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 第151章

作者:池也池 标签: 古代架空

  信是由吴清瞳亲笔所写。

  贺云舟看完脸色比方才沉了一倍,沉顿半晌才收起身上那副不满,低声问:“还请殿下告知京中情况。”

  闻濯倒也没有为难他的意思,如实说道:“令夫人如今被困京中、举目无亲,但整日以文墨休闲、聊以慰藉,府上也有我们的人照看,一切都还可控,你不必太过担忧,当务之急,是要你拖一拖回京的时机。”

  贺云舟抿唇,“朝廷内乱、世家和寒门对立之事,我在北境也听到了风声,只是…倘若真有乱臣贼子起事,此时拖延时机,是否会将局面推向更糟糕的境地?”

  闻濯摇头,“你远在北境,消息知道的有限,其实眼下朝廷已经成了一副内里被啃噬干净的空架子,皇帝如若想要掌权,要么让内宫太监成立军事机关为自己办事,制衡六科和内阁的政治效用,要么真正掌握所有兵权——也就是说,不仅要完全控制皇城内部禁军,还要北境的三十万大军调动之权。”

  “此前他们特提你为北境大统领,只不过是冯昭平之死闹的人心惶惶,皇帝怕北境人心不古,才临时安排个掌事之人以作安抚。”

  “现如今皇帝为了加强中央权利的集中,行使第一步时就遇到了阻碍,世家在这种种风光不再的变故之中生出二心,开始蜕变成一把能够反噬朝廷的双刃剑,”

  “倘若皇帝想要压制这把剑给他自己带来的弊端,就必须要用更强硬的手段,此时北境无战事、人心又一致统一,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来收回兵权。”

  贺云舟欲言又止,顿了顿才道:“兵权本就是陛下恩赐给臣的权利,此时上交又有何不可?”

  闻濯皱着眉头睨了他一眼,“可你别忘了,回京这一路上,对你这手兵权虎视眈眈的人并不止皇帝一个。”他顿了顿,接着道:“当然,就算没有世家生出的祸心,本王也不可能让他顺利收回北境兵权。”

  “殿下!”贺云舟心底大惊。

  他现在听的脑子里都乱成了一团浆糊,对方才吴清瞳的信里说的话,都有些将信将疑。

  闻濯又戏谑地笑,“逗你的,贺统领,倘若本王想要皇权天下,早在先帝死的时候就收入囊中了,何必还要等到今日跟你们磨废这么久,这不是自找没趣么。”

  贺云舟愁容不下,总觉得他话中半真半假,“殿下,此事可说笑不起。”

  闻濯咂了咂舌,“那谈正经的,”他继续开口说道:“八月初九那日,京都四大世家之首的方家,要给方老爷子办七十大寿的宴席,缘因这位的分量在前朝举足轻重,所以届时满京的达官显贵应当都会前去祝贺。人多好办事,况且又是世家中人自己的地盘,他们若想动些手脚轻而易举。”

  “殿下又怎么确定他们一定会在那日起事?”贺云舟问。

  闻濯摇了摇头,“本王并不十分确定,只有七八分怀疑,但就算只有这七八分的忧虑,他们也必须要在这日露出马脚。”

  “殿下是想用手段逼迫他们露出马脚?”

  “贺统领是没读过正经的学堂吗?推波助澜这四个字,应当很好理解吧。”闻濯冲他笑了笑。

  贺云舟一时语塞,噎了半晌没再搭腔。

  “贺统领这么经不起人指正么?怎么不再继续往下问了?”

  贺云舟满心恶寒,“是卑职愚钝。”

  闻濯神色渐淡,慢慢透出一股刺人的冰冷来,“我瞧你人情处事之上,可一点都不显得愚钝,反而十分明白那些人的弱点、痛楚在哪里,总是能够扎的一针见血。”

  贺云舟不是个听不懂他言外之意的傻子,虽然此前每一次的针对都比今夜嚣张,可是今夜他含沙射影地格外绵里藏针。

  他咽下翻涌的情绪,装作听不懂的模样,回道:“殿下说笑了。”

  闻濯点到为止,面上又露出非真非假的笑意,“贺统领就当本王是在说笑吧。”

  贺云舟不适地握紧了指节,适时转移话题道:“既然殿下想要他们自暴马脚,不知已经想好的计策是什么?届时需要卑职做的事,又是什么?”

  说的口干舌燥,又是闷热夏夜,闻濯没立即回答他的问题,抬手招人让人送来了一壶清茶,见他仍旧跪在地上,便不计前嫌地冲他抬了抬下巴:

  “贺统领不过来坐么?”

  贺云舟摇头,“卑职不敢。”

  他哪里是不敢,他周遭的气氛简直都要将“不愿”二字印在脑门上了。

  “看来贺统领比较喜欢跪着,那就随你。”话落给自己添上一杯凉茶,斟酌入口,身心好不舒畅。

  “初九那日,本王会带府兵围住方宅前后,等他们酒饮酣畅,随便找个莫须有的借口进去一举拿下。”他看着贺云舟,“至于贺统领你的作用…倘若此事之中发生异动,还劳烦贺统领带兵围攻,当场诛杀谋逆贼子。”

  “殿下就不怕误杀忠良?”

  “忠良?”闻濯冷笑一声,“为社稷安定而死,自古以来,不都是忠良的宿命吗?”

  “那殿下又是如何看待卑职的呢?”

  “你应该清楚到底是谁在保你,”闻濯手执杯器,神色琢磨不清,话间稍顿,轻轻与明月举杯,口中接着,“保你的岳父与妻。”

  ……

  作者有话说:

  方和沈的话,灵感来源于前几日跟网友交流的一个观点,其中有关于时代要求“君子”和“小人”的想法,发布在微博,大家有兴趣可以去看。

  本文的大鱼吃小鱼链:我要去画在微博!微博指路:池也池不冷

第150章 隔山岳(三)

  重八这日,方书迟回了方家主宅。

  他与方书白之间的关系并没有缓和,甚至因为他擅自与池霁在梅苑“厮混”数日,反而闹的更僵。

  饭桌上当着方观海的面,也不给个笑脸,倘若筷子伸到一个菜里了,立马抽走,下一次再也不会看那盘菜一眼。

  方观海吃到一半兴致全无,筷子“啪”地往桌上一拍,瞪着他二人,“你们还挑上食了?”

  方书迟不语,筷子搁在一旁也未再动。

  满桌僵直的气氛熏得菜都不如先前可口,方英英眉头一皱,也搁了筷子,把他们眼巴巴盯着。

  方观海原本只是想让这兄弟俩关系缓和,并没有想要饿着孩子,见满桌谁也不再动筷子,顿时吹胡子瞪眼,“你二人若是坐不下这客厅饭桌,便回自己的院子,”接着转向方英英哄道:“不管他们,英英多吃点。”

  他话是这样说的,但谁也没有较劲儿起来真走,梗着脖子吃完一顿饭,四人又围在长案旁喝起了饭后香茗。

  “府中添置都按照祖父说的去办了,一切从简,各府拜帖今日已经正式送完,就待明日迎客登门。”

  方书迟不在主宅,寿宴布置的事便都压在了方书白一人身上,也多亏老爷子过惯了雾凇观里的精简日子,对自己七十大寿的要求并不多,有的都有,没有的东西也不难找。

  提前安排好一切,方府的人也都到齐了。

  “旁的我倒是并不操心,你二人别出什么乱子就行,”方观海说完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明日四方达官显贵登门,陛下亲临,恐怕免不了要提起侯位继承一事…”

  方书白抬眸看了一旁的方书迟一眼,见他不打算开口,放心不少,“侯位继承,全凭祖父做主。”

  方观海摇头,“你父母不在,你们自己当家,我不闻窗外事多年,做不了这个主。”

  “可是——”

  “侯位理应兄长继承,我本也无意相争。”方书迟忽然开口道。

  他只是想到当时审查白叶寺时,曾听那住持所说方书白求的卦文。

  他那样期待,做兄弟的又有什么不能满足的。

  只不过他到底是想承担起侯府的责任,还是利用侯位之名想要做些别的,谁又能真的知晓呢。

  “既然你二人自己有决断,那我就不多说了。”

  ……

  入夜,方书迟正铺开笔墨,屋外便传来敲门声。

  他抬眸探望一眼,问道:“什么事?”

  门口传来声响,“宿和,是我。”是方书白。

  方书迟以为他们之间最大的矛盾已经解决了,微皱了皱眉,“兄长来此做什么?”

  方书白立在门外,眼中闪过纠结,“有关明日寿宴,我有话要跟你说。”

  方书迟放下毛笔,掐了把眉心,“你进来吧。”

  月光洒上窗台,敞开大半的窗棂旁落了一片阴影也没人发觉。

  方书白进屋,座位也没找就立在了他身前,“你说的无意相争,是你的真心话吗?”

  方书迟看着他的双眸:“兄长是不相信我?”

  “不是,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不争。”

  “我争什么?又有什么好争的。”

  方书白眼神复杂,“那你又为何要那般发奋上进,让满朝文武交口称赞,又让陛下青睐呢?”

  方书白震惊半晌无言,忽而觉得荒谬地笑了,“兄长认为,我在朝行事就是为了邀功讨赏?”

  “谁看到你如今的风光,都会那样认为的,”方书白拧着眉头看他,身后是一片吴盐月光,明亮落在他的后背上,脸上只有被昏暗修饰的轮廓清晰,他接着说道:“你让我能如何想呢。”

  方书迟张了张唇,“那你为何又不问?”

  “我不敢问。”

  “你不是不敢问,而是不想问,”方书迟说,“不问,你就可以继续揣测我的所作所为,你就可以将我想象成面目全非的样子,好良心得安地做你想做的事,”

  “我起初还认为你不回家,只是怕想起往事,可现在我才知道,你或许只是不想回来,不想看见我——”

  “我没有!”方书白忽然出声打断他的话,又立马意识到自己语气重了,匆匆缓和道:“宿和,有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样,但是我现在还没办法跟你解释清楚,你别多想。”

  “多想什么?”方书迟神色冰冷,一字一句道:“多想你去白叶寺与顾枫眠见面,是为了贩卖北方州城私营的军火?多想你与池自贞联合起来耍我,是为了想要皇帝跟摄政王府动手?多想你趁着祖父寿宴回京,只是为了你那见不得人的野心——”

  “方宿和!”方书白慌张又失措,哪怕映在昏暗的烛火里,仿佛也瞧得清楚他面色惨白,“你不明白我的苦心…方氏已经没落,世家在朝的地位也岌岌可危,我们倘若再继续作壁上观下去,连最后的活路也不会有。”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做什么?”

  方书白忽而往前一步,近乎低语道:“我想要方氏平安无事,要你成家立业,不会再遭受人诽谤陷害,还有在这肮脏的朝廷之中,与一个居心叵测的男人不清不楚……”

  他顿了顿,款款伸手碰到方书迟的发顶,“你长大了,但是兄长,也还是兄长——”

  方书迟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感觉自他袖中有一股浓香扑鼻,稍吸一口瞬间就头晕眼花,四肢瘫软,眼皮也一点一点合拢,直至那点月光也消失干净。

  ——

  沈宓夜半未眠,听到窗台微响,还以为是风动,折腾了半晌不见停歇,起身去看,才发觉是先前去给方书迟传信的鸽子。

  把这灵动小兽抱进屋,它展着翅膀扑腾两下,便飞到了窗台下的茶案之上。

  沈宓仔细查看,却并没有发现它腿上绑着什么纸条,以为是此次没有消息传来,便顺手将它放进了笼子。

  ……

  夜里做梦梦见闻濯带着他在雪里跑马,一时间乐此不疲,沉醉其中不愿苏醒。

  直到五更天鸽笼“啪”地一声脆响摔落在地,才教响动惊醒。

  起身去看,昨晚放进去的那只鸽子已经死僵——

  这日,八月初九,方观海寿宴。

  闻濯还不见回来的踪迹,就连鸽书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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