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光风霁月 第45章

作者:baicaitang 标签: 古代架空

  “戚寒舟!你看看我啊。”

  “戚寒舟,你会后悔的。”

  “戚寒舟,我好疼啊。”

  他的心脏蜷缩成一团,悄无声息地痉挛和战栗。

  戚寒舟,你牵着新娘走的时候为什么不回头?

  戚寒舟,你为什么不早一些知道他落在马匪手里?

  戚寒舟,马匪送来手指,你为什么没有多留意?

  他做了一辈子傀儡。

  与章家的女儿定下婚约,与周家的女儿结成亲事。

  在战场出生入死,在朝堂勾心斗角。

  为了家族显赫的声誉活着,为了高门错节的利益活着,却从没有为自己活过。

  他死了,他却想为自己活了。

  那个人生来坎坷,才二十多岁就孤零零地受尽摧残死在山上,被亲人抛弃,世人憎恶,死的时候不知有没有弊体的衣物。

  过去的章明礼是明亮的太阳,他看着太阳陨落,跟着心中的仇恨和嫉妒去践踏,直到满手都是他的血,才明白了自己的心。

  道义,仇恨,虚名。

  他在的时候一切在,他不在的时候一切不在。

  只要他还活着,碰了别的女人又如何?被千夫所指又如何?

  他总是迟一步,慢一步,渐渐晚了一辈子。

  后来日出东方,雾生丹山,朝露湿云头,烟火照平川,山上的栀子花簌簌落了,落在一片渺茫的仙境中。

  从仙境中走来一道若隐若现的影子,耳畔有滴滴答答的铃铛声,像极记忆中骑着白马的少年人。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地渐近了。

  戚淮揉了揉赤红的眼,原来是农夫牵着他的毛驴上山来砍柴。

  雾气骤散了。

  就像骤散开的希望。

第76章

  鹰嘴寨空空如也。

  戚淮举目四顾,只觉阳光满眼,血腥满手,干裂的唇瓣发不出声音,只剩一处地窖没有去,他站在地窖外,翻身跃下去,借着昏暗的光,终于见到了一具腐烂发臭的尸体。这具尸体被砍去了手,脸埋进土里,四肢已经冻结成冰。

  戚冬攥着主子的手,好声好气地哄,“主子,要不咱别看了。”

  戚淮却不是听话的人。

  尽管他手抖如筛糠,却还是翻过尸体,小心翼翼擦干净尸体的脸,神情温柔的像在缅怀逝去的情人。

  待看清面容后终于长松一口气,咚的一声栽倒下去。

  最后一个念头是,上天垂怜,他还活着。

  戚冬一路背着他的主子回了营,包扎了血淋淋的手和脚,大夫问起来怎么弄成这般,戚冬三言两语搪塞过去,细心替主子擦干净了脸上的土和灰。

  全身是伤的小西河王在榻上紧紧闭着眼睛,翻来覆去地喊着两个字,戚冬仔细一听,叫的是明礼。

  这世上还有几个章明礼。

  戚淮醒来的时候,温蓝还没有醒来,比大夫预计的晚很多,或许是药效因人而异,又或许是他已许久不曾安眠,借着这样的机会大梦一场。

  一把香灰诱发的心疾来势汹汹,在此之前没有人知道他竟有这般严重的病,漆黑的汤汤水水灌下去,也只是咳嗽两声后再无声息。

  但他终将要醒来,还不知道自己醒来之后天翻地覆。

  戚淮没有看过温蓝。

  温蓝如今在他的眼中与周旖东章珩一丘之貉。

  他心中有新的猜测,倘若匪首欺骗章珩,章璎必然活着,至于匪首放过章璎的原因,戚淮不忍深思,或许是贪图美色,或许是留在身边方便折辱。

  那是残暴的匪徒,不是仁义的侠士。

  他不在自己安置过的任何一波人群中,那便是逃了。

  他想起来剿匪的时候那一批被自己误认为匪首的马队,被关起来的马匪说过,若不是好马被劫,他们没有那么容易踏平鹰嘴寨。

  劫走马匹的是什么人?

  章璎一定在那批马队中。

  当真如此,戚淮的心再度提到嗓子眼。

  他误作匪首一箭射中的人是谁?

  会是章璎吗?

  他为什么要射出箭?

  章璎没有死在土匪手中,要死在自己的手里了吗?

  想明白个中关节,戚淮脸色煞白。

  不知章璎是否看清楚射箭的人是他,是否对他憎恨之极。

  那时候视线被重重叠叠的火把和影子挡住,他除了大约的身形什么都没有看清楚。

  章璎到底是生是死,流落何方?

  戚淮长长吐出一口气,重新振作起来,无论前因后果如何,他需得找到他。

  但派出去许多人,都未查到任何蛛丝马迹。

  戚淮叫来章周二人,才过三五日,小西河王竟仿佛老去十岁,只有腰间的刀熠熠生辉,依然是过去锃亮的模样。

  “章璎没有死。”

  “马匪没有杀了他,他逃了。”

  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依然靠着自己逃了。

  “我将一行误以为马匪射出乱箭,射中一人,不知是否是他。”

  章珩从错愕到震惊,“那土匪竟没有舍得杀了他,拿几根手指糊弄我!”

  戚淮闭了闭眼,“章璎纵然罪大恶极,也有公理来惩治,周旖东买卖钦犯,温蓝私囚钦犯,章珩挪用官银,你们三个谁都逃不了。”

  温蓝到底是什么人?

  他不是傻子,不得不怀疑温蓝。

  温蓝告假,带走章璎,当真只是为救出旧主吗?

  事已至此,他手里抓着这三个人的把柄,若禀明圣上,自能查个一清二楚。

  章珩破罐破摔道,“你便如实去告,咱们就看陛下会不会为了章璎,要了我们四府人的命去!侯府,周府,王府,还有温府,他当真要一并拿下?”

  戚淮不知原委,章珩却知温蓝对陛下有救命之恩,或许会受些苦,却决然不会要温蓝的命。

  他一开始一一

  连苦都不肯让温蓝受。

  章璎未死在马匪手中,却可能被小西河王一箭射中。

  章珩闭了闭眼,手不可遏制地发抖。

  因他可能活着而咬牙切齿,因他可能死去而心生悲凄。

  他像被撕成两半,一半是幼年章璎明媚的轮廓,一半是清风苑门前响亮的巴掌声。

  因突如其来的念头千金买命,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章珩喉咙中发出破旧风箱一般讽刺的笑声,像一个疯子。

  周旖东从得知这个消息时候便说不出话来。

  如果章璎死去,他们之间两清。

  如果章璎活着,那就让他活着赎罪。

  只要找到人,他不会在像以往一样折辱他。

  戚淮若要告到御前,那便去罢。

  瞒着陛下虽然更好,但当章府,周府,温府和王府一并牵扯进来,总不能当真要了四府性命。

  小西河王位高权重,他们拦不住,也灭不了口。

  经此一遭周旖东渐渐明白,他以为自己因害怕惩罚追着章珩出来,其实不是。

  那只是一个行动的借口。

  初见十根手指的震撼尤在昨日,周旖东竟然有些庆幸手指的主人不是章璎。

  他羞愧地捂住脸,知道自己对不住父亲。

  父仇在身,从此真正想要的将永远埋在心底,成为一粒见不得光的种子。

  戚淮拍手一笑,“如此甚好,我在御前如实禀告,且看今上如何裁夺。”

  戚淮心知陛下不会公平处置,四人温蓝任御前侍卫,王梓领将军职,父亲位居丞相,周旖东新科登第,章珩有章父的情面,哪一个不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但他还有别的想法。

  温蓝行为怪异,本已告假养病却又在陛下遇刺的节骨眼上挟持章璎离开长安,以前不知其面目的时候不会怀疑,如今知道他对章璎所作所为,便很难不去联想温蓝所谋所图。

  但没有证据。

  倒不如借此机会将他拖下水,引起陛下警觉,慢慢详查一翻,兴许会有收获,而朱衣手中那饱受折磨的女人,招供也就在这几日,若当真与温蓝有关,涉及行刺之事,陛下绝不会手软,这群人一个都逃不了。

  如此一来,周家的女儿也该完璧归赵。

  他从未碰过她,也不该再耽误她的一生。

  一纸状至御前,他与四府为敌,那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需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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