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 第34章

作者:池也池 标签: 古代架空

  后来的每一年每一月,他都会从寺里往宫中送信,每一夜他都会画沈宓画像。

  直到长靖帝身体逐渐力不从心,膝下无人那几年,闻濯的名头开始在京中被人传扬,宫中送来的置办也越发珍贵,甚至有意无意劝他回去的太监也来的越发的勤。

  他早有预料,面上风平却浪静的很,等到长靖待他的信任达到顶峰,才肯慢慢松口。

  最后几年,长靖帝用他参与科考试题拟定,政局间听从他建议谏言,甚至暗自将印玺和遗旨托付在了他手上,还字字泣血教他不要怨恨他。

  他看着这满当当的诚意和悔恨,恶心又讽刺,当日,便在挂满了沈宓画像的屋子里躺了一夜,翌日清醒,便又端起了为人贤弟的皮。

  这一端端到嘉定二十二年,嘉靖帝西去,他终于动身启程回京,用血洗京都那半月的时间,将长靖帝从前培养的金乌卫收入囊中,砸了寺庙里的金身佛像,驱逐了寺中那些当慈悲都是狗屁的假和尚。

  往日在他身边奔走过嘴脸丑恶的侍从,凡是还活着的最后都死在了乱葬岗上,而他也博得了一下治政之严、雷厉风行的名声——

  “你为何只画我?”沈宓突然问。

  闻濯哑然失笑,“你是世间珠玉人。”

  “假话也得换道说辞。”

  闻濯摇头,“那时我印象里的所有人都是索我命的恶鬼,唯有你,干净的像是梦。”

  沈宓听完往事,又听他这番剖白,只呼吸一窒,心下抽疼的教他快要弯下身来,他忽然有些握不住手中的碗,喉咙里更是堵的说不出话,好半天他才找见自己的声音,“你…”

  “我在满是恶鬼的泥沼里肖想了你十载。”

  沈宓手指倏然一抖,好好的瓷碗掉在桌上,又倔强地翻了起来,笔直立着泛着光,里头还剩的几个春花粉圆,晃晃荡荡好一顿受惊。

  他不自觉地扯了扯嘴角,要哭不是笑地张了张嘴唇,“我……”他喉咙堵的更狠,说完一个字便失了声。

  他不晓得要说些什么,但在今夜,有些他误会了许多年,藏了许多年的东西,在这世俗洪流中破开了一道缝,给了他想要继续立在世间的理由。

  但正如他先前所说的那样,他有些怕,他怕他一打算要接,所有的东西就散了,抑或根本他就接不住。

  他不敢去看闻濯的神情,浑身痛的弯起了腰,手指扣在案沿上连凸出来的骨头都清晰可见。

  “怎么了?”闻濯急的起身看他。

  沈宓深喘了几口气,鬼使神差地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

  他曾以为白叶寺至少名字听上去风光,里头便也还算能过,殊不知魑魅魍魉遍地皆是。

  他也还以为,只有他一人在这世间祈求垂怜,只有他一人,抱着往日那些浮光掠影当作人间。

  想来苦不堪言,他失魂落魄地苦笑几声,眼眶泛红,鸦清的睫毛湿了一片,“世间珠玉人…”

  他陡然落了眼泪,温热的水滴进闻濯手里,教他诚惶诚恐地屈膝半跪在了沈宓身前。

  闻濯捧起沈宓的脸,替他拂去眼尾水色。他还是头一回,见沈宓在他面前露出这副模样,“你这是想要我把命给你?”

  沈宓抓着他衣袖的手指收紧,“我这一条贱命分文不值,甚至于业障滔天,倘若你还能入眼,便悉数拿去,此生都不要再还了。”

  闻濯一顿,用了全身的气力才勉强颤着声音道:“你再说得清楚点…”

  沈宓说:“予你。”

  无论结局是不得好死,还是万劫不复,都予你。

  作者有话说:

  沈宓:唉~

  海星!!

  注:“人心统耳目官骸,人面合眉眼鼻口,以成一字曰苦。”——《围炉夜话》

  “花朝节”二月十五,时节当天满城芳花,赏花宴,斗草会,吃花糕,踏青游玩,情人折花赠风流。

  “春花粉圆”确实是花做的一种古代吃食。

  “金乌卫”在历史中是“金吾卫”,本文架空,所以文中特意改成了“金乌”。

第33章 病痛退

  三月三,上巳节。

  封后大典恰逢一期。

  当日凌晨,京畿便早早热闹起来。鸿胪寺提前设制书案、节案、册案、宝案在御座之前,礼部则摆放彩轿在奉天门外。

  见季氏女后,由司礼监念宣读制词,一行人浩浩汤汤进宫,在百官面前拜见天子。

  停撵坤清殿外,闻钦看着他这还未见过的面的妻子,正身一步一步走下汉白玉阶石,女子站立的姿态袅袅娉婷,大红团扇半遮半掩的面庞如霞如似霰,手如柔荑红唇烈烈,怎么看都是个绝顶的美人。

  可闻钦心下半点也不高兴,甚至有些复杂,他先前也在莺莺燕燕堆里胡闹过一阵,那时候不懂情爱之事,只知晓让自个儿痛快,也不懂得两个人凑在一起,到底有什么好的。

  直到他瞧见沈宓如同懒猫一样躺在闻濯的承明殿里,他那时候才觉得,倘若是沈宓的话,两个人好像没什么不好,什么都好。

  他木讷地扯过红绸一端,跟着司礼监的念词与他这名义上的妻子同拜天地,行祭天礼,饮合卺酒,念封后制词,受百官朝拜。

  桩桩件件都做完以后,才发觉手中捏着的红绸,已经教手心出的汗打湿了一块。

  他无所适从地朝台下闻濯的方向看了一眼,望见他正牵着蒙了眼纱的沈宓,一只手温柔地伸到沈宓额前,将他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期间嘴唇微动着,全副身心都只耗在那一个人身上。

  闻钦心底泛起一阵酸涩,游走的神被司礼监喊了几回才喊回来,他跟大梦未醒似的,随着礼制流程走完了大半。

  剩余还有一些婚嫁讲究,须得他二人挪步宫殿继续走完,至于百官,则退却章华宫,同聚一堂庆宴。

  ***

  章华台,是宫城建立之初便设定的宴请大殿,内里开阔宽敞,可容百余人,正堂中央设上座,两旁以右为尊依次排开。

  闻濯拉着沈宓坐在中央右下第一个位置,两个人纠缠的十指期间就没分开过,亲昵过了头的姿态,惹得众臣纷纷腹诽揣测。

  闻濯视若无睹,心里别提有多嘚瑟,就差将“沈宓是我的人”几个字,挂到脸上昭之于众,最后沈宓终于看不下去,顶着身后密密麻麻的目光,起身拜别闻濯离开了席座,径自窝到了偏殿的一处角落,吃了两杯热茶。

  恰好一盏茶的时候,温玦就跟嗅见了味道的狗一样找上了门。

  他旁若无人地坐到沈宓身侧,抬手给自己添了杯茶,又慰问了几句有的没的,才开始进入正题,欲打探沈宓在闻濯身边的情况。

  结果沈宓这回带来的确实是个好消息——

  “你要回世子府?”温玦眼珠子都瞪直了,“摄政王能同意嘛?”

  他当然不同意,不过沈宓有的是法子让他同意。

  “这么吃惊做什么?”沈宓揶揄地看了他一眼,显然瞧不上他这副大惊小怪的样子。

  温玦还是百思不得其解,“我以为你这样,起码得被关个几载调教。”

  沈宓“噗嗤”一声笑出了声,莫名其妙盯着他浑身打量道:“哟,你竟还懂得调教。”

  温玦一副“少看不起人”的模样瞪了他一眼,伸手从案上的碟子里,扒拉了两块花糕喂嘴里。

  “我近来消息不大灵通,不知姚芳归那头有没有什么新的动作?”沈宓问道。

  温玦先前说过,京畿这几个唯韩礼马首是瞻的,压根不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分别管控和筹谋也都不一样。

  由于姚氏在朝廷的根基稳固,他们也就参与朝政较多,掌控的政治局势清晰,甚至轻而易举就能压制其他几个支部的“眼线”。

  温玦虽然不会违背韩礼,但是他为人十分狡猾,心眼忒多,一同从事这么多年,断然不会让自己轻易受制于人,所以在背地里,他大概留了些后手。

  “世子倒是很了解我。”他舔着嘴角的糕点碎渣冲沈宓笑了笑,接着又从碟子里扒拉了一块,边往嘴里喂边说道:“姚清渠那老匹夫最近估计遇到了麻烦,自从悦椿湖之事一出,他几乎不怎么在朝堂上露面了。”

  沈宓想着也是,他尾巴都藏不住了,要是还上赶着在闻濯面前蹦跶的话,那可真是在作死。

  温玦灌了口茶,将喉咙里塞的一堆糕点咽下去,又道:“姚如许最近还在忙户部漕运,和去年赋税统计的事情,说来也奇怪,”他咂了咂嘴,“这两人好像都约好了一样,同一时期都被绊住了手脚。”

  沈宓不自觉看了眼高台上的闻濯,在对方视线扫过来之际,又及时收回了目光,缓缓开口说:“开春之计,忙也正常。”

  温玦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最近朝中的眼线折了不少,摄政王有意提一批自己的人上去,只好变着法儿的替换我们在暗部的桩。”

  沈宓不动声色地又替他添了杯茶,“韩礼就没急眼?”

  温玦随意抹了一把嘴角,直勾勾盯着他道:“说之前我得问你个问题。”

  沈宓无语地抿起了嘴唇,“但问无妨。”

  温玦跃跃欲试,“先生拿你试探摄政王的用意,到底是什么?”

  沈宓挑了下眉,“这话你不该来问我。”

  温玦想了想觉得也是,听闻先前他被闻濯整的没好到哪里去,两人一见面就跟仇人似的掐起来,恨不得闹个一死一活,这段日子恐怕他也吃了不少苦。

  “罢了,”他说,“今日先生又得一幕僚,受姚相举荐,听闻他不日便会抵达京中。”

  “幕僚?”沈宓眯了眯双眸。

  “是,好像叫什么,什么钟自照…”他正说着,渐渐却放低了声响,还没等沈宓再追问详细的,他便抱起案上的碟子一溜烟儿跑了。

  沈宓:“……”

  扭过头,一身赤色蟒纹官服的摄政王殿下,已经撩袍坐到了他身侧,趁他回神,毫不容人拒绝地将他的手指收在了掌心。

  他手中温热,凭着皮肤的靠近,绵绵不断地将这温度传过沈宓血肉之中,就像一种无声的欢喜,昭然若揭地向沈宓宣告:瞧,这个人身心都是为你暖的。

  沈宓心下微痒,不自在地抽动了下手指。

  “怎么,方才还在我眼皮子底下与旁人私会,这会儿又知道心虚了?”

  沈宓望到案上,单手从碟子里抓出块糕点给他喂进唇边,堵住了他那张胡说八道的嘴。

  闻濯咽完甜糕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边,抬起下巴点着案上的茶壶道:“糕点太干。”

  太干你怎么不慢点咽!

  沈宓憋着个不情愿的冷脸,从茶案上翻起个干净的杯子,正准备往里头倒茶,却被这事儿精给拦住——

  “还怕我嫌弃你用过的杯子吗?”闻濯眯着眼睛瞧他,里头的笑意都快溢他一脸。

  沈宓举着自己用过的杯子递到他唇边,丝毫不讲究地往他唇齿里灌,喝是没教他喝到,前襟倒是给他喂湿了一片。

  不得不说,天道好轮回。

  接着沈宓便被他冷笑着一把拽了起来,“好得很,本王这袍子既然湿了,那便由你给本王换一身。”

  在外人眼里看来,台上身量八尺有余的摄政王殿下,死死扣着蒙眼瞎的沈宓,还使劲把人从案前往外拖,这一幕就跟流氓霸王硬上弓,残暴蹂躏小白花差不多,怎么看后者的下场都不容乐观。

  温玦在旁急的差点跑上去拉,却教身侧的人给一把拽了回去,“你去干什么!”温珩看着那二位当众大发的戏瘾,太阳穴都突突地疼起来。

  “沈宓便不管了?”温玦没好气地推开他的手。

  温珩又重新拽住他,“你要是想死,你就跟过去。”

  不远处那二人背过了身,一个架着一个,无视众人目光渐渐消失在了宴厅里,温玦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张了张唇,欲言又止,“沈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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