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 第75章

作者:池也池 标签: 古代架空

  “真是命运多舛,”沈宓长叹一声。

  钟自照笑了笑,没有再出声。

  他二人静静立在凤凰阁的栏杆旁,看着朝霞绚烂点点收尽,浓云翻卷覆压而上,将天边渲染的只有平淡这一种颜色。

  “有朝一日,你会叫我一声兄长吗?”他忽然问。

  沈宓抿着嘴唇挑了挑眉,接着便是良久的沉默。

  ……

  巳时追在辰时的尾巴上悄悄濒近,天边日色便吊起了它该有的温度。

  钟自照自接到宫门前传来通报,便正襟危色亲自前去玄武道上迎接。

  他与韩礼阔别多年,从来都是靠着书信联系,如今再见,彼此都变了许多。

  当年清风明月的先生,没了那股乱世之中我独濯的风骨,面上的皱纹和霜发将他苦难溢于言表,他周身仿佛只剩下怨怼和不甘。

  而当年困顿难解的少年郎,也逐步在山海沟壑之间,脱变成了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深藏他的野心与杀机。

  “许些年不见,先生可还康健?”

  韩礼下马,无奈地摆了摆手,“一把年纪啦,离死倒也不远了。”

  钟自照近身搀扶上了他的手肘,“观今日之状,先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韩礼看了他一眼,“老夫日后,恐怕就要仰仗二位殿下了。”

  “先生说的哪里话,”钟自照面露惭愧,“还是照常唤晚辈的字就好。”

  韩礼点了点头,转身冲他介绍了身后的几位同僚。

  钟自照向他们一一打过招呼,唤人接过他们手上的缰绳。

  “诸位大可随宫前去歇脚的地方,”他搀着韩礼的手还未放下,又接着道:“先生不如先去见一见世子?”

  韩礼并未拒绝,随他搀着上了侍从早就准备好了的轿撵,行至承明殿。

  ***

  沈宓见过韩礼的次数屈指可数,很多时候意识中沉积已久的印象,都让他对此人产生了深深的一种畏惧,甚至让他下意识把这人的面貌,想象成眼如铜铃、满口獠牙的恶鬼。

  实则亲眼见到了才发现,他只不过就是一个年逾耄耋的糟老头子罢了,灯油眼快都能熬干了。

  奔波的疲惫将他的老态暴露无遗,除了那双算计的眼睛还充满光亮,他身上的其他任何地方,都脆弱的让人心生恻隐。

  沈宓眼睁睁看着这个充满陌生的人,恭敬地向他弯腰行礼,冲他拜道“参见世子”,他只觉得一切都违和极了。

  他不由自主地退后半步,不由自主地回想去过往的一切,觉得荒唐至极。

  今日他二人对立一堂,就是为了一些虚无到能折磨、甚至杀死对方的东西。

  沈宓很想问一句,他会不会后悔。

  可他终归还是没有这样做,他看着退去的钟自照低声掩上了门,轻轻启唇,“你杀了姚芳归。”

  韩礼愣了愣,看着他不明所以的神情皱了皱眉,“姚芳归已叛,他该杀。”

  “可他平生最相信的人可只有你。”沈宓试图在他面上找出痛心和后悔的神情,可是等了半晌也没有。

  只有司空见惯的冷漠和轻蔑,“他既然反叛,就该知道有这样的代价。”

  “虽然早猜到了有这样的答案,”沈宓抓了一把袖中的短刀,“但亲耳听到时,还是会对你心生敬佩。”

  韩礼眸中有些诧异,不过转瞬即逝,“效小节者不能行大威,恶小耻者不能立荣名,当是如此。”

  “你说的很有道理,”沈宓不紧不慢地将短刀抵在了他的喉咙上,任由他那双阴鸷老态的眸子,朝自己投来恶毒的目光,“你说的话一向都有道理,树人立人,授人发省,可唯独只有你自己,学不会做人的道理。”

  温热的血溅了他一脸,扎眼的红色落了他满襟,可就算满身血污,他也仍旧让人说不出脏这个字。

  他由着这个可怜又罪孽深重的人挣扎了三回,每一次望见他如同濒死的鱼一般,剧烈扭曲的身体,他都会在心里默念:

  ——这是还温玦的。

  ——这是还姚芳归的。

  ——这是…还沈序宁的。

  是祭亡人,也是祭他自己。

  ***

  自承明殿自凤凰阁这一路,他走了足足有小半个时辰,临到凤凰阁下,他闻到那条偏僻的宫道上传来的剧烈血腥。

  偏头望了一眼,看见天边有喜鹊盘旋,耳侧仿佛听到了清脆嘤鸣。

  他收回视线抬步走上阁楼,看见了栏杆前的钟自照。

  他站在那里,视线望西,在看那条死了许多人的宫道。

  “你高兴了吗?”他听见脚步声,看也没看,就这般问了一句。

  “高兴什么?”

  “啧,”钟自照轻轻咂舌,“自然是大仇得报,大业即成。”

  沈宓笑了笑,“听上去似乎挺让人高兴的。”

  钟自照歪头看他,又听见他说——

  “可夙愿一旦达成,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钟自照不明白他特指的,究竟是他那段磋磨的过去,还是如今死生师友的境地。

  只是还没等他想明白,便听见远处一阵尖锐的马匹嘶鸣声,沉重的马蹄如数碾过血腥的宫道,天边的云层灰暗,像是随时都能覆压下来,淹没他们所有人。

  “有人闯入宫!”钟自照急切地转身,却被身边的人一把拉住,尚未散去的血腥扑入他满腔。

  “你难道还会用兵吗?”沈宓置身事外一般冷静。

  钟自照被他一个眼神劝服,僵硬地落定步伐,站在了原地。

  等着哄闹的厮杀声结束,马蹄踩过尸体重新落入干净的宫道,发出清脆的“嘎达”声——仿佛踏破不正者的痴妄,大获全胜的铮鸣。

  “你现在还觉得高兴吗,”沈宓笑着看着他的眼睛,“兄长?”

  钟自照整副心神都让他的声音揪了一下。

  还未等他神魂归体,便感觉到沈宓抓着他的那只手飞快地收紧,接着一股巨大的颠倒感席卷进他的五官,让他猛然双脚离地翻越栏杆,背无一物地跌入了虚空之中。

  他下意识伸手想要去抓住什么,却只摸到沈宓被风刮的猎猎翻飞的衣角,还有耳边疾跑的马蹄声,和一道撕心裂肺的呼喊。

  身子重重砸落在地之际,他尚且存有意识辩解那几个字是什么——

  那是“沈序宁。”

  是有人在叫沈序宁。

  没有人在叫他。

  没有人会叫……“钟文心”。

  ***

  作者有话说:

  闻濯:其实这章我出来了。

  其实写到这里,温氏兄弟之间,我没有再想界定他们到底是什么感情,就像文里写的——

  你我是彼此唯一,所以你大可向着光,我会在你没必要知道的地方,不顾一切地向着你。

  上卷结束,下卷入v啦!孩子也要吃饭来着~

  上下卷故事核心和主题都不一样哦~

  感情不虐!

  注:“时运不济,命运多舛。”出自王勃《滕王阁序》。

  “效小节者无以行大威,恶小耻者无以立荣名。”出自刘向《战国策》。

  意思是:注意小节的人没有办法做成大事,厌恶小耻辱的人没有办法建立盛大的名声。

  “夏炉冬扇”,比喻做事不合时宜,白费了力气而得不到好处。

  “喜鹊”三至五月繁殖,是留鸟,一年四季都会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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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返笼★咬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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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涅槃生

  沈宓自凤凰阁纵身一跃的场景,至今还在闻濯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夙夜入梦都望见沈宓身着沾了血的白衣,如释重负地站在栏杆里冲他笑,不等他回应,就自顾自仰身坠落,轻飘飘的骨架如同一片不起眼的羽毛,掉在地上却猛地砸出一片血花。

  粉身碎骨的声音贯彻入耳,他痴痴舔着唇角的血腥,奋力也走不出去半步。

  醒来时湿了面颊,握着的沈宓手冰凉,躺在榻上安静的都快要感觉不到活气。

  屋里各种药汁和熏香的味道杂在一起,难闻的让人阵阵作呕,薄热的温度打在正常人身上,逼出一颈子汗,黏腻荤腥的感觉几乎将清晰的感官吞没,仿佛他们都是病了的那个。

  杜若每隔半个时辰就要进来查看一回,确认榻上的人还有口气吊着才放心。

  他是闻濯在江南遇到的一个游医,之前躺在船舱里半死不活的姚如许就是他治好的,现如今人也已经能出门走动吹风。

  当日一行人在京畿分别之后,他正好留在了京城,本想在这繁华地游玩一阵子,没想到兜兜转转才过两日,他们又见了面。

  这回的疑难杂症比上回的还要棘手,他感兴趣的不得了,没要诊费就开始写方子抓药用药。

  日日裤腰带都不敢解地照看着,才从鬼门关给人拉回了半条命。

  但半条命显然还不够。

  闻濯散财似的把那些只在传闻里听过的药材给他送上门来,毫不在意地任他试炼钻研,各种要求问题也只字不提,只在他治病的屋子里待着,哪儿也不肯去。

  仿佛想要把人盯醒。

  “一时半会儿他醒不了,这屋里也不好闻呐。”杜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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