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 第69章

作者:池也池 标签: 古代架空

  摄政王一出事,闻钦手里的政务和百官上书的折子只会更多,他偷空得见沈宓一趟,待了不足一刻钟,便回了长乐殿。

  下朝之后,钟自照便也来此探望。

  进殿之后,神态还算自然,自己倒茶找位置就坐,还不忘欣赏了一番殿外院中的残败之景。

  “世子是在为摄政王之事难过?”他出声问道。

  静谧的大殿突然出现人声,清晰的就如同咫尺之隔。

  沈宓轻轻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人非草木,我亦是人。”

  钟自照笑了笑,“可当初江南草乌走私一案,不是由世子亲自串通温玦生出的事端么?”

  “话虽如此,”沈宓看向他,“但我未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良心愧责都不曾有的话,我便也成草木了。”

  钟自照哑然失笑,“绕了半圈,原来世子只是想讽刺下官木石之心。”

  沈宓并未否认。

  他便又道:“听闻世子年少之时,轻易能推人下水,纵火烧楼,也能当着九五至尊之面断人手指,时至今日,竟然还未一改仁慈之心吗?”

  沈宓冷笑,“断人手指,你是说尹毓?”

  钟自照的眸光渐渐变冷,“不知世子可曾愧责过。”

  “从未,”沈宓站起身,一步步朝他走来,“为臣不端,结党营私,他该死。”

  钟自照眯起双眸,目露寒光,“世子未免待人过严、于己较宽了些,满朝污浊,如何就那一个该死了?”

  沈宓冷笑,随即果真露出一声释然的叹息,“钟大人想听我如何解释?”

  钟自照盯了他半晌,“不过他远离庙堂,于水乡安享晚年,还能亲眼目睹摄政王殒命,也不算遗憾。”

  沈宓不动声色,沉默半晌,仿佛缓过神来一般点了点下巴,“感慨过了,也庆祝过了,接下来,记得叫你们的人抓紧动手。”

  钟自照眼里的不悦瞬间消失,恭恭敬敬像他摆出了一套臣子之礼,“世子大可放心。”

  ——

  这日夜里,吴西楼用过晚膳正要宽衣休息,吹灯之时忽而闻见窗外有响动,推窗去看,果然有人留了东西。

  是一封信,上面写着:怀汀亲启。

  信是皇后季瑾瑜在贺吴两家结亲之前亲手所写,差人送往宫外交给贺云舟的。

  但是被钟自照的人中途拦下,一直都不曾送出去。

  当时季瑾瑜听完戏文,方寸大乱,又碍于贺云舟还并未与吴氏正式成亲,便在信中多次提及前尘往事,虽结尾落下祝愿,但前文每一条,都能够让人当做把柄。

  况且如今季瑾瑜已经贵为一国之母,一言一行皆被千万人盯着,这信倘若流传出去,私通之名坐实,不仅季国公府,就连他们吴氏也可能难免其难。

  吴西楼思虑再三,愁的觉都醒了,重新披上外衣,连夜赶去了贺云舟在京御赐的宅子——

  作者有话说:

  闻濯:活的宛如配角~

  (走剧情的话,每个角色都算是主角)

  注:“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出自陆凯《赠范晔诗》。

第68章 人间月

  吴清瞳独自守着将军府的日子还算惬意。

  她虽未曾亲眼窥见过世外的山川丘壑,旷野平原、落日孤烟,却早在书中领略过千万遍,只可惜她天生女儿身,无法像男人一样迈出故园,去亲眼看看天地万象之变幻。

  所幸她嫁的还算如意,为人妇之后,几乎没有人会管制她,从前不能读的书,不能做的事,她闲暇之际全都能做个一遍。

  也再没有人指着她,说她是离经叛道。

  统领夫人的名头,除了能镇的住京中大家贵族里的那些夫人们,偶尔也能替她平个反。

  她家的统领为国守边,端的是慷慨为民之义,只可怜了她一新妇孑然守门庭,不过作为为大义牺牲的女子,那些人说的也比从前少了。

  贺云舟偶尔会从边境寄信回来。

  他大抵是军务繁忙,写信也是挤着空闲给她写的,时期也不定,自离开京畿之后,只往回寄过两封,一封是在去北境途中写的,一封是抵达北境军营时写的。

  因为路途匆忙,一封信只有寥寥数字,大多都是叮嘱她过的自在些,再报个平安。

  吴清瞳知晓他为人是木讷的性子,平日里极少这般细致啰嗦,除非是真的挂念在了心上。

  前尘旧事或许真的如一捧云烟,消散尽在京都的肃杀之风里。

  从今往后,仿佛只剩他二人。

  ***

  昨夜里下了大雨,白日便贪觉多睡了几个时辰,夜里神采奕奕,她便点起了烛火在小案前看起了话本子。

  看到一半,前院便通传吴西楼来此拜访,似乎是有急事。

  她匆忙披了件外衣,起身出门迎接。

  两人对坐客厅,吴西楼满面愁容,将一直捂在袖中的信递给了她。

  期间一言不发,坐立难安,待她看完内容,才焦急出声问道:“他可曾同你交代过这些事?”

  贺云舟从前只同她提过,他有一位心悦之人,只是未曾提及名姓,她也没有兴趣多问。

  后来两人成亲之后,这男人没教她多操心过,反而时时在意她的喜怒哀乐,相处时克己守礼,从来没有让她受到什么委屈。

  久而久之,她甚至都忘了,他从前的那位心上人。

  如今再提起来,说不在意是假的,但知晓是季国公府的女儿,又有些释然。

  季国公夫人季娘子曾与当年的贺皇后交好,两人金兰之交在京中也为人美谈。

  后来贺氏一家变故,只剩下年幼的贺云舟无人照拂,听闻季娘子多次探望,时常嘘寒问暖,与长姐所差无几。

  这些年未曾断过联系,去年冬日北境将领回京述职时,两家交往还十分密切。

  此情此境之下,贺云舟与季氏之女曾有过一段过往,也算是人之常情。

  想来当日他不曾仔细提起过这段往事,或许也是因为如今二人身份有别,轻易不能再提。

  “往事已矣,”吴清瞳长叹一口气,又问道:“不过此信,父亲是从何处得来的?”

  “事到如今,你信他有什么用!”吴西楼一拍桌案,满脸恨铁不成钢,又叹了口气,稍缓解释说:“这信是方才我歇寝之时,有人故意放在我窗台上的,恐怕现如今,根本不止我们知晓此事。”

  吴清瞳蹙起眉头,“有心人为之,恐怕不仅仅是想让我们知道此事这么简单。”

  吴西楼听罢又一脸担忧,“倘若此信暴露,伤及皇家颜面,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他腾地一下站起了身,“不行,古往今来,虽然没有女子休夫的道理,但是今日为了保全你自己,我吴氏一门就算被外人戳断脊梁骨也没有关系,爹给你研磨拿笔,你今夜就写下和离书。”

  吴西楼说着就点水磨墨,全然不给吴清瞳说话的空隙,胡乱扯了好几张宣纸铺在小案之上,伸手递给她只毛笔——

  “我不愿和离。”吴清瞳没有接笔,“此事还请父亲不要插手,倘若来日当真被有心人摊了出来,还望父亲不要替任何人求情。”

  “你!”吴西楼气的不能言语,原地踱步半晌,又皱着眉头埋怨道:“你倒是为了个不值得的男人不怕死,你爹我呢,活该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您先坐下,”吴清瞳推着他落座小案旁,“先别说丧气话。”

  吴西楼看着她欲言又止,憋着气的直捶椅子。

  “贺怀汀没有做过逾矩之举,他为国效命数载,如此一封信便能教他九族株连,那才是天下之大不韪之事。”

  她牵住吴西楼的衣袖,冲他摇了摇头,继续道:“父亲知我是离经叛道之人,便更应该明白,我而今求的已然不止是琴瑟和鸣,还是他为天下太平苛磨数年、从未更改过的丹心,和离书易有,可他贺怀汀,世间只此一个。”

  ——

  此事涉及季国公府,吴清瞳翌日便登门拜访。

  吴西楼与季国公交好,两家时常小聚,又缘由贺云舟的关系,季娘子对她印象很好。

  听闻是她登门,连忙喜出望外地前去迎接。

  两人才饮了一盏茶的时间,吴清瞳便提入宫探望皇后的念头,季娘子思女心切,想都没想就便答应了。

  两人乘坐元帅府的马车前往宫中,凭借吴清瞳诰命夫人的名头,一路还算畅通。

  未央宫里接到季娘子入宫探望的通报时,季惠瑜正在宫殿里的一处池子旁喂鱼,她百无聊赖,直到闻见宫人禀报,才露出点神采。

  母女二人甫见面便执手相看泪眼,没走进去两步,就一起抱着流了哽咽了声。

  她二人心里都有数,季惠瑜这个皇后在宫中过的并不开心,当初只是为了堵上众人之口才册封的。

  后宫之中,皇帝最宠爱户部尚书的千金顾氏,虽然她父亲前些日子被停职查办。

  但顾氏已有身孕是板上钉钉的事实,皇帝就算再怎么怪罪她父亲,也决计不会怪罪她的腹中的孩子。

  先前命令禁足顾妃之后,皇帝依旧日日流转在她的宫中,朝中有大臣曾上书劝说,却也没有起到什么实际作用,久而久之,旁人也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后宫里的流言蜚语如同利箭一般,日日只朝她身上扎,她既不能发泄处置,又学不来谄骚献媚的那套征得皇帝宠爱。

  每每夜深之际总会追忆起从前诸事,更痛恨当日季国公轻而易举将她送往宫中的决定。

  可木已成舟,她只能怨悔,并不能改变什么。

  今日得见季娘子,只是连日的委屈幽怨,终于找到了借口宣泄,便再也忍不住。

  两人寒暄了良久,才抹干眼泪,终于望见一旁陪同的吴清瞳。

  见此女子长相熟悉,还盯了许久,“你是…清瞳妹妹?”

  从前的高门宴会上,总有各家千金集聚一堂的时候,三三两两围在一处相识,讲的都是刺绣抚琴之事,吴家的姑娘喜欢读书题赋,时常同她们聊不到一块儿去。

  只有轮在吴西楼和季国公偶尔会面时,才能拽着两家姑娘小坐片刻。

  季惠瑜见过她,却没说得上几句话。

  对方是个令人艳羡的女子,不属于她们这样的别有幽愁里,活的自在潇洒,也很聪明,从来知晓自己想要什么。

  更别说…嫁的人了。

  吴清瞳向她欠身扶礼,“娘娘金安。”

  季惠瑜冲她弯了弯眼角,“让你见笑了。”

  “并未,”吴清瞳摇了摇头,“人之常情而已。”

  季惠瑜从前便佩服她身上自成一派的气度,无论身在何处,面对何人,她都是把规矩做到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姿态也不卑不亢,哪怕位分低微,却也让人觉得,她才是那个唯一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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