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 第56章

作者:池也池 标签: 古代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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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前一周身体不适,这周恢复更新!

  52章未删减部分在微博@也池vaik

  注:“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秦观《浣溪沙》

  “停云霭霭,时雨濛濛。八表同昏,平陆成江。”——陶渊明《停云》

第55章 君子也

  温珩撑伞走进庭院,望见花圃里种的月季被雨水打的落了一地花瓣,沈宓敞着窗台坐在小案前,摆弄着几枝霞粉的芍药。

  他走到屋檐下收伞,抖干净伞面上头的雨水,将伞柄靠到门边,继而挪步进了屋。

  沈宓煮了壶白牡丹早早晾着,闻见动静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步履间依旧有些不适,不由得扫了下他的膝盖。

  “温玦怎么样了?”

  温珩从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伤好些了之后,便重新关进了牢房。”

  沈宓嘴角露出浅浅笑意,“原本今日送完闻旻,我是打算去探望他的,奈何雨水久不见停,便差人下了帖子,请你到府上小叙。”

  温珩的目光一直随着他剪弄花枝的手指,闻言只是微微点头,说了句客道的“多谢世子好意。”

  如实来说,他同沈宓之间的交情并不深,但这几月以来,却是京畿这一波人里,见沈宓见的最频繁的一位。

  而且总觉得每一次,他见到的沈宓,都同上回不尽相同。

  “温玦之罪,板上钉钉,你还是得想开些。”

  温珩牵强的扯了扯嘴角,“想不开的,等刑部和户部对接此案,落实了草乌一事的证据,下官这大理寺卿之职,恐怕也做不成了。”

  沈宓手中的花枝已经全番修剪完毕,他将瓶子推到小案中央,放下剪刀,稍稍啄了口温茶。

  “你这富贵权位原本就是险中求来的,事到如今,不应该还想不开。”

  “不是富贵权利…”温珩及时收声,有些不愉地抬眸看向他,“世子今日所邀,难道只是为了奚落下官?”

  沈宓摇头,“这怎么会。”

  温珩不太相信他的话,“那敢问世子此番何意?”

  沈宓叹了口气,“你我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此情此境,你难道还琢磨不明白么。”

  温珩确实没明白。

  “摄政王离京,朝中政权便彻底不用再受他牵制,如今六部之上最高的位置,就是陛下身边用的最勤的给事中,眼前局势一片光明,他们不会傻傻等着不动。”沈宓直言道。

  温珩皱了皱眉,“就算摄政王离京,朝中也不全是他们的人,他们如何能动?”

  沈宓同他添了半杯茶,“我今日请你来府上,就是为了此番‘动’之解。”

  “下官愚钝。”

  沈宓轻点他面前小案,“解之在于温玦。”

  温珩神色微变,“温月琅?”

  “闻旻一离京,明面上就没有人能够替我挡在面前,韩礼先前给我机会,让我这段时日放纵野了一阵,当下也是时候要重新锁我回去。”

  他抽回手指看着温珩,缓缓道:“当下能困住我的由头,只有温玦。”

  温珩想明白了他话里深意,却不想承认这样的局面,找补解释道:“就算温玦曾同世子府走的很近,他们也没有证据能把草乌的脏水泼到世子身上,更何况这段日子,世子一直都同摄政王殿下在一起。”

  “他们确实没有证据,可满京也没有人,能够证明我的清白,”沈宓神色淡淡然,继续张了张唇:“闻旻已经离京,你以为他远在京外的话,还能有什么实际的威慑力。”

  “那我这就回去找温月琅!”温珩立即站起身,跌跌撞撞就要往出走——

  “你慢着,”沈宓叫住他,“没用的。”

  “怎么没用!”温珩情绪有些激动,“只要我找他说清楚,让他在供词中与世子府撇清干系,他会听的。”

  “你以为你能说服得了谁!”

  温珩的脚步陡然停下,随即肩膀失了力一般迅速坍塌下来。

  他此时才终于反应过来,当日温玦说的那句“兄长不必保我”是什么意思。

  原来他早就想好了结局,早就知道自己回不了头了。

  “今日叫你过来,除了答疑解惑之外,还有一件事,我很好奇。”

  沈宓面色如常地屈起指节,随意敲了敲小案,示意温珩回来坐下。

  待人老老实实挪回他面前,他才问道:“你们温氏当年,到底犯了什么罪?”

  温珩垂下眸,半晌没有回话。

  沈宓没有开口再问,只是看向窗外听着雨声,静静陪他等一个开口的时机。

  他知晓今日他一定会得到答案。

  等待的时候,其实并不难熬。

  对于别人来说,或许知道真相,是一件能够让心里的好奇落地的事情,但对于如今的他来说,真相只是一个能串联众人结局的影像。

  这个影像里,有所有人的过去和未来,有前人窥不破的因,后人看不见的果。

  他或许还有些兴奋,因为真相要大白,因果要轮回。

  肉眼可见的,庭中的被雨水打落的绿叶一片一片,掉在地上的那一瞬间,发出的任何声响都被雨幕遮去。

  它们就像被捂住了嘴巴的参与者,在万物之间蹉跎无数年岁,最后因为一场终会来临的自然天象,悄声落幕在这片喧哗里。

  除了生根发芽诞生他们的树木,几乎没有人会在意。

  “温氏没有罪。”温珩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沈宓的思绪,他方才微微走了个神。

  “你说什么?”他又问。葽要

  “温氏身世清白,本没有罪。”温珩重复道。

  “那是为什么?”

  温珩看着他,眼底有些嘲弄,“你知晓为何温玦那般不待见你么?”

  大抵是沉浸在某段回忆里,他此刻已经完全忘记了尊卑。

  沈宓随他所愿地问道:“为什么?”

  “他恨你,因为你是闻氏的人,”他笑了笑,“温氏一族是你父亲北辰帝的旧部,北辰天朝更迭后,因为坚决不事二主,而被嘉靖帝下令暗中灭口满门。”

  “你姓闻,虽然温氏一族覆灭不是你做的,却跟你有千丝万缕的干系,所以温玦恨你,我一开始也恨过你。”

  沈宓笑意张扬,瞧上去仿佛没有心肝,“我还以为是觉得我野心不够大,真令他恨铁不成钢呢,没想到真有些渊源。”

  “好吧,”他努了努嘴,又摆作一副没有心肝的模样说:“那温大人你为什么是恨过,说说看。”

  或许是他瞧人的眼神漫不经心,从方才坦白到此刻真相大白,他一时半会儿也没有认真看过温珩的眼睛——

  温珩单不用仔细揣摩,就能感觉得到他皮底下的那副骷髅,实则很难过。

  “你不过是姓闻,又有什么错呢?”他说。

  况且,如今又有几个人知道,他本姓是闻呢。

  沈宓有些执拗,“难道姓闻没错吗?”

  温珩此时的的确确感觉到了他的难过,好像是禁不住流露出来的一分。

  这个人皮上永远都滴水不漏,只有偶尔那么一刻,才能让人察觉到他身上的负累,待他无限恻隐。

  “你有什么错呢,沈宓。”

  沈宓抓了一下手边上的茶杯,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眼底一片清冷,他说:“我自以为没有错的时候,所有人都指着我说,我罪大恶极,后来我终于认命妥协,认为自己天诛地灭之时,又源源不断的人上前开始谅解我,开始愿意来爱我、亲我、友我……”

  他要笑,又仿佛不知道要怎么笑,扯了好几下嘴角,抖着嘴唇有些无奈,“我而今也分辨不清,自己到底有罪无罪,到底无不无辜了。”

  温珩从未像此时这般无比地同情他、可怜他,他尽量装作没事人的样子,对他平静地说:“错的不是你,任何人都没有资格评断你的对错,他们不过是在利用你。”

  “温大人,”沈宓笑着冲他摆了摆手,“你不必如此劝慰我,其实答案我心知肚明,听与不听都不重要了……”

  温珩闭上了嘴,看着他似是非是地饮了一杯茶。

  最后所有的破绽都被融进茶水里,痛饮下腹,散做清香消失不见。

  他又变得窥不破看不透起来。

  “姚氏,贺氏,季氏,温氏都有因有果,举目四望,整个天朝的权力顶端,如今都凑齐了。”

  温玦问他,“姚氏到底是什么因?”

  沈宓神色讳莫地指了指自己,“其他两个世家里,各出了一位娘娘长的像嘉靖帝的心上人,姚氏自然也不例外。”

  温珩细细密密在脑海里的纪实史集里狠狠捞了两遍,半点儿也没有想起来,有关于姚氏中人,有入宫为妃的记载。

  “为何有关历代宫妃的介绍里,半点没有这位姚氏的痕迹?”

  沈宓嗤笑,“她不姓姚,是她原本的夫君姓姚。”

  “夫君?”温珩诧异地睁大了双眸,“她的夫君是……姚相?”

  “不然你以为姚清渠一个事过二主的臣子,是如何能够取得嘉靖帝的信任,成功坐上丞相之位的。”

  温珩按下心里的震惊,抬眸看向沈宓云淡风轻的神情,“沈氏不是你亲生母亲吗,你不恼么?”

  沈宓睨了他一眼,大抵是觉得他太大惊小怪,“连我自己都是我亲娘的替身,我还有空管得着别人么。”

  温珩抽了口气,觉得荒唐至极,“这嘉靖…还真不是个东西。”

  沈宓没附和,倒也算默认了他这番说法,

  气氛从僵逐渐转为轻松,外头的雨也下的小了一些。

  温珩饮完两杯茶,便打算起身回大理寺。

  “草乌一事世子不必着急,温玦那边下官会去劝说。”

  沈宓被他这般真挚的语气给逗笑,“温大人这是真心投诚了?”

  温珩摇头,“偭规矩而改错,非君子所为,君子者,知过不讳,改过不惮,不贰过者,见不善之端而止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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