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 第35章

作者:池也池 标签: 古代架空

  温珩见他被骗的实在辛苦,没忍住叹了口气,“他受的苦,又何止这些。”

  温玦教他叹的心底一塞,良久矗在原地没回过神来。

  另一边,受苦的沈宓已经跟着闻濯回了承明殿,喝着热茶吃着糕点,在里室烧着炉子取暖。

  已值初春,天气回温,但沈宓这副娇嫩的身子骨怕冷,还总是寒凉的不似常人。

  闻濯心疼的打紧,年里天天都在给他做新袍子,烧炉子,装汤婆子,治标不治本的折腾下来,效果仍旧甚微,后来又用御医开的药膳调理,仔细调养了几个月才好上了许多。

  隔着屏风换了身干净的袍子出来,沈宓已经将身上披着的大氅取下,挂在了矮塌旁边的桁架上。

  “方才观礼站了半天累不累?”闻濯坐到沈宓身旁,拉住了他被炉子烤的热乎的手指。

  沈宓摇头,“我又不是真病入膏肓了。”

  这回事一提起来,闻濯心里便不怎么舒坦,他抬手扯下沈宓的眼纱,又戳了戳他先前教贺云舟刺了一刀的胸口,“你倒真敢说。”

  沈宓无辜地笑了笑,溜到一旁兽皮毯子里,将脑袋靠在了他膝上,“近来,姚清渠是不是举荐了一位,叫做钟自照的寒门子弟?”

  闻濯一只手摩挲着他的下巴,闻言并没有出声否认。

  “这次他们在朝中所谋的,又是哪个官部?”沈宓又问。

  闻濯道:“殿前给事中。”

  建立新朝以来,给事中主要职务逐渐变得多重,从一开始的监察百官,纠弹官吏,到后来的辅助皇帝处理政务,给予谏言拟令下旨,从六科之上,成为了堪比丞相的存在。

  多年前这个职位就面临空缺,如今朝中监察纠弹政务,均有丞相和都察院来分摊,这个职位也随之名存实亡——

  沈宓神色不愉,“他们当举朝无人吗?”

  闻濯摇了摇头,摩挲的指尖微顿了顿,他问:“你还记不记得尹毓?”

  霎时间,沈宓几乎是下意识身心一颤。

  脑海里当年藏书楼的事情晃晃荡荡地浮出水面,尖锐又恶毒的语言直奔他而来,他隐约又听见尹毓当年与嘉靖帝在书架前的交谈,又看见眼前一片血肉模糊的情景。

  他被鲜红刺痛了双眼,接而僵硬着身子将屈青指节猛地捂上了脸。

  闻濯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随即立马跪下身子捞他,抹到他满颈子汗水,慌得连忙喊了好几声他的名字。

  沈宓死死拽住他的衣袖,腌红了眼尾和脖颈,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声来。

  闻濯锁着眉头,半屈在兽皮毯子上将他扣在怀里,轻声轻气地一下下抚着他的后背,嘴里念叨叨的什么“摸摸毛,吓不着”,“顺顺背,病痛退”。

  也不知道是真有用还是假有用,过了没一会儿沈宓果真不疼了,埋在他怀里,一张嘴声音嘶哑的喊他:“闻旻…我…”

  闻濯伸手摸他的眼睛,将他睫毛上的泪花楷去,又俯身去凑他嘴唇,“天色还早,我抱着你睡一觉,睡醒了就不疼了。”

  沈宓晓得他是在胡说八道安抚慰他,但这人的怀抱实在是太过温暖,哄着他的嗓音低沉又迷蒙,宛如梦里来的一阵呓语似的,招的他没三两下就被蛊惑了过去。

  殿外春光旖旎,喜鹊登枝,殿里炉火烧的恰如其分,沉水香也燎的不清不浅,闻濯置好了殿里的一切,将沈宓放到里室软榻上盖了张毯子,俯身吻了吻他的眉目,才起身挪步出了殿门。

  作者有话说:

  恋爱要谈,剧情也要走!

  注:钟自照,自照的含义是“三镜自照”,三镜是指,铜、史、人,“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知明得失。”出自《全唐文纪事》。

  手如柔荑出自《洛神赋》

  桁架:是指古代的衣架。

  “给事中”,“章华台”包括皇后封典,都是真实存在的职位,建筑和礼制,给事中的权利在历史后期也确实是越来越重。

  还有封后详细的过程很多细节,我就没着重描写,皇后没有“回门礼”,皇后回娘家叫做“省亲”,一般来说也很难得,只能由娘家的人进宫拜见。

第34章 柳下惠

  今日皇帝喜宴满堂喝彩,趁着众人酣畅,姚如许打着出章华台透气的名头,一路赶去了参政殿。

  届时闻濯正在里头等着他,殿外由金吾卫暗中看守,见来人是他才没有出面撵人。

  进了中殿,闻濯正背对着他,望着堂上的“如日之升”四个大字一动也不动,似乎是走了神。

  姚如许近身行礼,喊了一声“殿下”。

  闻濯转过身,神色瞧上去并不明媚,直截了当问道:“尹毓为何会跟阆州那位搅在一起?”

  姚如许低着后颈,“微臣并不知悉。”

  闻濯冷笑,“那你还能知晓什么?”

  姚如许不卑不亢道:“年初查的漕运之事已经有结果了,如殿下所猜测,江南一带确实有条‘阴路’悄悄夹带私货,上岸后就在漕运尽头的湖州本地,组织起了一个黑市进行交易。”

  漕运走的是水路,一般正常由官府督办运送货物,沿路进行贸易,这样的正规的形式俗话称作‘阳路’,与之相反,期间凡是夹带私货通过官运来进行私下交易,夹带市面上严格管控货物进行兜售的,就叫‘阴路’。

  大型漕运商贸行动一般都会由官府严格把控,但这中间不乏贪赃枉法的官僚,在收了封口的赃款之后,他们会默认走私方货物的正规性。

  到达交易目的地之后,跟随差办漕运货物的官员,也会在卖方卸货交易之后,在其中抽取一部分的利润,其余剩下的才归走私者所有。

  由于上头挣破头都要来分一杯羹的官僚实在太多,一重重的利润抽取下来,交易后实到的钱财所得也剩不下什么。

  走私的货队因为入不敷出而变得越来越少,一旦没有了分赃的钱财来源,管理漕运的官员就开始自己盘算起这种赚黑钱的门路。

  于是慢慢地,原本的走私工坊、商队成了批发货物的卖方,而官僚则成了直接交易方,他们利用漕运的管控便利,自己在其中夹带私货,到达目的地以后,又通过哄抬价格来争取暴利。

  经年累月,这条水路贸易链中的交易所得钱款,基本上都是压榨着平民进了官僚的口袋,所以哪怕从南方支州呈上来的奏章禀报“风调雨顺”,京畿官员前去实地考察时,也还是会遇见民不聊生、路有冻死骨的状况。

  兜兜转转,贸易商业就算再怎么发展,该到底层穷苦百姓的东西,依旧是压榨着他们自己的血肉,才能流转到他们手里。

  先前闻濯教姚如许特意调查此事,原本是为了试探他的深浅,或者从中抓些把柄,没想到他为官还算得上是有良心,真的在其中查出来了不得了的事情。

  年初的时候,他就带着查出来的这条线索,打着拜谒的旗号跟他洽谈了一番沈宓的事情。

  他说,他想让沈宓摆脱韩礼的掣肘,让时局为他所控。

  闻濯并不是一朝一夕便能轻信别人的性子,就算今日姚如许掩人耳目前来赴约,并仔细倾出江南漕运“阴路”一事,他也还是觉得这个人碍眼得很。

  “既如此,你便派人暗中去查。”他说道。

  姚如许还弯腰站着,见他没多说别的,也没起身。

  “序宁今日问本王,可知钟自照。”他阴测测的开头,听得姚如许头皮发紧。

  姚如许连忙解释说:“世子同温氏相交亲近,自然也听到的风声。”

  闻濯:“却也说明你们这几人之间,虽所谋之事各自分离,却也有互通有无的门路。”

  姚如许抿下唇,“相对于温月琅此人来说,姚氏确实耳目不灵,此人极其擅长追察消息,而且他虽蛰伏世子府,但手中却有一路钉进各处的‘眼’。”

  闻濯好奇地“嗯”了一声,抬了抬手示意他直起身来说话。

  姚如许顿了半晌才感觉腰背的血脉活络了起来,他站直身子,说道:“举朝上下,凡是可乘之处,几乎都有人能同他联络。”

  闻濯笑了笑,极为讽刺地说:“你们那位先生,竟然还教人做奸细,真是有意思。”

  姚如许百口莫辩,只好闭嘴。

  “除了漕运一事,还有另外一件事,”闻濯说:“盯紧尹毓他们,特别是他们今后针对北境的动作。”

  “北境…”姚如许瞳孔一缩,连忙俯首合掌,“下官谨听上令。”

  ***

  天色低垂,星河流转,今日月牙轻巧,淡淡浮着清光。

  闻濯回了承明殿,见沈宓还在睡,便没吵他,又怕他中途醒来觉得饿,便差人去后厨热了一道饭菜。

  他坐在软榻旁边的矮椅上批着几道新呈上来的折子。

  近日闻钦准备大婚,政务之事又砸到了他这里来,还好近日举朝都在预备封后大典,除了各个家中都有闺女的官员上书要增添后宫,其他各部也没有什么正事找。

  随意写了几个“阅”字他便扔了笔去看沈宓。瞧着他此时真切的面容,上回他亲口说的那句“予你”,仿佛又回荡到闻濯耳边。

  那夜之言,他想当真却又不敢当真,直到宫人吹灯,他二人才不约而同地撇开脸去,当做无事发生。

  闻濯自诩算不得什么禁欲耐性之徒,但当晚粗略讲完白叶寺之事后,他忽而有种自卑的感觉在心底探出头来,以至于让他诡异地觉得,如今他单是立在沈宓身前,都像在亵渎这个人,毕竟…先前他做了很多出格的举动折腾沈宓。

  他也知道他自己那是在发疯,可他完全抑制不住,沈宓这个人太能摇摆他的心意了,他就像是会令人上瘾的毒药,沾一点,就完了。

  如今更是,不用沾,光看一眼,他就完的彻彻底底。

  窗外吹来一阵凉风,把映在沈宓脸上的烛火给抚地晃了晃,眼前明灭扑朔,闪的人眼睛不痛快,闻濯正想起身压了灯芯,就见榻上的人忽然睁开了猩红的双眼,猛地一头扎了起来。

  他整个人快要窒息般佝偻着腰背,惊慌的要碎,额头上冷汗打湿了堆在一旁的发丝,他大口喘着夜里微凉的春风,宛如一只惊弓之鸟一样垂死挣扎出,那些快要吞噬他的梦魇。

  闻濯过来将他揉进怀里,抚着他的头发替他拭去鬓间的汗水,如白日那般哄他,“闻旻在,你不要怕,序宁别怕……”

  沈宓终于脱力地蜷缩进他怀里,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大口喘着气,他的骨节握的青白的筋尽数泛起,那些尖锐又突出的骨头,仿佛要从那层单薄的皮底下钻出来了一般。

  闻濯抿着唇,不动声色将他屈紧的手掰开握到掌心里,一只手仍旧不停地在抚摸他的脊背一下一下往后顺。

  手上不停,嘴上哄唱的话也未停,殿外的风吹动了窗户,显得四周寂寥,人声便也清晰。

  整个大殿里室,只有味道还算清冽的香枝烧的微响,一阵一阵飘过来,捎着闻濯待他的小心,缓缓沁进了沈宓的身心里。

  他下意识伸手抹了把鬓间,单薄的手背碰到闻濯温热的唇,他抬头看进闻濯那双算得上是温和的眼睛里,不自觉地生出了种,想把自己这副鬼模样给藏起来的念头。

  但闻濯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又伸手揩了把他鬓间湿冷的汗水,用嘴唇碰了碰他眼神躲闪的眼睛,“明日,去宫外踏青吧。”

  沈宓眉头情不自禁就锁了起来,脸上的神情已经充分表明了犹豫。

  闻濯低沉的笑声传来,在他耳侧萦萦招招地勾他心尖发痒,噩梦过后的那些窒息感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抬起脸,将心底那点悲观念头撇净,对准了闻濯那张勾人的嘴就贴了上去,厮磨了半晌才从软榻上起身下地。

  回过神来的闻濯连忙伸手要去扶他,却没来得及,只拽住了他的一片袖子,原本他那里衫就被睡梦时的动作蹂躏散开了大半,当下这么结结实实一拽,根本就不用好好穿了。

  沈宓只觉锁骨一凉,袍子上的系带开了大半,他单薄的胸膛露在外头,在闻濯面前好上演了一出活色生香。

  灼热目光的尽头晦暗难测,沈宓盯着他的眼神笑得放荡,“夜且还长,殿下这就忍不住了?”

  闻濯扑上来在他唇上尽情解释,两只手还不忘了给他把里衣的带子给重新绑上。

  临了沈宓又瞎起来嘴贱,说他简直是个柳下惠,逼的闻濯咬他颈脖、锁骨,还在上头留了好一长串“春夜梅烙”。

  两个人胡闹完,闻濯吩咐后厨将热好了饭菜拿了上来,又从衣柜里捞出前两日,司制局才做好的貂毛毯子给他盖在腿上,这才让他安心动筷。

  沈宓一度觉得自己好像真病入膏肓了似的,无奈地看了对面的罪魁祸首一眼,对方只无视他的神情继续往他碗里夹着菜。

  “钟自照——”

  “吃这个。”他刚一出声闻濯就打断了他,不容拒绝地就着自己的筷子给他喂了口鱼,“食不言,寝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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