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 第32章

作者:池也池 标签: 古代架空

  后秋末,归朝大帅冯昭平遭遇飞来横祸,北境将士将心锐减,举目皆是愁悲。

  无论如何,而今都该添些喜事冲冲阴霾之气,换得新年好开端。

  此事没有拒绝之理,闻钦这般再不懂事的脑子也知晓轻重……

  可他到底年幼,又教宫人惯着长的,一听要娶一个正儿八经的贵家女子充当门面,他心里还是有些不愿意。

  看着吴西楼不紧不慢的态度,他虽烦闷却也未发性子,婉言要同闻濯商量一二,便挥手将他支了回去。

  由此,在旁伺候听到此事的宫人,一传十十传百,东宫要立后的消息也传开了,甚至穿过宫墙传到了外头。

  如众人期待,其中呼声最高的就是季国公府那位千金季恵瑜。

  季国公得此消息,连夜登门拜访吴西楼,甚至还送了重礼,嘴上说的是承蒙贤弟挂心,实则是给了个长远的甜头。

  两人相视一笑,翌日清早,京畿里里外外都在议论“东宫主,季氏女”的流言,仿佛这人选已经登记造册,就差礼部行奉封后大典了。

  连闻钦自个儿也没想到风向能够转的这样快。他不过就见了眼吴西楼,别人就能来做他的主了,他顿然觉得自个儿举目无亲,没人撑腰一般。

  于是挂着一副委屈样,他便顶着春日的好风光遛去了承明殿。

  春里闻濯由着沈宓在宫中修养,怕他平日觉得宫人太多不自在,便有意裁撤了许多下去。

  偌大的宫殿,除了几个暗中守哨的金乌卫,其余守门的侍从,都是一众的“木头人桩子”,瞧着闻钦一副找死模样地踱进殿中,他们竟动也不动。

  殿中正无人,闻钦好奇地多走了两步,隔着半个外庭,瞧见里室地上铺了一层纯白的兽皮毯子,毛色柔软鲜亮,老远便能瞧出来是上品。

  还想再看得清楚些,便不自觉往里挪了几步,视野开阔能看见里头布局了,才发现那简直是别有洞天。

  不止是兽皮毯子,还有一床金丝楠的矮塌,棋盘书案在侧,跟前放着几摞书简,后头隔着珠帘瞧不清楚。

  他又往里走,忽然瞥见那矮塌下的兽皮毯子上卧着个人。

  一身红衣殷烈,浑像冬雪里到底一簇梅,鬓若堆鸦,柔润的云发散落在侧,露出一张瑶环瑜珥的艳丽样貌来。

  是沈宓!

  今日他并未蒙上眼纱,一眼瞧过去,凤眸微阖、眉睫破冰,鼻若悬胆、唇如春馥,不颦不笑便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一呼一吸堪是惊才风逸。

  闻钦不自觉抽了口凉气,看得一头扎进了这等美艳风光里,只剩晕头转向。

  他耳根发热,只觉从前见过的百十种美人,跟眼前这个比起来都庸俗如泥。

  虽然很早之前,他也时常听闻宫女们议论长宁殿住了个绝色,但他二人一直无缘幸面,久而久之便觉着耳听为虚。

  前两年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能见一回沈宓,可惜也只是匆匆一瞥,未能近身仔细瞧几眼。

  等再见时,沈宓已然捣瞎了自己的眼睛,站在院中赤脚敲枣。

  不过那次,他站在树下的光景也尤其好看,周遭秋华如谢,枯虬黄叶,独他一人惹眼,哪怕蒙起了双目,清冷气质也直逼香兰芳草,如同世间唯一好颜色。

  只是可惜,他偏偏生了张教人讨厌的嘴,还有一身顽劣的臭脾气。

  闻钦神思恍惚,又有些心猿意马,看不够似的伸手想去碰一碰沈宓,却陡然教人吓了一跳——

  “闻子檀,”闻濯语气不善,宛如皮下压了串炮仗一般,甩袖将手中的瓷碗在案上砸的哐当直响,冷厉的眼神骇得闻钦只觉有刀架在了脖子上。

  他吓得后退一步撞到矮塌边沿,腰眼闷疼也不敢喊出声来,又听见闻濯看他如死人一般,直言不讳教他“滚出去”。

  沈宓被这动静惊醒,作势便要翻身,只是还没来得及睁眼,却被赶过来的闻濯搂进怀里,将整张面容遮了个严严实实。

  “还要我送你么?”他语气冷得教人直皱眉头。

  闻钦磕磕巴巴了几声,什么话也没说出来,接着面上闪过如数委屈,忙不迭地挪出了里室。

  走时还回眸依依不舍地瞧了一眼,却只望见沈宓红衣底下,脚腕处的皮肤一片瓷白。

  人走远了,沈宓才堪堪眯着眼睛,从闻濯怀里半撑了起来,“送谁?”他问。

  闻濯压着他的脊背,将他整个人都按到了怀里,还扣着他的腰肢不肯教他好好坐起来,“真睡迷糊了,嗯?”

  沈宓抬眸看他,笑靥如花:“真的。”

  闻濯叹了口气,伸手拢住他单薄身躯,亲密地将下颔埋进他乌黑的发里,无奈叹道:“真拿你没办法。”

  沈宓推开他沉重的脑袋,“闻钦来做什么?”

  闻濯气笑了,“你不是睡迷糊了么,怎的还知晓来的人是他。”

  沈宓掰开他的手起身,换了个姿势窝进他怀里:“殿下喊的那声想不听见都难,把我的美梦都搅了个稀碎。”

  闻濯十分受用他这样的乖顺,捋顺他鬓间落下来的发丝,继而别到耳后,“要我跟你赔罪么。”他笑意浅浅,神情却温柔无比。

  沈宓自在地闭上眼睛:“怎敢劳烦殿下向我屈尊降贵。”

  闻濯捏他的耳垂,说他得理不饶人。

  沈宓转身溜到兽皮毯子上,背着身闭眼,不打算再同这蹬鼻子上脸的男人计较。

  今日春光明媚,外头骄阳正好,濂清传话说城外桃林开了花,他便差人摘了好些回来,洗净晾干裹上糖浆,贮在冰里冻了两个时辰。

  他还记得当日世子府吃的糖桂花,也还记得沈宓说的要试试桃花。

  可惜沈宓那身子落下一些作死的病根,吃不了太多凉的,他余下半数浑上糖浆藏着,就想看看能不能做出糖桃花。

  去问了宫里御厨的御膳掌事,人说桃花味苦,恐怕糖桃花不太能成,倘若裹上饴糖面浆小火温炸,当个零嘴还不错。

  于是趁着沈宓午睡,他便唤了御膳房的膳使前来承明殿开火,还去看了两眼做法和工序,乐在其中的很。

  就是没想到闻钦那混吃等死的蠢货,居然会突然上门来,还胆大包天挪去内室盯着睡着的沈宓瞧。

  如今闻钦皇帝的身份搁那摆着,明面上他不好教宫人阻拦,加上这小子先前没事都窝在自己殿里,极少来这,才教他这回大意。

  不过如此一来,倒是也让闻濯觉得,再继续留在宫中恐怕不太方便。

  回京伊始,他原本是打着住沈宓住过的寝殿的念头,才在承明殿里落了脚,可如今他要是想将沈宓留在身边,就难保旁的人来觊觎。

  方才闻钦的眼神,他瞧得清清楚楚,那里头的旖旎名目,就差摔他脸上了。

  这会儿一想起来便觉得要疯,他满心如麻,非要不识趣地掰着沈宓的脑袋看,惹得沈宓踹他膝盖,骂他有病。

  可他眼下只想把沈宓藏起来。

  他想,也是时候该在京中找处宅子,哪怕不为宫中人多眼杂,也得为了“金屋藏娇”。

  “中午睡多了晚上你又睡不着。”他俯身看着沈宓一脸不耐烦,又伸手把他翻过来,“你不是想吃糖裹的桃花么,起来。”

  沈宓皱着眉头不耐烦地睁开眼,“你竟然还记着。”

  闻濯笑笑,从毯子上起身,把方才砸在案上的青花瓷碗从外殿拿进来放到他面前,“尝尝。”

  沈宓也给面子,看着碗里炸的酥黄带粉的面块,便捻起一粒喂进嘴里,咬了两下之后,却娇气地撇开了脸,“你还是等八月时敲桂花去吧。”

  闻濯先前尝过,倒也没觉得有他说的那般难吃,“就数你难伺候。”

  沈宓半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瞧他,骨酥玉琢、半掩半遮,“那怎么办呢?”

  闻濯屈起指节敲他额头,“我惯的,我自然管。”

  他二人如今相处暧昧难测,倘若不察心府,应当算得上是珠联璧合、妙偶天成。

  可这样下去并非长久之计,万一有人弥足深陷当了真,该是自毁前路…所以沈宓总是能及时教人清醒,“殿下可别入戏太深,须得及时止损。”

  闻濯唇角笑意陡然僵住,眼底的温柔褪去,露出来一分凶恶,“你以为我也在跟你演戏么。”

  沈宓侧身将他二人距离拉开,“最好如此。”

  闻濯掰过他下颌,将他双颊掐的微红,“痛么,”他咬牙切齿道:“我比你疼千倍万倍。”

  沈宓无声垂下双眸,只盯着他衣襟上的云纹走神。

  闻濯气的吻他,将他唇片磨咬出血,非逼着沈宓陪他一起沉沦。

  可沈宓偏不,他打碎了骨头也有自己的风节立着,他推开闻濯,掀翻了案上的青花瓷碗,“闻旻,何苦呢?”

  何苦?

  他也想问问何苦。

  闻濯嗤笑,“谁又愿苦了,不能予你便是苦,你不予我更是苦,你关乎我何苦,又为何不能给我一点甜?你说我是世间珠玉宝,那便把我掩入怀、藏起来,摔破了捏碎了都随你。”

  沈宓瞧着他猩红的眼,不敢往深了看,“我…终究是要不得好死的。”

  “那我便陪你去死,在那之前,你予我最好的,就当可怜可怜我,也可怜你自己。”

  沈宓忽地心底发酸,他想逃,却无处可逃。如今这一隅安稳,既能是梦中乡也能是断肠药。他从来不想拥有一个软肋,也不能拥有。

  没有人可怜他。

  他从前也以为,有朝一日会遇到那么一个人,后来果真遇到了才发现,他早已经失去了被人可怜后、求得安慰的权利。

  他于任何人,都是一样反过来能夺命的凶器,倘若真有人要可怜他,那才是万劫不复。

  “闻旻,你看前路如日方升,风鹏正举——”

  “我只要你予我!”

  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闻濯年少一无所有之时,也曾觉得他平生最缺的就是鼎铛玉石,前程似锦,哪怕心间存有一捧昆山玉、垆边月,也只敢当作是自己的痴心妄想。

  后来罹难折磨受尽,金石不缺,方知滚在这人间龃龉廿载,天都要他遁天妄行,如此,痴心妄想还算哪门子的妄想。

  如今他不怕万劫不复,偏偏就要这痴心妄想。

  “沈序宁,我只要你。”

  作者有话说:

  注:鬓若堆鸦:鬓发乌黑亮丽。

  龃龉:形容道路艰难。

  遁天妄行:违背天道。

  昆山片玉:指稀有之玉。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出自《菩萨蛮》。

  “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出自《洛神赋》。

  (以后这些用句我都会注明一下,希望大家看文的同时,也能获得一些有意义的东西,当然啦,开心最重要!)

第32章 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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