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光风霁月 第71章

作者:baicaitang 标签: 古代架空

  窗外雪花飞扬,天寒地冻。

  骨左心惊胆战地瞧着他,见章璎喘息着说,“你怕什么?怕我去死?可我不想死。”

  即便被糟蹋的不像一个人,早就要死了,却还吊着最后一口气。

  千辛万苦走到这一步,实在不忍心前路尽废。

  他想起来花翁死去的那个寒冬,他也是这样一个人一步步走到章家门前,义父出来抱着他,捂着他的脚,让他暖和起来,从此他有了一个家。

  但他不是他的家。

  那是别人的家。

  他是谁呢?

  一个鸠占鹊巢的野种。

  他有自己的父母吗?

  他们在哪里?若是他们活着,一定不忍心让他受到这样的苦。

  有些事是他自己选择的,有些却不是。

  他又想起来死去的暴君。

  那暴君叫什么名字来着?他竟也忘记了。

  暴君在他的怀里断了呼吸,临死前同他说了很多话,章璎忽然喃喃自语,“陛下啊陛下,您看看这天下,还是四分五裂了,您说我这一辈子值不值?”

  他对不起死去的皇帝。

  他这辈子只对不起那一个人。

  而那个人除了对得起他,却对谁都不起。

  可笑又荒谬的缘分。

  他生命中的所有大事都发生在冬天,或许他将来也会死在一个冬天。

  他笑了笑,对骨左说,“我累了,你背我出去透透气。”

  骨左背着他在背上,像背着一团雪。

  “你怎么这么冰?”

  这个汉人好像要死去了。

  但他说了自己不会死。

  “有人可以等待,是什么感觉?”

  他问骨左,趴着在骨左的背上,发丝掉下来几根,带着冰凉的香气。

  骨左挠了挠头,“大概就像完成任务的时候我知道骨右会等我吧,但他现在在中原的牢房里,他会自己想办法出来的,我知道。”

  章璎头埋在骨左的肩膀上,声音低低的,“我没有人等,因我知道没有人来。”

  骨左替他撑伞,被他冰的打了一个寒颤。

  “怎么会没有人等?很多人对你好,他们都会来。”

  章璎摇头,“他们不会来,因为章璎永远不是最重要的。”

  李徵选择了国家,章荣海选择了家族,章珩选择了温蓝,戚淮择了战场,萧烈选择了欲/望。

  那些说过爱他的人都食言了他一无所有。

  其实在他心里,这些人也不是最重要的。

  只有小宴最重要。

  小宴会奶声奶气地说,“章明礼是最重要的人。”

  沼泽一样泥泞的过去,肮脏不堪的流言蜚语,努力也逃脱不开的宿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往污土中去了,变成一朵丑陋的花。

  他惯常抱有希望,也惯常抱有绝望。

  章璎被骨左放了下来,靠着墙,吹着风,头发丝飞起来,像一幅陈旧的画。

  他看雪花从天上来,伸手接住,这世界白茫茫一片,他的心里也白茫茫一片。

  “你替我去拿件外套吧。”

  骨左把伞递到他手里,他没有接,骨左便把伞立到一边。

  等骨左拿到外套的时候,他看到章璎昏倒在了雪地里,他的身体与雪融为一体,好像他本来就应该在那里。

  章璎着了凉。

  他病了几天,又好起来,看起来和往常一样,骨左心惊胆战地盯着他几天,终于放下了心,萧烈又一次打仗回来的时候,给他带回来许多中原的物件儿,章璎没有看一眼,盯着萧烈的样子看得他心虚。

  萧烈哄他,想给他摘天上的星星,可章璎什么都不要。

  他就像一个冰雪做的人,他的血被耗干净,只剩下皮肉,皮肉也孤零零的,让人心疼。

  骨左时常想,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人,光看着背影都让他想哭泣?

  大概是太可怜了吧。

  像是一件好看的瓷器要缓慢碎了,先是裂开一道缝隙,然后裂开整个口子,最后投入炭火中烧毁,旁人看着却无能为力。

  萧烈哄不好人,不过几日又气冲冲地走了。

  骨左后来还是寻了个机会把这件事告诉了耶律德让。

  少帝的神情波澜不惊。

  章璎现在名义上是舅舅的人,他没有办法做任何事。但他会想办法。

  会有办法的。

  让他脱离痛苦的梦魇。

第127章

  新汉书记,燕平二年三月,江临失守后朔方,边宁,长庆三城接连沦陷,战火从北方烧向中原腹地,流离失所者百万众,民间易子而食惨剧重演。

  周旖东跟随戚淮上了前方战场,立下战功无数,他二人凭借一己之力死守最后一座边疆城池阳春,后方才有喘息之机。

  老西河王死了,西河王师似乎也不再那么铁板一块,攻不可破,更遑论戚淮身中蛊毒的消息被辽军大肆传播,以至王师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辽人占尽先机。

  而没有人想到让辽人占尽先机的是一个来自中原的匪徒祝蔚。若没有他,戚淮不会中蛊,若没有他,中原的皇帝不会遇刺,若没有他,或许汉辽尚有几十年太平安宁。

  阳春城破就是中原丧失全部北方国土的时刻。

  被抓到牢里的骨右还在挖着越狱的地道。

  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祝蔚眼看风起云涌,带着自己劫掠来的珠宝兴味盎然往北辽去参军,有人替他顶罪,他虽然稀里糊涂,但乐得无人追杀,人在战场上和周旖东打了个照面,被周旖东大骂叛国贼,他却反唇相讥,“我从未效忠汉人,何谈卖国?”至于祝蔚成了北辽有名的大将后与挖了多年地道的骨右重逢,被追着打断胳膊就全然是后话。

  一场乌龙引发天地血案,民不聊生。

  皇帝开春后才从昏沉沉的病中清醒,从卫琴手中接过乱成一锅粥的朝局。

  一切发生太快,李徵还没来得及找回章璎,没来得及审问温蓝,全盘计划便被打乱了。

  他原来的打算是让禁卫伪装马匪把章璎带回来,北辽吃了个哑巴亏不会到处声张,再对外宣称章璎已死,利用章璎从温蓝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然后背信弃义杀了温蓝,再将章璎留在身边,皇帝算无遗策,鱼和熊掌都想要,最终却竹篮打水一场空,两军阵前蛮子竟还大张旗鼓地在阵前说感谢中原皇帝赐出的美人。

  为今之计只能先从温蓝口中酷刑问出剑阵以拥有止战的资本。

  但温蓝没有说一个字。

  在他的眼中天下子民皆蝼蚁,他不曾得到善待,也不肯善待他人,死守着执念,在血肉模糊的地狱中等一个人回来。

  他总是梦到年少的日子。

  他的腿被反反复复地打断,又被重新接好。

  他的手还能用剑,也能使刀,但却用来雕刻一个个的面具。

  他像个疯子,这光怪陆离的世界无人理解他的执拗。

  温蓝的脖颈上套着锁链,每动一下发出哗哗的响声,他曾经姓李,后来随了母亲姓温,颠沛流离的路上与姐姐走散,到了章家,接触到浮玉坊的人,后来,崔昉死了,浮玉坊没了,他好像又一次一个人回到孤零零的深夜,在乞丐手里抢过馒头吃。

  可这一次,章明礼还会来吗?

  长久幽禁下这位福州王世子面孔雪白,眼里布满红丝,看着满墙的面具神情温柔之极。

  温蓝死活不肯开口,无疑又帮北辽拖长时机。

  大厦将倾,李徵已然顾不上别个。

  除非有一日他撬开温蓝的口,才能再想办法把章璎寻回来。所有筹谋因一场玩闹似的刺杀失败,计划之外又生出新的变化,这天下大势,眼下竟全看那福州王世子如何开口了。

  周旖东被派去了前线,周家只剩一个哑巴寡妇,那哑巴寡妇是章璎的姐姐。

  章珩在战事刚刚开始,便被升了官。

  他是个年轻的文人,眼下却在众多老臣林立的朝堂上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是帝王眼中的新宠,皇帝为了提携章家的势力做了一件事,他不顾朝野非议向章家下聘,立了一个哑巴贵妃,君威甚严,朝野上下无人胆敢非议。

  似乎只要握住章家人,章璎就一定会回来。

  在战场上卖命的周家公子一句话都没有说。

  小西河王看起来老了十岁。

  他年纪轻轻,却在蛊毒的折磨之下鬓生白发,眼生暗纹。

  那苦命的女人成日青灯古佛,视飞来荣华富贵无物,听说上花轿的时候绞了自己的头发葬进周家的老树下。

  锦衣侯一跃成为国舅,章家在这场战争中成为一流权贵门户。

  他们年纪轻轻的皇帝后宫只有这一个绞了头发的哑巴女人。

  连最边塞的地方都有吹吹打打的喜乐,仿佛要把那刺耳的声音吹到塞外去。

  看啊章璎一一

  朕娶了你的姐姐,你却怎么还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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