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 第66章

作者:池也池 标签: 古代架空

  他下意识想回头,身后之人的手早先一步捂住了他的眼睛,紧接着他伤痕稍浅的背靠进一个怀中,那人声音有些抖,“疼就咬我。”

  温玦把另外一只胳膊递到了温珩唇边,低垂着眼睫看着他微微张合的唇,“今日…就算从前诸多对不住,一并还了你。”

  温玦呼吸一窒,接着别过了头,闭了下眼睛。

  他眼尾发红,却丝毫没有露出异样,“好。”

  大夫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温珩有意识地忍了片刻,却还是抵不住这般细致的折磨。

  他出了一身大汗,额发被冷汗悉数打湿,放在他唇畔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他叼进了嘴里。

  他痛的不想清醒之时,只能咬紧牙,拼命撕烂某些令他能够感到解脱的东西。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身烈火焚烤的疼痛再也没有因外物而加剧。

  他朦胧湿润的眼睫颤动睁开,大夫已经离去,垂眸再往下看,他不着寸缕的身上,实在可怖的有些可怜。

  带刺的鞭子掴出来的痕迹深入筋肉,鲜红和乌红的颜色深浅交织,在他身上留下连绵起伏的沟壑山貌。

  他的清高和自持经此一遭彻底崩裂,这盛世带给他的,终究也只是满身折辱与冤屈。

  他不得不承认,他后悔了。

  “兄长,”温玦总能猜出来他心中所想,“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将温珩放平躺到榻上,随即起身拿过桌子上的金创药,蹲在了他身侧,“此后,便是我对不起你。”

  温珩嘲讽地笑了笑,没有同他搭话,任由他的手行遍浑身伤口每一处,将他为世的体面践踏的分毫不剩。

  可稀奇的是,他竟然半点也恨不起来。

  包扎好伤口之后,后厨的人又及时送来了内服的汤药。

  温玦前前后后除了自己顾暇不及的事情,几乎事事亲为地侍奉着,挥退了衙役,自己又蹲坐在榻边,仔细地舀着碗里的汤药递到他唇边。

  温珩并没有要跟自己过不去的心思,张唇抿下汤药,安分的过头。

  也多亏他身心配合,碗里的汤药喝进去大半,也没洒多少。

  温玦拿干净帕子替他擦拭去唇角痕迹,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颗饴糖,飞速喂进他嘴里。

  温珩看了看他,望见他袖子上沾的血迹,想起来先前咬着他胳膊的事情,随即闭上眼睛,哪也不瞧了。

  抿着最甜蜜饴糖,仿佛他才是为人弟的那个一样。

  ——

  作者有话说:

  闻濯:好久不见,冒个泡。

  作者:我觉得古代的刑罚很大程度上,摧毁了一个完整的人的尊严。

  温珩认为,当初是他的投靠韩礼的选择,让温玦走错路,所以现在他的风骨和清白在刑罚下支离破碎,也算是给了温玦一个交代。

第65章 怨憎会

  他身上的伤口如今就差修养,温玦却还是不大放心,夜里临时搭了方窄榻房中,时时还要担心他梦里翻身。

  身体折磨的人哪怕意志再坚定,也要受基本亏空的苦,温珩清醒之后便头脑清醒,但服了汤药后,就有些架不住气血两虚。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都涌上来,神思一沉,反而睡了个踏踏实实。

  夜里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桎梏着他的身子,想要伸手去碰,又不甚清醒,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期间又觉,有水顺着干裂的唇缝沁进来,解了他梦中焦渴,有人替他整理衣衫,教他身子清爽。

  偶尔还有低吟的呓语在他耳畔响起,总是让他想睁开眼看看,面前到底是何人。

  这一觉漫长又慵懒,再醒来之时,已是三日之后。

  七月二十。

  刑部整理好的结案公文呈上,由闻钦亲自批阅。

  奏文中含杂审案供词中写:合谋草乌散走私一事,与西南阆州传递消息,是由宁安世子授意,西南阆州为北辰帝遗党起事之地。

  闻钦不信。

  深夜出宫去寻沈宓方面质问。

  即时沈宓已宽衣歇息,听到他登门的消息,又披上外衣起身点了盏灯,坐在屋里等。

  闻钦来的气势汹汹,连门都未敲,大刀阔斧地推门进屋,周遭卷起阵风一般挪到了他面前,一声不吭地直接将手中的奏文扔到了地上。

  “这上面所写是真的吗?”他问。

  沈宓施施然弯腰捡起地上的奏文,摊开仔细看了一遍,随即合上奏本,笑盈盈地看着闻钦,“陛下以为呢。”

  “那温月琅朕曾见过,并非是信口雌黄之人,此事定是有人指使,朕会教刑部联合都察院复审此案,至于你,”闻钦稍顿,又一鼓作气道:“宫城外的王府已护不住你,朕要你进宫,入居承明殿。”

  沈宓眸光微闪,“陛下何意至此?”

  闻钦来的匆忙,满心惦记着奏文之事,都没来得及好好看他,此时语塞,对上他那双熠熠生辉的长眸,忽然又多打量了几眼。

  他身形单薄,显然是又瘦了,骨相清癯,又不亚于桃李,眉眼慵懒,欲拒还迎。

  哪怕一副病身,也足够令人想入非非。

  “陛下?”沈宓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旖旎心思。

  “承明殿乃皇叔旧居,你在那里,比在宫外妥善。”

  沈宓似是非是地点了点下巴,毫不拘泥地拜了个松松垮垮的礼,接着露出满脸笑意,“那便承蒙陛下恩泽了。”

  ——

  翌日,沈宓入住宫中承明殿的消息不胫而走,刑部尚书何之意,连同都察院掌御史余晚正一同上书谏言,申请下批关押文书,均被闻钦一纸复审令打回原位。

  三司齐聚一堂,于大理寺重新审问参与草乌一案涉事罪犯。

  提审罪犯时,却得知魏帘青已经自戕在牢房之中的消息。

  人死了有一日之久,身上也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刑部在复审的结词上写下“畏罪自戕”,认定他先前招供的罪行,所以并没有过多追究。

  随后着重要求提审温玦,半点没有顾及座上“温珩”的感受。

  这一出偷天换月,温玦早料到会有第二番,但他能做的,只有跟其他两司执法官员沆瀣一气,死咬草乌一案跟宁安世子有牵扯。

  温珩在榻上养了三日,本来皮开肉绽的伤已经开始慢慢结痂,自牢房中到审讯室的一通拖拽,又如数蹦开不少。

  宛如死鱼一般被架到刑架上,身上渗出来的血都打湿了衣衫。

  座上温玦看的嘴唇紧抿,不悦道:“都察院的官差,下手向来都是要把犯人往死路上拖么?”

  “温大人,审案之中可不宜包有怜悯之心。”余晚正说。

  温玦握紧了手指,“三司会审的用意,诸位也用不着本官直接点明,如今奏文上呈,是陛下不满这个结果,哪怕今日就此把人打死了也没有任何意义。”

  余晚正做贼心虚地咳了两声,随即挥手蔽退了左右随从,才怨怪道:“温大人,好歹当着底下人,说的这般敞亮,也不怕教有心人听了揭发上告。”

  温玦笑了笑,“有心人不都是余大人的人么。”

  何之意听着他们这窝里横闹心的很,伸手敲了敲桌子,“行了,还审不审?”

  “自然是继续审——”

  “二位还想审出什么?”温玦冷冷道:“你们想要的供词已经如数呈上,事实如何陛下根本不在意,他要的只是个结果。”

  何之意看了看刑架上半死不活的“温玦”一眼,眯了眯窄小的眼睛,“温大人是在维护一介罪犯?”

  “是又如何,”温玦起身,“何大人还想告发本官吗?”

  “温月琳!”何之意顿然恼怒,指着他半天没骂出一句合适的脏话来。

  看着温玦挪步到刑架旁,亲自解开了束缚在温珩身上的铁链,将人揽入怀里靠着,他才反应过来唤人去拦——

  “何大人,”温玦扭头盯着他,“本官知晓你在盘算什么,只不过此人如若今日死在这审讯室里,我们之间的约定就算作废。”

  话落,他抱起温珩消失在了审讯室的门口,只剩里头余晚正和何之意两张老脸面面相觑。

  “温月琳所说确实有道理,两司会审之时,他亲自旁听审问自己的亲弟弟,此等大义灭亲之举,按道理说没有人会不相信,”余晚正顿了顿,稍稍压低声音又道:“所以问题根本不在审讯和供词本身,而是在陛下——”

  “余大人!”何之意惶恐地打断他,“慎言呐。”

  余晚正做贼心虚般看了看两旁,又重整些底气,“其实本官一直都想问个问题,”他看了眼何之意的神色,问道:“为何何大人你与温大人,一定要紧咬宁安世子不放?”

  这个问题何之意早就想过了,他伏名多年,从未教任何人下过命令,而今第一条,是由钟自照亲自登门下达指示。

  他不曾问缘由,只是联合大理寺卿温珩押定供词之后,才觉得这件事背后推动的手潜藏众多。

  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意欲何为,却总觉得如今的进程太快了。

  朝廷六部多多少少都安插了他们的人,但各部根基还有如数没有清除,像顾枫眠、吴西楼这样的旧臣也没有定论。

  当下他开始频露风头,就代表多年的计划走向,开始朝着朝廷顶部这一层贵亲开始出手。

  但为何要用宁安世子这个由头,他并不明白。

  或者碍于他的身份,他也不需要明白。

  “余大人难道不觉得宁安世子作恶多端,恩宠太甚吗?”

  余晚正意味深长地朝他笑了笑,“余大人说的是。”

  ……

  温珩身上的伤口再次崩裂,流的血颇多,渗透了两层衣衫。

  温玦替他解开衣裳,重新上了一次药后,又给他擦了遍身子,才换上干净衣服,人就醒了。

  虽然身上未曾增添新痛,但撕裂的旧伤口似火一样烤烙,动作间只有痛楚,他觉得他就像只打碎了脊椎和骨头的鱼,躺在炙热的岸上,一呼一吸之间都仿佛要窒息而死。

  直到温玦将茶水递到他唇边,他浅抿一口才得以偷生片刻。

  “我都听到了。”他气声低浅,温玦只好侧着耳廓凑到他唇边听。

  “你为何…非要这样做?”

  温玦抬起眸,瞥见他额间冷汗,伸手替他拂去,又低眸盯着他一身伤痕,问道:“你会恨我吗?”

  温珩皱着眉头看了他半晌,才道:“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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