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光风霁月 第82章

作者:baicaitang 标签: 古代架空

  后悔遇到他,恨不得下辈子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但他怎么敢这样想?

  章璎。

  温蓝想,他这样爱他,爱的恨不能剥去皮肉,吞吃腹中,他却总想躲着他。

  死了也想躲着他。

  怎么可能如他所愿?

  温蓝这辈子,做的最多的便是坏别人的好事。

  于是他想好自己这辈子做的最后一件坏事了。

  那白头发的大夫站了起来,“我烧完了纸钱,该回去了。”

  温蓝并没有阻拦。

  他注视着那大夫离开的背影,万千思绪涌上心头,苦笑说了一句,“原来你恨不得我死。”

  罢了,他这辈子本已无可救药。

  风雪越来越大,温蓝在冰冷的墓碑前一杯杯地饮酒,像一个一事无成的失败者,目光却始终望向那白头大夫离开的方向。

  他的生命始于剑,也将了结于剑。

  他本应是天下无双的剑客,如今却宁愿冻毙在这滔滔风雪下。

  他想,他不算为章璎而死。

  他只是觉得这个世上如此了无生趣。

  仅此而已。

  如果能有下辈子,他只想见见他。

  只是见见那个给他取名叫温蓝的孩子。

  白发的大夫摘下斗笠,上了远处树林里的一辆马车。

  马车烧着炭火,温暖如春。

  这世界从来不公平,有人在风雪中冻毙,有人在暖玉温香中长眠。

  正是祝泠子和章璎二人。

  祝泠子摸了摸他的脸,笑了声,“倒是没有冻着。”

  章璎摇头,“车里暖和。”

  祝泠子神色复杂,“这就是你报复的方式?”

  章璎目光落在那两座被风雪覆盖的坟墓,距离太远,墓前的温蓝已经变成漆黑的一个点。

  但他是悲是恼,是生是死都与章璎无关了。

  “从他进城开始打听,你便知道消息,所以托我花钱买通酒馆的客人故意透露你已经死去的消息引他前来,就是等着他看到这两座坟墓,是不是?”

  章璎没有否认。

  温蓝化成灰他都能认识,更别说只是简单地易容,又到处打听自己。

  小宴死后他心如死灰,在小宴旁盖了一座自己的衣冠冢,取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之意。

  现在还没躺进去,但早晚会用到的,到时候直接进去一躺,陪在小宴身边,也不失一个好归宿。

  引温蓝前来是他的圈套。

  章明礼这一生行得端坐得直,从来只有费尽心思保全他人性命,而没有费尽心思取人性命,温蓝与他相交日久,这第一次便送给他罢。

  作恶多端终有报应。

第150章

  章璎冷淡地看着视野中那个漆黑的点。

  他知温蓝甚深,温蓝能从李徵的手中活着来到阿里图,势必受了不少折磨,说难听些便是不人不鬼,骄傲如他早已崩溃而不自知,仅凭着这最后一口气来到阿里图,若是知道他和李宴的死讯,他那样聪明,一定在见到他和李宴的坟墓时候便能明白陆奉等人的下场,这世上能留住温蓝的人都死了一一

  温蓝啊,你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章明礼救人的时候手上总是沾满血腥,杀人却从不用刀。

  崔姐姐和小宴地下寂寞,你也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了。

  他与温蓝走到如今这般私仇国恨加身的地步,回想起来过去,竟只剩下朦朦胧胧的一道影子了。

  从温蓝强迫他羞辱他,在他面前原形毕露的一刻,他们二人之间便断没有旧情可言了。

  章明礼一一

  你看,你总是在杀了最爱你的人。

  暴君如此,温蓝如此。

  “你不问我为什么报复他,也不问我他是谁,甚至不问他与我的关系?”

  章璎反问。

  祝泠子叹息,“你在我眼里是个谜团,而我不希望见到解谜的那一天,就像我永远也不想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死。”

  他喜欢解谜的过程。

  谜底过早摊开在手心的时候,总是觉得索然无味。

  章璎歪头,“生又何欢,死又何惧?”

  我已饱经人世地狱般的煎熬,又怎会惧怕死后烈焰焚身?

  祝泠子倒是笑了,“你这样的心态,倒对病情有些好处,万事看淡,兴许老天留着后福。”

  “那便看老天爷了。”

  他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车夫在外头拉动了缰绳,滔天的风雪卷动帷帘,还能听到里头传来的说话声。

  “他会死吗?”

  “他会。从他踏上阿里图的土地开始,就注定会死。”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察觉到你没有死,这一切都是你逼迫他去死的圈套?”

  章璎微微一顿,“如果他没有察觉到这是个圈套,他会死,如果他察觉到了,他还是会死。”

  祝泠子不解。

  章璎始终没有回头,也没有解释。

  章璎是这世上最懂温蓝的人。

  温蓝是这世上最懂章璎的人。

  温蓝如果察觉这是章璎的圈套,便应该明白,这是章璎最后给他赎罪的机会。

  马车里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你在为他而哭?”

  “没有,是风大进了眼睛。”

  “你告诉我他叫李勉,你却始终叫他温蓝,”

  没有人回答这最后一个问题。

  或许他知道答案,但永远不会说出口。

  后来,人们发现了温蓝的尸体。

  他死在一个冰冷的雪夜。

  死在一座坟墓旁。

  他的手腕被剑割裂,风雪灌满伤口,他死的面目扭曲,狰狞痛哭,眼角还有一滴未曾干涸的泪,冻作冰晶状。

  路过的人也好像感染到了深切的悲哀。

  “这是哪里的人?大冬天跑到坟墓旁自杀?”

  “看起来长途跋涉,受了不少苦。”

  “这是什么东西?”

  人们见他的怀中掉出了一个面具,温蓝雕刻了数百个想把章璎藏起来的面具,最终只留下了一个最好的。

  但没有人知道这代表什么。

  他们随手扔掉了面具,面具倒插在坟头,像被丢弃的一段不被珍爱的感情。

  章璎永远不会看那个面具一眼。

  人们摇头,同情,叹息,将他用破席卷了,抬到草原最高的地方,那里有鸟和苍鹰来叼走他的心脏和肺腑。

  他剩下一具空空的壳子,在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融化了。

  融化成鲜红的血和晶莹的泪,化入泥土,成为新春万物的养分。

  温蓝一辈子作恶多端,到死后尸体却做了一件好事。

  每一具尸体都有未尽的故事,故事里的尸体也有未尽的故事,死亡带来的是恩仇消散后的困倦与疲惫。

  章璎没有去看他的故友。

  他推开窗户,眼里落满了雪花。

  这时候的他还不知道,自己的阿姐也死了。

  死在温蓝的前头,或许黄泉路上他们还能一道做个伴。

  曾经少年遇到的那几个人,半生已过,或变得面目可憎,或变得饱经沧桑,一个个离开了。

  章璎总是梦到他的过去。

  光怪陆离,像话本子上被人操控的一生。

  如果真有人操控他的一生,操控他的人在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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