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 第138章

作者:池也池 标签: 古代架空

  “什么意思?”

  沈宓笑了笑,“三方稳固的道理你没听过吗,皇帝,摄政王府,世家,只要三方一直不动,眼前谁先动都没用,”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

  “或许,前阵子闹出来的东厂纠察和把权之事,只是因为我们知道的有关世家背后的那些事,陛下也差不多都查到了,所以才会行使险举,在世家野心彻底造作之前,把他们在朝中扎根多年的权利系统,慢慢交给东厂把控。”

  “到底是世家腌臜先动摇了皇帝的心,还是皇帝之举迫使世家生了反心,这二者之间,你又怎么知道谁先谁后?”

  “不管先后,”沈宓正色道:“倘若这二者之间无事倒也罢,倘若有事,摄政王府必须按兵不动,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毕竟谁是鹬,谁是蚌,谁又是渔翁实在很难把握得清,除了按兵不动,别无他法。

  “所以呢?”闻濯问。

  “所以如若你眼下困顿始终不得解,说明只是还没到拨云见日的那个时候,等到时机成熟,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闻濯满腔烦恼被他转移了大半,却又哭笑不得,“总觉得这样想太过安不思危。”

  “那也好过你杞人忧天,庸人自扰。”

  闻濯沉默一阵,拉着他躺在竹席上,“你既然神机妙算,那不如再同我宽宽心,”他侧首看着沈宓问,“照眼前形势来看,我还要等多久?”

  “怎么还成了个急性子,”沈宓翻身撑到他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方才说了那么多,没半分开怀么?”

  闻濯怕他身形歪斜,下意识着手撑住他腰,“我怎么可能不急,京中有你,我喜忧参半,更该怕…”

  “别怕,”沈宓打断他,顺手解开半挽的发髻,如瀑情丝都拂过他脸庞,冰凉又似细雪,俯下身捧着他的脸,轻轻吻了吻他,低声问:

  “今日石榴甘甜,你要不要,在这里画一枝石榴花?”他指着自己胸膛说道。

  ……

  作者有话说:

  沈宓:我的设定一直都是清冷美诱受。好比,月亮沾了红尘。

  注:龃龉:道路艰难。

  求波小星星!

第136章 风云涌(三)

  七月末,天象炎炎,酷夏当道。

  沈宓以探病之由亲自登门拜会方书迟,带名贵药材如许,移步中庭院落一方玉兰树下,与其对坐品茶。

  梅苑里的院子背阴,素来难得光线,故而草木盛景来的比寻常的花草要晚上一阵子,不过近来颜色尽情绽放,也该撵上结果的势头,往那层层翠云间瞧去,糯白的花片边缘也开始有了泛黄的迹象。

  院子里的小姑娘贪玩,改不了从前爬山上树的习惯,哪怕穿着精细裁剪的锦缎制成的襦裙,也非要试一试这棵亭亭玉立玉兰树是否能够难得倒她。

  爬上去登高望远,看京都街道参差错落的院墙,透出稀疏的枝叶去看天边那刺眼的光芒,闻着清香采素朵,一一抛下去,如同下雪一样全数落到底下的人身上。

  昨日有传授功课的先生教道: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

  今有方英英独家开创:抛花赠金玉,一身都是雪。

  所谓方书迟,眼下在她心里,什么都好,怎么都算是金玉。

  树下二人原本还不知晓头顶绿枝交错里藏了个古灵精,直到这白玉花朵的纷纷坠下,才抬眸起望,看见里头一抹碧绿衫裙影。

  方书迟当即站起了身,照着平时愠色那般唤“方英英”,却不得她悔改,反而单手把着粗枝伸着脑袋往底下,去瞧桌台上的另外一个人。

  待那人玉面回顾,与她轻轻交汇一眼,在她脑子里陡然激起叮当一声脆响——

  她魔怔一般迷蒙了一阵,接着手脚开始发软,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眼看就要抓不住树枝,急的方书迟伸手一把将她拽下,护着送到平地上。

  站定,恶狠狠屈起指节敲在她脑袋上,又凶巴巴地把她批了几句,碍于庭中还有客人在场,便没有多训,推着她的肩膀让她回屋去抄诗。

  方英英硬是在他那两记“栗包”下彻底清醒了过来,挨批时还不忘抬着眼睛去瞧他身后坐在桌台前的那位,面前金玉什么的她早抛了个干净,只想着要再仔细瞧瞧这位“稀客”。

  “好了方二,明日我定然再多抄一倍的书,今日燥热,外头蝉鸣吵的我难以静心,不如就放我自在一日,好不好?”

  她这阵子读书还算读的不错,虽然平日里上蹿下跳的作风还是从前那副老样子,但脑子里已经记了不少东西,谈吐之间也开始文绉绉了起来。

  偏信书,不如无书,这个道理方书迟先前与她说过,所以在府也从来没有限制她活动的方式。

  只怕她自在过头,天不怕地不怕地跳上高树,摔破了胳膊腿和脑袋。

  更别说今日这样有客在场的时机了。

  方书迟面色无奈,“那你上街逛吧,别回来的太晚。”

  方英英摇了摇头,“我不上街,我就在这儿。”

  不止见识,她如今胆子也大了不少,许是方书迟待她从不设限,让她释放了从前山野间的天性,面对外人和新鲜事物时,她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无知和好奇。

  于是适应一阵,就开始正大光明地看着沈宓打量起来。

  嘴上在与方书迟打太极,心里却想到:这人难道是方二请到家里来的一位神仙?他是男的吧?可世上哪里有男子长的这样勾人心魄又疏影清浅的,还有他看人的眼神,怎么能够那样冷又那样好看。

  方二已经够好看了,他竟然比方二还要好看,跟上回见过的那个姓池的什么比,竟然还多出了些虚无缥缈的仙气儿。

  方英英又晕乎了。

  被方书迟拖到桌台上,带给人看:“这是我义妹方英英。”

  方英英此前从来不知羞涩为何物,哪怕大半夜与方书迟一个男子躲在破茅屋里避雨,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个小姑娘的事实,此刻被眼神这人温温柔柔瞄一眼,竟身心变得腼腆,低低地补充一句说道:“‘是英英白云,露彼菅茅’的那个英英…”

  看,这样是不是就比单独念出来更好听了。

  沈宓失笑,犹如月色之中绽放的白玉昙一样清颜乍露,惊艳眼前。

  英英看了一眼就有些胡言乱语,“你当真是人吗?”

  方书迟当即满头黑线,心道小崽子一眼没看住,竟然还敢当着他的面骂起人来了。

  随即拎着英英领子,将她挪到一旁,又给了一记‘栗包’,“人家又没得罪你,怎么还出言不逊?”

  他少年时期算是个无父无母无兄弟的孤寡小儿,平地长起来全靠书里读的那些大道理,没让人教过应该要怎么长。

  现如今没成家就带了个顽劣程度跟他从前差不多的孩子,头疼的要命,怕是个姑娘不好管教,又怕拘束了她的本性让她感觉寄人篱下不自在,偶尔骂一骂打一打,跟男孩子一样养了,才能让她听话。

  这样倒是让他想起了顾豫那小子。

  不过这孩子怎么养,他看过的书上没讲过实际,谁也没有认真具体地讲过孩子非得要怎么养。

  于是他弃了世俗拘束的那一套,想着当男孩子养也好,当女孩子养也好,只不过这个世道给天底下爹娘的一种固态生养方式。

  其实孩子都是孩子,男孩子女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吃的苦谁也划分不清谁多吃了、谁能少吃,他既不是爹又不是娘,单做个兄长,授她一方安稳天地和诗书,随她长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就再合适不过。

  管她是男是女,只要是她就好。

  只不过这小妮子也忒顽劣了些,骂也顶不破脸皮,听着他的问责两手一摊,看着一旁沈宓的脸道:“凡人哪有长成他这样的,方才我差些教他勾了魂去。”

  方书迟当着沈宓的面好不窘迫,连忙唤着人来将她领下去,这顿闹剧才作罢。

  事后头疼地在沈宓面前坐下,才一脸歉疚道,“让你见笑了。”

  沈宓微微勾着嘴角,信信然从桌上捻起一朵枇杷还鲜嫩的枇杷花,“那倒没有,不过此情此景却让我想起一桩趣事来。”

  方书迟口干舌燥地喝了口茶,顺着问:“什么?”

  “以前宫里承明殿还叫长宁殿的时候,先帝常常让你进宫陪我读书,由方太傅授课,偶尔见我看书看得累了,你便仗着自己跟先生的关系,大着胆子偷偷带我爬树,翻到宫墙顶上去看远山日暮,”

  “那时候我想,你我不过都是勤中解乏,偷闲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况且你我一个是先帝…”

  他说到这里猛然顿了顿,面色微淡,又立马不紧不慢地接上,“特封世子,一个是太傅之孙,所为之事顶多比赏玩花鸟虫鱼新鲜刺激一些,被发现了也不过只是一顿抄书,如此便极为理所当然地跟随你行动,”

  “结果唯一一次被太傅发现,我连书都没有抄,只站在庭中旁观你身着单衣,以背脊挨了顿戒尺……”

  其实他只是由英英纵跃玉兰树想到了少年时爬树的经历,并不是有意想将往事提的那样伤怀,可他越往下说越止不住地觉得,好像自他少年时起,许多事于他来说都是负累,而不是警戒。

  他不喜欢警戒。

  今日观他待英英的态度,没由来地爱屋及乌,对那小姑娘也多好感。

  他原先对小孩子本是避之不及的。

  只因少时被人教导,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都像在把他往一条死路上逼。

  偶尔遇到这样年岁的孩子,难免会因为他们成长的环境和规矩而以人及己,想起过往那些糟心的事。

  也怕有朝一日他自己的经历,会在无数个这样鲜活又可贵的生命之上重演。

  哪怕此间过了很多年,他将可怜自己的事情琢磨透了,也还是会下意识透过自己,去悲悯旁人。

  于是不忍心触碰。

  而今又不一样了,他们这代人的阴影随着年华蹉跎逝去,终于烂成一杯黄土,烙在他们心里成了当世的一抹警醒。

  江山更迭,新秀成林,他们成了能说话、能做事、能自主选择的人,握着这抹警醒,能成太多今日对于新鲜生命之期望,能避免太多他们成为他日之沈序宁、方宿和的可能。

  有了这层认知,他便又觉得,可怜和悲悯始终是在原地打转的,没有什么比展望来日更加令人鲜活和神驰——

  “你别看那时候我疼的打颤,实则都是演给太傅看的,你啊就是心思太重了,不懂自疏,只善伤己,就为了这么点事,居然说什么也不肯再与我去山上打鸟了。”

  沈宓笑了笑,“你心思轻灵,旁人比不过。”

  “不敢不敢,”方书迟教他捧煞了,连摆了摆手。

  沈宓失笑,浅酌香茗。

  回忆休止,着眼当下,方书迟又提起正事,“今日登门不止来探病吧,是不是还有要问的?”紧跟着他又补充一句:“别跟我绕弯子,有话直说就好。”

  沈宓放下杯盏,思衬半晌道:“此前你遇刺之事,我不曾过问太多,是因为我知晓你兄长救你去了京郊,”他顿了顿,接道:“其实我近来在查一桩有关于他的事。”

  方书迟来了点兴趣,“你说。”

  “前阵子我的人在白叶寺附近发现有官商私下会面,于是送信禀报异动,起初他们不能确定对方身份,一直没能再作细查,后来恰逢鸿运坊走水一事,锦衣卫上山去查白叶寺,临走时带回来一本香油册子…”

  当初锦衣卫查案方书迟是以巡抚身份跟着去的,这册子也是他着手追问出来的,里面的一页页一行行一字一句,他再清楚不过——

  “你是说顾枫眠和我兄长在暗中密谋?”

  他这罪名给的略重了些,沈宓微微抬了抬眉,“密谋与否,恐怕还得你这近水楼台施以援手,彻底追查了。”

  方书迟神色复杂,一阵静默。

  沈宓还没说完,又起话音,“还有一事,是有关翰林院修撰池自贞。”

  方书迟闻言抬眸,忽然露出一抹犹豫,看的沈宓抿唇微微收言,临时转了个生硬的话题,“你这庭中玉兰花不错,可容我走时摘取一些带回?”

  方书迟紧提的一口气要落不落,心道:他还不如直接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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