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 第64章

作者:池也池 标签: 古代架空

  他被这两批人逼迫着去接受,那些尘封已久的故人和往事,到头来又发现,开封以后的后果,就是他再也不能将那些放回去。

  他如今已经不想再知道那些更深更确切的故事,他既然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就不会在意其他任何事物的真相和催动。

  倘若他要是知晓今日,钟自照相约只是为了祭奠一事,他断然不会答应。

  “下官知晓世子在想什么,”钟自照说:“但我们现如今的所作所为,不都是为了祭奠他么。”

  这不一样。

  沈宓可以蒙混在千万人里,做一个醉生梦死的参与者,却不能在此刻清醒地祭奠某个具体的人。

  他知晓他与嘉辰按照事实来说是亲父子,旁人也都是这么认为的。

  但对于他廿载的经历来说,嘉辰只不过是一个称号,父亲二字,也已经成了一种他再也不会体味到的痛。

  他更想承认的事实是,他早没有了父亲。

  而不是如今这般,要打着节日的名义,做这些虚头巴脑的缅怀。

  “既然如此,又何必今日的多此一举呢?”沈宓笑不见底,冷冷地看他。

  钟自照撇了撇嘴,“是下官逾矩了,”他看了一眼立在沈宓身侧的濂澈,意有所指说:“可能对于世子来说,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反而是至高无上的快活。”

  沈宓站起身,“你知道就好。”

  话落,遂往下山之路而去……

  作者有话说:

  闻濯:想老婆了,争取明天出来。

  注:中元节俗称七月半,在七月十四五,也称鬼节,有祭祀、放灯等的习俗。

  “曀曀其阴,虺虺其雷,寤言不寐,愿言则怀。”出自诗经《邶风·终风》。

  意思是:天色阴沉黯无光,雷声轰隆开始响。长夜醒着难入睡,但愿他在念着我。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出自贾岛《寻隐者不遇 》,上两句是“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

  “夹岸高山,皆生寒树。负势竞上,互相轩邈”。

  “泉水激石,泠泠作响。好鸟相鸣,嘤嘤成韵。”

  “横柯上蔽,在昼犹昏”都出自吴均《与朱元思书》。

  文中很多地方用了诗经,以及其他的诗句,是因为这些年难读的诗文,一直有在反复磋琢,所以出现频率很高。

第63章 何所似

  晚间的护城河道繁华非常,今日乘着中元节,许多人都停下手中活事,与家人一同外出祭祖,放花灯和孔明灯。

  漫长的街道,如同条条火龙一般,在远处的黑夜中划开裂缝,再灌入连串的灯花作鳞片,人声沸腾宛如火龙低吟。

  连绵的湖岸挤满了人,各色的袍子交织在一处,纷纷垂首将手中莲状的花灯送入水中,末了再奋力推行一把,随即闭起眼睛许愿。

  天桥上头也站满了人,拿了纸笔在写孔明灯上的祈愿,天上不一会儿就飘了好几盏,在漆黑的长幕里忽明忽灭地闪着火光。

  沈宓自城门口便下了马车游逛,路过京中最热闹的富华街时,也忍不住驻足观赏。

  街道上的行人几乎没有落单的,人人手中都拿着花灯,除了随处可见的孔明灯摊贩孤身一人,举目四望,唯有他一人两手空空,满袖凉风。

  这样的盛大之景,独他一人无人相聚,也无人祭拜,繁华淹没了他的形单影只,却无限放大了他回顾半生的思量。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他既融不进里头,也不适合清寥孤寂。

  只有周遭喧闹到无人注意到他的时候,他才敢承认他想闻濯,无时不刻不在想,却又不敢想。

  偶尔恨不得破罐子破摔,就让闻濯知悉他们在京中所有的谋划,快马加鞭赶回来将他血骨磨断,再也不离开半步了也好。

  可这样,就什么都没有改变。

  他轻声长叹一口气,挪步走向街道边的花灯摊位,问老板要了一盏孔明灯。

  此前他支开濂澈先驾车回府,他一言不发地应了,想必也是因为知晓还有濂渊在周遭护卫。

  这样也好。

  他铺开孔明灯的纸衣,提笔在上写下两行字,随即将竹架撑开,在老板那里借了火点燃里头的灯芯,撑着整盏纸灯,挪步天桥托着底架乘风放了出去。

  抬头望,上面还清晰地能看见方才写的两行字。

  “愿旻春生夏朗,秋祺冬康,青山着意,日月齐光。”

  他驻足良久,直到那盏灯飘进夜空,丁点踪迹都消失的一干二净,才转身走下天桥,顺着街道往世子府走。

  黄昏时在山中受了凉,这会儿走动了片刻,浑身一热络起来,骨髓里的那些疼痛便密密麻麻地钻了出来,啃噬他的筋肉。

  脚程慢了许多,抬眸望见人群中有人冲他这边走来,便就此停住。

  濂澈放好了马车,便赶来了街市,望见沈宓在站在人群之中完好无损,才松下一口气。

  他几步奔跑过去,瞧出来沈宓腿脚有些迟钝,连忙问道:“世子可还能走?”

  “无碍,转了一圈有些累了罢了。”沈宓说完,脚下又直行无碍,轻快的不像是犯了旧疾的样子。

  濂澈脑子缺根筋,他说没事就信了,转而又跟上沈宓,边走边说道:“属下知晓回世子府的一条捷径。”

  沈宓看了看他,随即也没有多问,跟着他的脚步穿过了一条羊肠小道,来到一处没有主人的园子外。

  灯火昏暗,路也不好走。

  沈宓半晌没吭声,就是想看看他耍什么花招,接着又走了几步,眼下路是彻底看不太清,他不再冒然跟随,出声询问却发现人也不见了。

  他自哂一声,预计朝着来路走回去。

  才转身,眼前忽然重叠起一阵火光,他瞳孔紧缩了一下,再睁眼,便看见数不清的孔明灯自他面前的园子里腾飞而起,一齐飞掠到半空中冉冉飘荡,像是云游在天上的金鱼一样,纷纷扎进漆黑的天幕中。一点点把他眼前的路的照清。

  他痴望了许久,直到看到一盏低风的孔明灯上,写的“序宁”二字。

  那一刻,他再也绷不住。

  铺天盖地的埋怨和苦楚快要将他吞没殆尽,他沉没在京畿茕茕孑立的死局里,将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越推越远,却怎么也学不会甘心。

  身体泛起的疼痛只能无比清晰地向他证明,他充满悲哀意味的一生,心里不得而诉的计谋和阴诡,是他向自由远眺的唯一生机。

  可是偏偏不该,他遇到了闻濯。

  他那样好,好到如今他真的不甘心到了极点。

  他心里无数次在问,他该拿他怎么办,可无人能够给他一个确切的答案。

  他夙夜辗转,盼望着这个人不要再给他太多,不要在动摇他下定的决心。

  但事实偏不让他如意。

  没有人知道,他看到这漫天为他期许而放的孔明灯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滋味,也没有人能够看到,他眼里挣扎到了极点的踟躇不决。

  这天地独此一份的厚礼,只像是一道催命符,让他贪恋着这世间珠玉,又同时鄙视自我沉沦的卑贱。

  此时此地没有人注意他的悲欢喜乐,等到漫天的灯火飘散成零星的亮点,面前的园子忽然开了一扇小门。

  他徒步走过去,推开小门进了园子,里面又是一番天地,满院子挂满了花灯,巧的是各种形状的都有。

  正对面还有一处戏台子,底下有方圆桌,上头摆了不少别出心裁的花糕茶点。

  他坐下没多久,台子上便有人着装登台演戏,濂澈递给了他一个盒子,又转身捧了一盏姜汤回来立在他身侧。

  盒子里是块玉佩,通体剔透玲珑,龙纹缠绕,底端缀着缥色流苏,精致斐然。

  这是象征身份的玉佩,华贵之至,不言而喻。

  “桌子上是徽州的糕点,世子不如尝一尝。”濂澈琢磨着他脸上不怎么欢悦的神情,有些忐忑。

  沈宓放下玉佩,木然地伸手拿了块糕,尝到嘴里香气四溢,却不怎么有兴致再尝一块。

  戏台子上的戏角唱的正酣,凉风习习,吹起满院落的花灯。

  “灯上写的是什么?”他问。

  濂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他,“今日才到,园子里的花灯也是临时差人赶工做出来的。”

  沈宓拆开信封,如数看了下去——

序宁,久不通函,至以为念。暌违日久,拳念殷殊。

  恐斯人憔悴,梦寐神驰。自握别以来,卿可安好?

  别时许诺,悉数忧思,转寄文墨。时通消息,言无不尽。

  云书之至,千里咫尺。海天在望,不尽依依。

  几回魂梦,与卿相逢。盼尔长信,犹问切切。

  银釭(gang)相照,归期无定,却话当时风雨。回首昨日,聊以慰藉。

  念念。

  ……

  沈宓离了席。

  濂澈见他出门,连忙跟了上去,一路回到世子府,都未曾再多问一句。

  他不知晓当日沈宓所说的故人已变之心,是否能够回转如初,却在瞧见他今夜自园中而出的神色后,生了那么一丝怀疑和犹豫。

  今夜盛景,犹如一场美梦。

  而原本被赠予这礼物的人,却惶恐的犹如行了偷窃之事。

  他若真的如他所说那般决绝薄情,又何必会这般困苦的宛如受刑?

  濂澈不懂,夜间趁着沈宓歇下,便飞跃上房梁去问濂渊:“世子为何不悦?”

  所有人送他明灯清照百里,他喜极而泣还还来不及。

  濂渊答的十分符合他的身份,却无半分用处,他说的是:“世子喜恶,不由旁人揣测,今夜明灯,既已相送,便不愧职责。”

  濂澈听完便说他是个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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