺已经收回了视线, 改为望着远处交错排列的帐篷:“将军们都在这里了吗?”

余守则客客气气地说:“中心营从校尉开始, 大部分都在这里了。”

“没来的在干什么?”赵宸贺问。

如果不是他人活生生的站在这里,任哪一位将士听到这问题都会以为他在找茬。

然而赵宸贺姿态平常, 语气听不出高兴还是不爽, 仿佛这问题稀松平常。

于是余守则也格外轻松地答:“被派出去了, 或者有脱不开身的事情来不了。”

赵宸贺点头, 没有继续问。

余守则在这一刻敏感的察觉到他的不高兴。他沉默稍许, 挤出温暖的笑脸,邀请他:“廷……”

他维持着僵硬的笑,纠结地小声问:“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都可以。”

“好的, 廷尉。”余守则说:“您路途劳累, 热水和帐篷早已备下, 不如今日先休息。”

赵宸贺跟着他顺小路往里走,来来往往的士兵从他们身边穿行而过,每个人的身上都兜着白薯般没温度的斜阳。

西北太偏远了,地势决定着这处的春秋很短,冬天却出奇的长。毗邻的对手达塔尔最喜欢以战养战,最难熬的永远是冬天。

余守则把他送到帐篷跟前,指着不远处说:“那是我的帐,如果您有什么需求,就找人去喊我。”

赵宸贺抿紧唇角,矮身进了帐。

余守则放下帘,站在门外不放心的交代:“有事您就喊我啊,我夜里睡觉轻,一喊就醒。”

赵宸贺隔着门帘“嗯”一声,没再说别的。

他穿着整齐的衣裳,躺上凉硬的床,枕着手发呆。

云成是个混蛋。

他心想。

他嘴上说着甜言蜜语,身体诚实的叫人欲罢不能,但是他计划中没有自己。

他将自己踢出来,在京都孤军奋战。

赵宸贺有点生气,又有点气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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