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光风霁月 第79章

作者:baicaitang 标签: 古代架空

  遇到了,也不应该如此狠毒,那时候的自己被仇恨蒙蔽心智,只盼着凌虐章璎求来自己一场酣畅淋漓的痛快,一步错,步步错,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某种意义来说,他救了戚淮,也算是一种赎罪,起因在章璎。

  人人叫他章璎,可惜真正的章璎无名无姓,相必不愿意用这个名字活着,可笑他到现在才明白那闻名朝野的阉宦皮囊下藏着的究竟是怎样一块璞玉。

  可惜世人无知,世人不知。

第143章

  若易地而处,他难以想象如果自己是章璎,该做什么样的选择,他没有章璎的毅力,没有章璎的勇气,也没有章璎的善良,人总是在懵懵懂懂的时候被与自己截然相反的灵魂吸引,或许当初他的本能先于理智靠近了章璎,但他误以为那是报复之心,直到失去之后才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

  大约这辈子,他再也不会遇到这样一个让自己坎坎坷坷才学会珍惜的人了。

  他有什么脸去见章璎?

  他早就没有脸了,穿透琵琶骨的那一刻,他们之间便隔下了深仇,倘若有人这样对待他,他恨不能将之碎尸万段,更遑论或许会影响到章璎的寿命,许多事他不敢深刻去想,难得糊涂便是这样的道理,周旖东卑微而鄙贱地将自己困在自我的幻想中,不敢跨出来一步。

  战事停歇,许多人都死了。

  他也数度生死边缘徘徊,以前的他从来不会去想这些,但人都会变,他比以前成熟,也便明白以前自己的卑劣。

  所以当初戚淮承他救命之恩却并不表示感激,反而冷淡地说,“你救我无济于事,除非有一日他遭过的罪你自己遭一遍,咱们之间的账才算一笔勾销。”

  周旖东醉醺醺地想着,若能与他共尝过一遭罪,也算是圆满了。

  他替戚淮挡过刀,刀身刺穿身体的时候他在想,原来琵琶骨被刺穿的时候这么疼。

  不,他被刺穿的只是肩膀。

  章璎所受的苦楚应比他更甚百倍。

  每每思及心脏便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了。

  他到底一一是怎么下手的?

  周旖东喝醉了,戚淮也喝醉了,两个人遇到后又闹了场,周旖东拉着戚淮,闹着让戚淮在他身上也扎两个窟窿,戚淮一剑挑过去,堪堪避开了心脏,周旖东捧着满胸膛的血失声痛哭,戚淮只皱着眉说了句,“太迟了。”

  他们都太迟了。

  遇到的太早,醒悟的太迟,如今捧着比草还贱的一腔深情给谁看?

  不过是让饱受折磨的内心获得少许平静罢了,如同饮鸩止渴。

  或许他们现在在章璎心里,比草更不如。

  戚淮一身酒气,剑尖上还沾了血,面容惨淡之至。

  周旖东被乱哄哄的众人抬走,有军医去诊治,戚淮讥讽似地扔掉了剑。

  剑落在地上发出清亮的声音,回忆中传来少年章璎的声音,“戚寒舟,剑不可随便扔掉啊。”

  戚淮嘴角抽畜,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意来。

  他过的不快活。

  这世上没有人过的快活。

  芸芸众生各自活各自的,哪一个真正快乐过?

  章珞死去的消息被书信传到边关时候,周旖东的伤还没有好,戚淮正在排兵布阵,演习剑法。

  就在燕平三年的秋天,皇帝的新妃死去了。

  死在温蓝被放出来的前一日。

  戚淮险些没有站稳。

  故人皆亡,故土皆废,人事变更无常,他这一生再也见不到那个记忆中明媚鲜亮的少女。

  皇室果真一座坟。

  不论这座坟埋在京城,还是埋在湘水,黝黑棺材板下盖着的人总是同一个。

  下一个又是谁?

  周旖东也知道,但他与章珞关系并非十分要好,只如寻常路人般抱有一分悲悯之心罢了。

  皇帝并没有大肆声张,或许他害怕传到章璎的耳中,章璎一辈子都不回来。

  章珩陪着章珞走完最后一程。

  可怜的女人已经不会说话,面容青紫,即将沦为一具红粉骷髅。

  她是一个哑巴。

  置身皇室的樊笼之中,写的绝笔字字泣血。

  她不是死于风寒。

  风寒虽然难治,但要不了性命,真正要了章珞性命的是一块金子。

  皇帝的新妃死于吞金自杀。

第144章

  章珞入宫后并不快乐。

  她渐渐想明白了一件事,皇帝留着她只是为了威胁章璎。

  她可怜的弟弟一生受章家所制,章家无人爱他,胁他迫他毁他一生,如今连她这样一个苟延残喘的哑巴也要被用做留住弟弟的棋子。

  章璎为了汉国,为了章家,为了父亲付出一切,好不容易获得片刻新生,她不愿意成为那个孩子自由路上的最后一道阻碍。

  章珞病了很久。

  湘水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地方,皇帝迁都后一直很忙,却记得日日召唤太医来看她的身体和嗓子。

  章珞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章璎。

  可笑她入宫后才发现,年轻有为的陛下心里竟装着个为天下人不耻的阉宦。

  那个阉宦曾是自己的弟弟。

  她可怜的弟弟。

  皇帝书房的画像能证明一切,她为此屡次在皇帝面前求情,求他放下对弟弟的执念,皇帝却仿佛疯魔,一口咬定章璎还会回来。

  回来做你的玩物?

  章珞心中冷笑。

  章珞的风寒是老毛病,迁都的路上犯了,直到后来抵达湘水皇宫,在章珩的照料下已经好了起来。

  于是所有人放松了戒备。

  却没想到有一天,她支开章珩,支开所有人,拖着病弱残躯吞下黄金。

  金子撑碎女人细弱的咽喉,她疼的翻滚,十指攥碎床单。

  她在死亡的召唤中看到幼年的弟弟攥住她的裙摆,一声声地喊着姐姐。

  “阿姐!阿姐!外面下了好大雪!你陪我去看雪!”

  章璎打小喜欢看雪。

  喜欢在雪地里打滚。

  那是个一直充满活力的孩子。

  是谁把他变得死气沉沉,在雪里畏寒畏冷?

  章珞的心脏皱成一团。

  画面一转,变成那日雨夜,对弟弟饱受欺辱而不闻不问的自己。

  章珞啊章珞,你一生礼佛,慈悲为怀,怎么便不肯怜惜那可怜的孩子一回?

  明礼,这世上无一人以真心对你,姐姐也不敢妄谈什么。

  但至少豁出这条性命,换你余生自由。

  章珩有能力顾好自己,章家此后非你负累,便如父亲所愿展翅高飞,远离这吞人的世道罢!

  过往种种一切,姐姐代父亲与阿珩替你道歉,不求你原谅,只求你不受束缚。

  她在痛楚中看到一片光亮,深邃的光亮中一身红袍的幼年章璎扑过来,用脸蹭她的裙,漆黑的眼珠像小狗,仿佛给一根骨头,便心甘情愿为她去死。

  她伸出手揽住,亲他的眼睛,吻他的眉心,泪流了满脸。

  阿璎,你我虽无血缘,我却也曾疼你入心。

  岁月漫长,糊涂度日,我竟也忘记,阿姐曾是这世上最爱你的人。

  这世上爱你的人实在不多。

  父亲未必爱你,阿珩不肯爱你。

  你叫什么名字本不重要,这许多年陪着阿姐的人是你啊,那与我有血缘关系的章璎,早已是一抔黄土,兴许早已转世投胎,有了新的亲人。

  幻觉中的章璎扑入她的裙下淘气地笑,“阿姐啊,陪我去看看雪吧。”

  她流泪点头。

  “好啊,阿姐陪你去看雪。”

  以往每年你的生辰,我们都会去看雪。

  没有雪的时候,章璎会舞动小小的胳膊摇晃树,树上的叶子落下来,簌簌像雪。

  章珞抱起章璎,她轻飘飘地踩着云向章璎出现的光亮处飞去,雪花从生命的尽头落下来,茕茕洁白,湿透眉眼发丝。

  她就要死了。

  她死后会变成四季,还是会变成风雨,亦或是变成弟弟们脚下踩过的尘泥?

  她没有经历过生死,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却又有些害怕。

  她啊,弟弟们叫一声阿姐,习惯护着别人,空有美貌,性格怯懦,但其实也不过三十有二,应为人妻,应为人母,应为人女,却无夫,无子,无父。

  世道的血泪落在一个弱女子的肩膀上,便从轻沙变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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