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光风霁月 第73章

作者:baicaitang 标签: 古代架空

  萧山只是个孩子。

  他虽有凶残的父亲,却被宠爱的如珠如玉,很少见活人的性命在眼前就这样逝去,更何况那个人还是与他朝夕相处的章璎。

  骨左手心都是冷汗,“或许会,又或许不会。”

  里头的人死了,他们这些人都是陪葬的。

  无论少帝亦或萧烈,哪一个能饶过?

  萧山喃喃道,“我不想让他死,我想让他活。”他这样说,转身奔向雪地中跪下来,“神明会保佑他的!我们的神明会保佑善良的人!”

  他一下一下磕头,对着他们草原的神明恭敬地说,“请让他活下来,我一辈子都不吃肉了。”

  骨左摸了摸他的脑袋,跟着他跪下来。

  而在大央行宫的一处废舍中,李宴似乎预感到什么,他歪头盯着虚空,在焚烧的香火中自言自语,

  “他要死了吗?”

第130章

  章璎没有死。

  他在昏沉沉的地狱中煎熬,只觉自己要魂飞魄散。

  药香弥漫,人声嘈杂。

  “如果再不醒来,怕无能为力了,身体本已经不好,又不珍重,能有今日也不意外。”

  “大夫!您救救他!府上管事的都不在,如果能把他救回来,陛下和大将军都会感激您!”

  “唉,尽人事,听天命罢。”

  “大夫,我给您跪下了!”

  “老夫可受不得这一拜啊。”

  随着最后一个大夫话音落下,传来萧山惊天动地的哭声。

  初霁的天又一次下了雨。

  风从远方来,窗柩发出吱呀声响,章璎醒来的时候,抬眼看到外头连绵的山影。

  骨左紧张地看着他,“这是第八日了!”

  若再不醒来,他与萧山都放弃了希望。

  病榻上的章璎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他还没有力气说话,只是用手示意骨左把自己扶起来。

  骨左问他,“哪里不舒服?”

  章璎轻轻摇头,胸膛艰难地起伏,呼吸这样轻而易举的事,对他来说却沉重的负担。

  骨左叹息,若连他都看的这般心痛,皇帝和将军结束战事回来,又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章璎太疼了。

  肩胛两侧生生剜掉了两块肉,到现在伤口处还血肉模糊,所受的折磨不亚于又被穿了一次琵琶骨。

  他只能安静地躺着,头发丝轻轻垂下来,被月光照亮,被纱幕笼罩。

  骨左怕他睡着,在他耳边不断说话,“陛下和将军一直记挂你,你好好养伤,到时候真有什么别的打算,等他们都回来再说。”

  骨左滔滔不绝,再回头看过去,章璎偏着头,已经又一次闭上了眼睛。

  他睡着了。

  骨左把绒毯盖在他身上。

  萧山拉骨左的手,“他看起来好可怜。”

  骨左没有说话。

  萧山哑着嗓子,“我不想让他死。”

  骨左揉了揉萧山的脑袋,“只要自己心无死志,怎么都能好起来。我们很少对自己的神明发誓,你既然说不吃肉,就要做到。”

  他不知道在安慰自己,还是安慰萧山。

  萧山点头,像个小大人,“我一辈子也不吃肉了。”

  或许萧山向神明的跪拜起了作用,又或许章璎确实心有挂念,身体日复一日地好了起来。

  到八月份的时候已经能下地走路了。

  章璎能下地走路之后,身子好的飞快,快到连骨左都怀疑他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可这世上哪有什么生死人肉白骨的好东西,即便有,那也一定要付出代价。

  章璎一日比一日康健,脚步越来越稳,面色越来越红,甚至还长了斤两,骨左是习武之人,他能看出来章璎失去的功力回来了,但到底怎么回来的,他想不明白,只能安慰自己或许是因祸得福。

  到九月的时候,章璎看起来已与寻常武者无甚区别,他看起来健康又漂亮,漆黑的发高高束起来,一身的病气尽去了,恍惚又似回到当初意气风发的时候。

  骨左还是第一次见这病怏怏的人如此神采,忽然明白过来。

  萧烈喜欢的哪里是那个病秧子,分明是那个当年遇到时候神光朗照的小少爷。

  这样的章璎,没有人会不喜欢。

  曾经趴伏在他肩膀上连红伞都撑不起来的病秧子,如今轻飘的似乎梦。

  或许真的有奇迹,神明保佑了他。

  骨左这样想着。

  他却不知,这一切只是一场盛大的回光返照。

第131章

  骨左没有盯住人。

  他后来回忆了许多遍,都没有想起来自己究竟怎么看丢了章璎。

  大约是一个风清云淡的天气,他照常起来替章璎煎好了药。

  骨左觉得章璎不需要药,连辽人的大夫都啧啧称奇,他们没见过尽断的血脉还能重续,也没有见过被废的功夫还能回来,只能用章璎得到神明庇佑来解释。

  章璎失踪前三个时辰,还与他说了许多不知所云的话。

  “萧山是个好孩子,希望他长大了不要像父亲。”

  骨左猜测说的是萧烈双手沾满同类的血腥,只能重重叹息,他们立场不同,没有战争的时候尚能和平相处,一旦发生动乱,国仇家恨的血债压下来,哪一个能寻常心看?

  “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骨左挠头,他实在不适合与人探讨高深的哲学问题,最后憋出来一句,“好死不如赖活着。”

  章璎罕见笑了笑。

  骨左难得说了句心里话,“要我看来,您就是个自讨苦吃的性子,虽是个好人,却不招人待见。”

  他与章璎相处日久,看的通透。章璎这样的人心里装的事多,思虑的也多,很多苦都是自己找的,有今日其实怨不得别个。

  人性复杂多面,恶毒的人未必遭到厌恨,善良的人未必受到喜欢,凡事过犹不及。

  章璎这样聪慧,一定看的比他更清,但心魔穿身,执念透骨,已无转圜余地了。

  骨左听到那个人从胸腔中发出一声叹息。

  他放下药碗,嘱咐他趁热喝了,便转身离开,走的时候小心闭上门,却没有想到这扇门闭上,再一次重新见到章璎,他们都已面目全非。

  骨左是来收药碗的时候才发现章璎不见了。

  与章璎一同不见的还有萧烈挂在墙上的刀。

  他放在檀木桌上的药碗盈如满月。

  秋风经窗吹过来,半柱香的时间已经人去楼空。

  辽国的行宫门禁森严,守卫换了几轮。

  少帝与大将军都不在,留着荻青主事,一道漆黑的影子轻而易举翻墙而过,落地无声。

  李宴在废舍中小心翼翼地蜷缩着,外头看守他的辽人喝多了酒。

  这群人个个高壮如牛,平日经常欺辱他,但不会太过分,今儿或许是喝多了酒,格外凶残,他只要小心翼翼探着脑袋看一眼,便要被冷呵一声,“看什么看!再看剜了你的眼睛。”李宴鹌鹑一样缩回了脑袋,抱着床柱昏昏沉沉睡了。

  外面的辽人像死狗一样被踢开,石头做的门被打开,借着月亮李宴揉了揉眼睛,见一个身着黑衣的青年从马上跃下来,武功十分了得,弯腰捞他入怀中,弹了弹他的脑门,声音和记忆中一般,“我带你回家。”

  “我没有家了。”

  李宴抱着他的脖子,眼泪滴在他肩膀上,“我没有家了。”

  青年抱着他更紧了。

  他说,“我亦无家可归,以后你便跟着我,咱们浪迹天涯去。”

  李宴紧紧环住青年的脖子,忽然被人提住头发。

  他吃了疼去抓被焊在别人手心的头发,脸颊上又挨了巴掌,他满脸是泪地睁开眼睛四周环视,方才抱着的哪里是章璎的脖子,分明是他入睡前抱的床柱子。

  章璎没有来,窗户还开着,金黄的秋风静悄悄地吹,哪里有什么纵马而来的青年。

  石头做的门依然紧紧闭着,外头的辽人并没有像死狗一样被踢开,而是进来提着他的头发,把他从好梦中惊醒,死死掼在冰冷的地板上。

  李宴咬着唇抱住头,怕落地的时候摔着了,本来就不聪明,再摔的更傻,章璎也不要他了。

  他生下来就是累赘,亲娘死了,亲爹是个暴君,章璎还是太监的时候穿着那身红蟒袍子数次出入内宫,偶尔会摸摸他的头。

  别人笑他痴傻,只有这个太监不笑他,偶尔还会对他露出同情的神色。

  后来,他的娘把他交给了这个红蟒袍的太监,他们的人生就这样被绑在一起。

  活着要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

第132章

  一道黑色的影子跃入大央行宫,脚步如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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