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 第73章

作者:池也池 标签: 古代架空

  “月琅,”温珩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可以利用我活着。”

  温玦突然顿了一下,松开他的肩膀一脸慌张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你可以利用我顶罪受刑,永远以我的身份活下去,温氏到你我这这一代,已然枝叶飘零,你我之中,必须得有一个留下——”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他眼底的红渗到眼球之上,活脱脱地像只要发癫的疯狗。

  “你是温玦,温月琅,”温珩跟他解释说:“我从未想过,要你为我的选择而付出代价,我从来都无比希望,你与这些恩怨分隔,干干净净的什么都不知道,哪怕一辈子做一个吸干我血肉的废物也好,我总归会替你着想一辈子,只要你活着。”

  这些话压在他心底许久,本来是不打算说的,但今日看见温玦,他总觉得如若再不说,他以后定然会后悔。

  可温玦还是没有听完后面的话。

  他只听到“恩怨分隔”这句,便转身摔门离去,再也没见归。

  温珩想着,他最近两日直到会审结束恐怕都不会来了。

  三审之中,他或许还会受刑,但三司审问的长吏,都是跟韩礼一样的一丘之貉,说不定也可能不会真的给他上刑。

  温珩抱着这样的念头松了口气。

  如今会审的结果,无非就是皇帝想要洗脱沈宓的干系,但三司官吏不想如他所愿。

  可能到最后三审的供词,跟之前相比也没有什么变动,皇帝却依旧想留沈宓的命,甚至要降罪于三司来捂住悠悠之口。

  届时,举朝只能利用此事发难,将皇帝的私心摊开到明面上来,纷纷上书倡议公布案审结果,保持治罪沈宓的风向一致,再将民声怨道大肆宣扬。

  等皇帝为了保全大局,推沈宓出去息众人不忿,他们还是能达到原本的目的……

  等等!

  推沈宓出去?

  一旦沈宓暴露在众人面前,他的名声和往事定然又会被重新提起,再加上草乌走私一案所有的涉事之人——

  沈宓前朝的身份将会暴露无遗。

  温珩随即疾步跑到门口推门,却发觉门从外头上了锁。

  “开门,我要见温玦!”他边拍着门边喊着,却并没有人回应他。

  于是转身去屋里,发觉连两侧的窗户都被人封了起来,只留下了一些尚能通风的小孔。

  温玦并不想要他死,只是想暂时地困住他。

  他到底在筹备什么?

  一股不妙的感觉自心头腾起,渗入他整个人,逐渐摧毁他心里名为镇定的东西。

  ……

第72章 天下棋

  温珩被关了整整两日。

  这两日里,茶水饭菜都有专门的人按时给他送来,也不准允他出门,送完东西便就出门重新落锁,半点也不给他套话的机会。

  两日,一墙之隔外的天就彻底变了。

  温珩从屋里被放出来那日,是之前跟过温玦的下属,进来迎接的他,此人侍奉之间事无巨细,恭敬谦卑,讲不出一点不好。

  温珩问了他近日朝中之事。

  他道:“宁安世子前朝的身份已经昭布天下,如今市井之中,都是些试图引起众人恐慌的流言蜚语。”

  “但是宫中并没有什么动静,不知是已经收押入狱,还是暗中处死,陛下下旨严令禁止朝中谈论此事,近日,也在派人彻查市井里的流言源头。”

  他回答的十分流利,说的话比从前加起来的都要多。

  温珩又问:“朝中呢?”

  “朝中六部长吏大半数停职,还有半数私交干净,干政的构想甚微,最近……”

  他顿了顿,抬起头来看了温珩一眼,有些犹豫,“朝廷内外死了许多人,先前诸多想上书的大臣,都噤若寒蝉,而且宫城内一夜之间看守极严,除了陛下身边的人,现下都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宫中还有钟自照,沈宓自然是不可能出事。

  但倘若出事的不是沈宓,那严守宫墙、令止朝臣、责难百官之举,是想困住谁?又是为了捂住谁的嘴?

  “温玦呢,我要见他。”

  身侧的人愣了一下,稍稍抬眸注意着他面上神色,“他…恐有不便。”

  “有什么不便?”温珩凌厉地看了他一眼:“倘若三司定罪问斩,那也是要在秋后!”他迈步出门,径直朝朝大理寺的监牢走去。

  没出两步,却又被下属拦住,他跪地垂首,“温玦自认是宁安世子同党,并于昨日在狱中,写下大白书后自鸩而亡。”

  “你说什么?”温珩倏地停住。

  “罪犯温玦,已自绝身亡。”

  温珩身形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眼看就要站不住,身前的下属连忙伸手去扶他,又被他挥袖打开,“那他的尸体在何处?”他声音有些颤,面上却瞧不出来丝毫动容。

  “同其他死犯,一齐扔在了郊外的乱葬岗。”

  温珩毫无征兆地剧烈咳嗽起来,无力地弓着身,仿佛再也直不起来。

  他去了京西郊外的乱葬岗。

  本来不信温玦身死的事实,直到在哄臭的死人堆里,刨出来一角熟悉的破烂衣衫。

  跟那日他来屋里见他时,是一模一样的那件。

  他手指顿住,指尖麻的感觉归无,抬眸望去,群鸦集结,如数立在腐烂发臭的尸体之上啄食,报丧声一片。

  他终于明了当日,他猜测的温玦那个决心的答案,也知道当日温玦为何没有听完他要说的话。

  或许那时,他是想听完的,只是生怕自己临门一脚,也冒出回头的妄想。

  这逆道而行的解法,在他的天地之间,只有温珩一个就够了。

  ***

  “蠢货而已。”闻钦说。

  “谁?”

  “所有认为自己才是执棋者的人。”

  沈宓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陛下也曾认为自己是执棋的人吗?”

  “当然,”闻钦嘴唇微颤,“只不过你们拿的是生杀之棋,朕拿的,只是权计之棋罢了。”

  沈宓略带欣赏地看着他,挑了挑眉头,“其实陛下很聪明。”

  “你是头一个会这么夸朕的。”

  “陛下没被人夸过吗?”

  “夸过吧,”闻钦苦笑,“但又值得谁去在意呢。”

  沈宓指了指他手腕上带的镣铐,“虽然听陛下这么说,会心生恻隐,但在事情敲定之前,这镣铐我并不能替你解开。”

  他倾身给案上的空杯填满了茶,又将旁边放的一碟点心,往闻钦手边推了推,搁置好一切,起座转身离去。

  扶门落锁时,忽而听到里面的人出了声,“朕的人已经传信给摄政王,大抵到时候,他也会来参宴。”

  “那怎么办呢,”沈宓抿了下唇,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能各凭运气了。”

  他重重将锁扣下,沉甸甸的锁头撞在木质的门上发出“哐啷”一声——

  “你这样的人,从来都没有真心的吧。”

  他声调低到了虚空里,被满殿的灰尘笼罩着碾碎,就好似无辜的叶片落进水面的声息,可沈宓还是听见了。

  他听的一清二楚。

  “我的真心…”他下意识低喃半句,又朝着殿外宫道望去——

  看见空荡荡的汉白玉壁雕和大理石板,期间无一人迈着步子从这里踩过,身后是封锁的朱红殿门,里头押着被折断羽翼的年轻帝王。

  这看似已是他的天地,却让他不知道何处可去。

  或许当年藏书楼里,他面对嘉靖帝直言不讳的杀意时,曾有过真心。

  重重宫墙之中,他挥墨落笔,将满心不豫寄往姚如许的手中时,曾有过真心。

  在世子府里,看着苛磨数载活着回京的贺云舟,向他愤懑讨命时,曾有过真心。

  落玉楼前,闻濯声声剖白与往日初见之景重叠时,也曾有过真心。

  可真心到底能有什么用呢。

  是能教嘉靖帝不杀他,还是教姚如许不骗他,贺云舟不怪他,闻濯安于现状地在宫城跻彼公堂?

  都不能。

  他的真心,大抵只能消磨进前番无数磋磨困苦的岁月里,随着那些挣扎、怜悯和决心,一起为世人谩骂、唾弃,遗臭万年。

  这就是他的结局。

  妄想复辟的绝小部分偏执者的虚妄,早在他身心都还未长成一个成熟的人时,就将他的灵魂蹂躏进牢笼里,随他变成一个不人不鬼的疯子。

  他现在唯一能够清楚的认知,只有改朝已成事实。

  他们这些试图在历史前进的车轮前,以诡诈的手段和人命作挡的人,只有死亡这一条路。

  钟自照当日之语,一一都会应验。

  ——

  沈宓回了承明殿。

  走进殿中,发现钟自照正独自坐在桌前等他。

  “温珩想要见你。”

  半刻前,温珩一身泥点子来到宫门前口,想要进宫求见,却被门口的守卫拦住。

  这会儿应该还在那等着。

  “让他见吧。”沈宓说。

  钟自照点了点下巴,指挥了个承明殿里的宫人,下去吩咐打开城门带人进来,自己则转身挪到了沈宓跟前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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