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 第48章
作者:池也池
温珩神色微变,后知后觉地从她唤的“大人”二字里,品出来点无所遁形的意味,他不好再自欺欺人,直截了当问道:“你认出来我是谁了?”
觉柳坦荡地垂眸,“大人同主子十分相像,却有一点破绽。”
温珩心下惊诧,问道:“什么?”
觉柳:“倘若我没猜错,主子此刻应该被关押在大理寺的监牢里。”
“你如何知晓?大理寺……”
今日之事,除了事发时拢秀坊的几位看客,其他知道此事的人,都在他大理寺当差。
至于那几个出来玩乐的看家,被摄政王威胁一通,定然不敢将今日的事情讲出来给外人听。
唯一的可能就只有,他的衙门里的人——
“大人不必多疑,”觉柳说,“在下拢秀坊觉柳,今日之事,是我亲眼目睹。”
觉柳。
温珩总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不过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温玦暗里居然还跟京畿第一青楼曲园拢秀坊有关系。
眼下他也用不着再装着说话,继续打探问道:“你方才说的替死鬼是何意?”
觉柳微勾嘴角,“主子入狱,说明京畿漕运暗里联络的线,已经被人摸了出来,只要肯花功夫下去查,肯定能让藏着的一干人等悉数坐罪,这无非就是个时间问题,但是眼下最重要的,是要保主子的命。”
温珩心惊,听她继续说了下去。
“大人今夜追问涉事人员,无非是要给上头的人一个交代,我大可向大人保证,这个魏帘青绝对不会让大人失望。”
温珩还是半信半疑,他信魏帘青涉及“阴路”一事,却不信觉柳如此坦白,为的真是要保下温玦一条命。
京畿暗里这些人明面上是在替主子做事,实则他们的眼中,只有韩礼承诺给他们的大业。
他们眼中利益大过于道义,绝对不会因为区区一个温玦,就能剖白真心不顾大局。
就算她说的几乎都是实话,那么这个魏帘青背后牵扯的,定然逃不了一个新的阴谋。
觉柳见他半晌不说话,眨了眨眼睛,“大人在犹豫什么?”
温珩皱起眉头,“供出京畿这条‘阴路’上的涉事名单,对你们完全没有任何好处,我不信你会为了温玦,破坏你们原定的计划。”
觉柳闻言笑了,“怎么,大人难道不想救自己的亲弟弟吗?”
温珩眯起了眼睛,“这是两码事。”
觉柳看了他半晌起身,朝他扶了个女子礼,“既然如此,大人不妨自行抉择。”
她信信然出门,倩影落入沉沉的夜里,片刻便消失不见。
温珩望着空荡的屋子顿了半晌才起身,抓起一旁燃了大半的提灯,附身吹灭了桌上的油灯。
***
再回大理寺的厢房,温玦已经醒了。
只是伤及肋骨,他胸前缠了好几层纱布,躺在榻上动也不能动。
服侍的衙役端了碗汤药,半蹲在榻边,提起药匙又无从下手,望着温玦平静的脸,急的脖子都红了。
才听见院中有响动,便扭头盯着门口看。
瞧见进屋的是温珩,跟看见了活救星似的,不由分说地站起身,差些还将汤药浇着榻上的伤患。
“大人,这…”他算是彻底红了脸,无所适从的样子看了直教人不忍怪罪。
温珩挪进屋里,从他手中接过了药碗,“我来吧,你先下去。”
小衙役高兴还来不及,辞礼告退,忙不迭地出了院子。
房中两人一时都没有开口,温珩自顾自搬了把椅子挪到榻边,下意识锤了两下膝盖,才出声对温玦道:“张嘴。”
温玦倔的很,没搭理他,问道:“你出去了?”
温珩收回捏着药匙的手,淡淡道:“是。”
温玦睁开眼睛瞧他,“你去见谁了?”
温珩低头舀了勺汤药,凑到了他唇边,“喝了我再回答你。”
温玦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地张开了唇,汤药碰到他的唇齿,因为躺着的缘故,还是有些顺着嘴角淌了下来。
温珩忘了提前备好帕子,这会儿双膝麻的不行,又懒得动身去拿,只好用食指蹭去他嘴角药汁,最后溏在自己袖子上。
温玦抿了抿唇,不自觉把目光落在了他的食指上,“你去见谁了?”他又问。
温珩没打算哄他,又舀了勺汤药往他唇边递去,边答道:“她说她是拢秀坊觉柳。”
温玦觉察他冰凉的食指又蹭了上来,下意识扭头避了避。
结果没避过去,又教他勾着嘴角到下巴一路轻轻一刮,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他二人平日里拌嘴居多,这样温情又兄友弟恭的时刻简直屈指可数,遇到的少,便怎么都不自在。
“你用袖子擦。”他不悦道。
他这么一说,温珩也懒得伺候,直接将榻上褥子扯了一角丢在他面上,“手能动的话,就自己擦。”
温玦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能动还用的着你吗?”
温珩一把掀开盖在他面上的被角,“那便少说些废话,”接着将药匙怼到他唇边,颐指气使道:“张嘴喝药。”
温玦气了个半死,撇过半边脑袋不搭理他了。
温珩才不惯他,一只手掐上他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一手端着药碗倾斜,将汤药顺着灌了下去,一半入了温玦的喉,一半贡献给了榻上的被褥。
温珩恨铁不成钢,又喊人端了一碗过来,如法炮制地又给他灌了半碗下去。
随后,差人端水给他清洁了下沾药的面颊,任他怎么骂也没再搭理他。
教他折磨的半死不活的温玦气瞎了心,不要命地又折腾着要坐起身,温珩命人给他隔着被褥捆上,屋里终于才消停会儿。
两人一坐一躺,四目相对,半晌下来,也没精力再怄气。
温玦还是好奇他先前见拢秀坊觉柳,两人到底说了什么,便不再端着,出声问:“兄长可从觉柳那里打探到消息了?”
温珩睨了他一眼,“你不知道?”
温玦笑了笑,“那得看兄长的回答了。”
温珩没心思同他拐弯抹角,并未打算欺瞒他,“她告诉我,京畿的“阴路”生意,暗中掺和的有都察院的人。”
温玦倒不意外,漫不经心道:“都察院都事魏帘青么?”
温珩皱起了眉看他,“先前你在狱中半个字都不肯泄露,眼下又心无旁骛地同我讨论魏帘青,你到底是何意?”
温玦扬了扬下巴看他,露出了几分真诚,答非所问道:“兄长想回头的心,依旧如昨吗?”
温珩没有回答。
他不懂温玦为何要这般问,总觉得他接下来的并不是什么好话。
今夜发生的事情太过匆忙,尚且需要他去梳理,他还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再与他多加琢磨。
他扶着椅子的扶手起身,双膝间的刺痛又开始发作,“你若不打算说,便早些休息——”
“兄长,”温玦突然喊了他一声。
温珩扭过头,神色不太轻松地看他。
听见他说:“魏帘青的名字得来的太过容易,兄长定然有所怀疑,”
他神色严肃,抛却平日一切不正经,一字一句道:“兄长若还想回头,便不要相信觉柳的话,若执意保我……”
他话音渐弱,好像自己也不敢大言不惭地,说出后头完整的话来,只别开视线望向幔帐顶,长吸了口气,“兄长……不必保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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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此一枝
六月,王府中移栽的石榴花开的正烈。
自从去年尝过糖桂花,闻濯便对许多花都好奇了起来。
这几日连着摘了几回莲子还不够,眼见石榴树上挂了火红,便喜不自胜地将沈宓的躺椅给挪到王府里,非要他看着那满树红花小憩。
也算是哄他开心,将这人间四季时节之景,盛到他面前招他稀奇,便能够让他更开怀一些。
拢秀坊那日回来之后,沈宓夜里又做起了噩梦,这几次来的比往日都凶,惊醒之后也不容易再睡着,哪怕睡着了,也还是会被再次惊醒。
闻濯陪着他熬了好几日,见他精神渐渐低沉,便想起来换着法子物拾哄他开心,对于先前拢秀坊的事,也未再多提。
“发什么愣呢?”沈宓等了半天没等到他扇扇子,不耐烦地蹙了下眉。
闻濯魂体归位,立马摇起扇子,“我在想,什么时候能吃上石榴。”
沈宓嗤笑一声,勾了勾嘴角,“那你可真够敢想的,”
他睁开眼睛望着绿叶间的红花,继续说道:“你这园景都是些观赏花木,就算结了果,也跟寻常果树不一样,吃就算了,还是花钱跟外头买吧。”
“是吗?”闻濯站起身,抬手折了一枝石榴花下来,“那便不等了。”
沈宓没懂他话里有话,“什么——”
殷艳的花枝从他眼前一闪而过,紧接着鼻间又萦绕一股青涩又清新的草木香气,他鬓角的发丝微动,招的他不自觉抬手去碰,摸到冰凉一片的花叶时,他愣了愣。
抬眸看向闻濯,见他一双黑眸溺满了温柔,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刹那间心跳动的飞快。
他从不相信一个人欢喜一个人,可以逼近虔诚,直到每次他看到闻濯那双眼睛。
“你……”他摸着鬓间的花枝,垂下了眸,心头本有千头万绪的真话要吐露,却又堪堪坠入心底,重新被潮水覆去。
“阅尽好花千万树,”闻濯勾着食指蹭了蹭他的下巴,接着缓缓道出下一句,“愿君记取此一枝。”
沈宓抿下嘴唇,任他俯身凑到他耳侧,将唇轻轻落在了,他鬓间的那枝石榴花上。
沈宓心底又挣扎一番,终于掀开点坦白的缝儿来,动了动嘴唇正打算提及那日拢秀坊中的事,却叫忽然闯进院子里的濂清打断。
他看了闻濯一眼,继而听到濂清禀报温珩登门拜访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